婦女還有微弱的呼吸, 但她身上沒有手機,自從離開楓城後,她便將手機一併遺棄, 因爲不想聯繫任何人。就在她準備轉身回屋借屋主的座機報警並打急救電話時, 遠遠地傳來警車及救護車的鳴笛。
她放下心來。
肇事者已然逃逸, 她雖然不認得車牌, 但覺得這車價值不匪, 車門是打開的,她想肇事者匆匆逃逸,車上可能會留下什麼線索, 於是鑽進車內查找一番。
然後,她看到了蕭楚衍的駕駛證。
那一刻, 她的第一個念頭, 他是真的來找她了!
接着, 她又想到,他肇事逃逸, 但車子還在,如果警察查起來,一定能夠很快查到他。
米樂說,他如今已進入演藝圈,成了明星, 如果他有這樣的污點, Fans一定會唾棄他。
不容她多思考, 在救護車和警車趕到時, 她替他頂了這罪名, 隨警察一起去了警局。
只是她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名婦女傷勢嚴重, 未能搶救過來,一起意外交通事故,出了人命,就不是賠錢可以了事。
她只想着蕭楚衍的前程和安危,默默地認了這一罪行,被判除有期徒刑五年。她未通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親,以及哥哥城歌和子墨。
在監獄裡,她與幾名女犯人關在一起,對新進來的她,都存了欺負之心。她們會動不動就打她,吃飯時搶奪她的飯菜,在勞動時重力活都推給她幹。
那一段時間,很苦。但每次夜深人靜裡,她望着鐵窗之外小小的天空,想着在那片天空下,她的阿衍是自由的,是衆多Fans愛戴的,她便覺得,即使再苦,也能忍受。
她知道,在監獄裡如果表現好,是可以減刑的,她想早一點出去,早一點回到他身邊,是以,在監獄裡,她不與任何人起爭執,以免給自己添上不良記錄,有任何勞動,她總是搶着幹,時間一長,獄警開始對她注目,並關照她好好改造,爭取減刑。
她在監獄整整兩年時,桐城發大水,整個市淹沒在一片大水中,她所在的監獄亦被淹,一些重案犯人被轉移後,監獄長安排了一批刑期較短且在獄中表現好的參加義務救援行動,她是其中之一。
在其中一場救援行動中,她認識了秦笙。那是一個住在老城區的老大爺,家住六樓,子女皆不在身邊,未能及時撤出,而那棟老舊的樓房沒有電梯,她揹着老大爺下樓,在下到第三層的時候,秦笙從三層的住戶出來,抱了一個小女孩。他見她揹着老大爺腰都直不起來,便立即叫住她:“小姐,我來背大爺,你幫我抱這小姑娘。”
就這樣她認識了秦笙。
因爲她是在監獄長親自領導的隊伍裡,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集合一次,秦笙也是在共它義務救援隊伍裡,兩人也未結伴。但是接下來在幾次救援現場,都遇見了他。
秦笙後來說起,總是感嘆:“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姑娘,能夠不顧自身危險參與義務救援,我特別佩服,如果不是我已有愛人,我一定會愛你。”
那時候,他的愛人艾多多,不在他身邊。
遇見秦笙是與陌生人相遇,她沒想到會遇到故人,紀安晨。但在那種“兵荒馬亂”的情況下,也只是匆匆一瞥,甚至都沒來得及打聲招呼。
後來一家醫院的病患需要轉移,她知道紀安晨有一艘轉移貨物的船,便跑去找他借。也許是校友的緣故吧,加之紀安塵曾追過子墨,她以前的堂嫂又是他的姐姐,她和他有過不少交集,他慷慨地借了船給她。
而在醫院病患轉移途中,又遇見秦笙。
那時秦笙抱着一個莫約三四歲的小男孩,掛在一棵香樟樹上,上不去下不來。她立即要劃一條小船過去營救,而紀安晨不放心她一個人,便亦跳上一船說:“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只來得及將那名小男孩先救下,只聽得一陣奇怪的聲響,他們都未反應過來,旁邊一棟四層高的樓房轟然倒塌。
他們被困進一堆廢墟里,若不是那棵枝粗葉茂的香樟樹的稍作阻擋,以及樹旁還有一座報刊亭,秦笙和紀安晨只是被困到不能動彈,而她,爲了保證那個小男孩的安危,遲緩了動作,被一塊牆體壓到雙腿,另一塊鋼筋水泥壓到腰背部份,而那名小男孩,安全無恙。
身體傳來巨大的疼痛,她只在確定小男孩無恙之後,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數天之後。醫生過來,告訴她殘酷的事實:她的子宮破裂,再無做母親的可能,而雙腿需要高位截肢。
聽到這個消息,斷了一根肋骨的秦笙冷靜地問醫生:“一定要截肢嗎?沒有辦法了嗎?錢不是問題,只要能保住她這雙腿!”
左臂骨折的紀安晨亦說:“是,錢不是問題!”
然而醫生搖頭:“不是錢的問題,因爲她的腿受到嚴重壓傷,又泡在水裡兩天一夜,洪水裡的微生物和細菌特別多,她的雙腿已經開始腐爛壞死……不截肢的話,會迅速漫延至全身。”
這一刻,秦笙和紀安晨雙雙都紅了眼眶,紀安晨更是未能忍住,落下淚來。
而她,已痛到沒有痛感。
那一刻,她寧願就此死去,也不要拖着一副殘障的軀體存活在世上,她相信,當她空蕩着兩條腿坐在輪椅上,陌生人只需投一個沒有任何意味的眼神,都足以讓她卑怯到立馬去撞車,與其那樣,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不在手術單上簽字,只顧等死。
秦笙無奈只能問:“你家人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們通知你的家人過來吧。”
“不要!”她當即否定,她已經任性走失了這麼久,一直未與家裡人聯絡,家裡人恐怕都已認定她已經失蹤,現在她都快死了,不需要通知到家人,免得他們傷心一次。
而一旁的紀安晨說:“我之前通知過趙子墨,有你在桐城的消息,她應該會通知到蕭楚衍,說不定他正在四處找你,我再聯絡……”
“不要不要!”一聽到蕭楚衍,她反對聲更大了,她還愛他,但如今她這樣子,怎麼有勇氣面對他?
“難道你真的就這麼想死嗎?”紀安晨火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着‘阿衍’,你就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麼?截肢有什麼,還可安上假肢,重要的是活着!”
想到阿衍,想到自己深愛的他,想到若活着將來還有與他在一起的機會,她心動了。
紀安晨繼續說:“如果你現在不想聯繫家人朋友,你的手術,我來簽字,一切費用由我負擔,如若以後蕭楚衍因爲你雙腿截去厭棄你,你今後的人生,由我負責!”
秦笙亦說:“留住生命最重要,我前些年在國外走動多,手術之後,我負責帶你去國外尋找最好的假肢,從今以後,你可以把我和紀安晨當成親人!”
在他們的勸說下,她終於決定做截肢手術。然而,從手術室出來,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已經失去的雙腿,剩餘部分因爲麻醉藥的緣故還沒有感覺的雙腿,自己想着一定要堅強是一回事,但真的看到自己的身體再不完整,她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那一段時間,她自卑、敏感、頹廢,自暴自棄,幸而秦笙和紀安晨傷勢好了之後,仍輪流在醫院陪她開導她。只是,她好不容易挺過來,但由於醫療器材有限,她的雙腿截斷處受了感染,幾乎要死去。恰是在那時,監獄長知道她爲救一個孩子身受重傷,已經申請上級領導減緩她的刑期,而市裡的領導知道這一情況之後,親自來探訪,而該醫院免除了她所有的費用。
秦笙當機立斷,帶她去美國治療。然後,她要做的,就是做恢復訓練。等到一定的程度,就裝上了假肢,練習行走。
那一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最苦的一段,心情複雜地思念阿衍,每天忍着極大的痛苦練習行走,尤其是剛開始的時候,滿頭大汗地只靠雙手把自己撐上輪椅,想站起來,但是,不是跌回輪椅,就是跌倒在地,爾後,受傷的位置被再次弄傷。
而在不訓練的時候,她開始寫作,寫小說,寫劇本,她以“陳曦”爲筆名,開始在編劇界走紅,所得酬勞漸漸足夠就會自己的醫療費用。而有一次寫得太專心,一時忘記自己腿殘,猛一下想站起來,結果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那時候,她想過放棄,但是,阿衍在娛樂圈越來越紅,她總是能看到他,這讓她更加想念他,更加想要回到他身邊。
是以,不管是什麼情況,她每次都拒絕旁人的幫忙,堅持一個人做訓練。
紀安晨不能像秦笙一樣無牽無掛陪她出國,但他每個星期總要飛過來一趟看她,陪她一起做訓練,帶她去看自由女神,遊覽科羅拉多大峽谷,路好走的時候就推輪椅,不能走的地方,他就揹着她。
一開始,她只以爲一起經歷了那場生死劫難,他來看她,照顧她,都只是朋友的道義,就像秦笙不遺餘力幫她一樣,但是沒想到,紀安晨會向她告白。
那日他從大洋彼岸飛過來,陪她去醫院例行護理腿部,回來後,他將她抱進屋,將她放在沙發上後,他順勢蹲在她身邊,說:“城西,以後都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她當時一愣,繼而以開玩笑的口吻:“紀安晨,你現在是同情心氾濫嗎?你知道的,如果對我的同情心過多,我可能就不會努力恢復訓練了。”
“不是同情,城西。”紀安晨很認真地否定。
她卻只是微笑:“我現在一門心思做訓練,沒有時間戀愛呢。”
她以爲,紀安晨會知難而退,卻未料,他誠懇地說:“那我等你,等你願意戀愛。”
“紀安晨!”她無奈極了。
他忽然嚴肅了神色:“你是還想着那個人吧……”
她怔了一怔,偏過頭去,不予回答。
而當他回國後,她便要求離開美國,去到另一個國家,還要秦笙不要告訴紀安晨她的下落。
她這個樣子,怎麼能去毀了紀安晨的生活呢。
而關於阿衍,她怎麼不想他,只是她這個樣子,要怎麼面對他?就算想要回到他身邊,她也應該等可以直立行走了啊!然而,她也做過自私的事情,她將她將在美國拍攝的一些照片寄給子墨,潛意識裡是希望着,他能在看到她所在的地方,前來找她。
如果阿衍在知道她的信息後還會來找她,那麼她便不管身體是否傷殘,都願意回到他身邊,只要他不介意殘疾的她。
只是,只是連續六年,她連續寄了六年的照片給子墨,在秦笙的幫助下去過世界各地的很多個國家,每到一個地方,在標誌性建築下拍了照片寄給子墨後,她都會在那個地方等上三五個月。
可他從來沒有找過她。
她想死心,但死不了心。
而在這一些年裡,秦笙終於在愛琴海邊,找回了自己的愛人,艾多多。艾多多一開始還對她和秦笙產生了誤會,但在知道她的遭遇後,亦同秦笙一道,不遺餘力照顧着她。他們三個,就像一家人一樣。
她去到世界各國,阿衍沒有來找過她,紀安晨卻在接到秦笙暗地裡給他寄過去的照片後,循着照片裡的信息追着找她,有幾次是被他找到的,只是他再不言愛。對他的舉動,不是不感動,只是再感動,她也不能。
在她受傷後第七年,終於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直立行走,只是步伐稍緩,紀安晨再次提出,讓他一輩子照顧她。她仍舊只能沉默,她的身體,她很清楚,沒有再做母親的可能,甚至,都無法履行夫妻義務,紀家只有紀安晨一個男丁,就算紀安晨不介意,他的父母家人,又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她?
見她這樣,他便說:“那麼你回國吧,回到楓城,去見那個人。你和他總要做個了結,即使不是我,你也可以重新開始新的感情。”
適逢秦笙和艾多多準備回國定居,而她這些年,又真的太思念阿衍,考慮了一段時間後,她便決定回國。不管怎麼樣,鼓起勇氣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就算他已不愛她,就算他已有佳人在側,那她也就沒有遺憾。
只是她沒想到,她才一回國,便在一場商業晚宴上,看到他與蘇媞執手相牽……她知道,這些年,他的經紀人是蘇媞,但是不知道,他們已經在一起。
是以,當他發現她,她只是淡淡淡地一笑,像遇到陌生賓客禮貌的招呼。當秦笙發現他的視線,問她,“他是誰啊?”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着:“是朋友的朋友……”既然他已有了幸福,她便當他,只是朋友的朋友吧,即使,說出這一句話時,她的心,已痛到不能呼吸,像什麼東西在凌遲一樣。
只是她真的懂,他不是喜新厭舊,只是當他寂寞的時候,她沒有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