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奔至牀邊,蘇媞睡得很沉,我拍拍她的臉,喊:“蘇媞,蘇媞!”她仍是無反應,我想起昨夜在車上亦是數聲叫她不起,後來是掐了她的人中。我便立即伸手掐她人中,同時嘴裡喊,“蘇媞,醒醒!”
我這一掐一喊,她終於有了反應,皺着眉,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看到我和她母親都在牀邊,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怎麼了?”
蘇母抓着她的手,“媞媞你嚇死我了,喊了你半天都沒反應!”
她迷糊地摸摸腦袋,也是不明所以的模樣:“好像是睡沉了,可能這一段時間真的太累。”
我和蘇母相信並認同了她的說辭。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她卻好像怎麼都睡不飽似的。明明每晚的正常睡眠時間足夠了,可是在白天,她卻仍然是一落座就很困,一躺着轉眼就能入睡,甚至在吃飯的時候,她拿筷子划着划着,就在餐桌上睡着了。並且嚴重的是,每次她入睡後,如果沒有人叫醒她,她便可以一直睡下去,而每次要將她叫醒,都必須用力掐她的人中。
我終於覺得不對勁。
“蘇媞,你這是怎麼了?”再一次掐人中將她叫醒後,我擔心地問。
她也一臉苦惱:“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特別想睡,特別抵抗不了睡覺的慾望,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睡過去了。”
“這樣下去不行。”我拉她起來,“走,我們去醫院看一下。”
蘇媞起來跟我出門,但建議說:“去市裡最少要一個半小時,我這應該不是大毛病,就去鎮上衛生所看一下好了,說不準是疲勞過度。”
她不願遠行顛簸,我便也遵從她的意見,只是,村鎮衛生所的醫生給她檢查過後,卻是搖頭,“檢查不出什麼毛病,最好還是去市裡的在醫院檢查一下。”
我看着蘇媞,她摸摸腦袋,“醫生都檢查不出什麼毛病,那應該就是沒毛病,沒必要往市裡再跑一趟了。”
我自然不許,拉着她上車,不容分說往市裡開。掛號後,向醫生描述了她的症狀,醫生詢問她:“這種沒有人叫便醒不來的症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蘇媞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硬着頭皮答:“大概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我瞪他:“蘇媞!”
她縮縮脖子,醫生繼續問:“經常性睏倦,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有將近一年了。”
“有沒有在醒來之前,神經已經清醒,但全身無法動彈的狀況出現過?”
“有。”
“次數多不多?”
蘇媞再次小心覷了我一眼,才答:“多。”
那一刻,我真想掐死她。
醫生點點頭,又問了她幾個問題後,下結論:“你這患的是嗜睡症。這個病症,不會要人命,但是如果不及時治療,對身體還是有很大危害的,嚴重的話,可能有沉睡成植物人的危險。”
我驚出一身冷汗,蘇媞亦望着我,顯然她亦不知道是這麼嚴重。
“我這裡給你開一個治療方案,先看一看有沒有效果。一個療程之後,如果沒有改善,建議你們去楓城仁愛醫院,那裡有一位許醫生目前在研究這個病症。”
回到鄉下後,蘇父蘇母都看着蘇媞神色擔憂,我想他們對女兒的病畢竟有知情權,欲以實告知,蘇媞已爽朗地笑着開口:“我沒什麼事情啦,醫生說只是太累太累的緣故,吃幾副中藥調理一下就會好轉。”
既然她這般說,我自然也不好戳破她的孝心。
這天夜裡,蘇媞吃了中藥睡去之後,我亦打算去休息。這幾天,難得可以早睡早起,規律生活。而我正準備起身時,蘇父叫住我:“蕭楚,再坐一下。”
想必他們有話與我說,我依言重又坐回去。
蘇父沉吟一下後開口:“蕭楚,你是真心打算與我們家媞媞在一起嗎?”
坦白說,我無法肯定自己可以完完全全放下你,即便你已結婚成家,但是,一開始來的時候,我已經說了自己是蘇媞的男朋友,是以對這個問題,我只能回答說:“是。”
蘇父點頭,蘇母則在一旁有些迫不及待開口:“既然是真心在一起,你和媞媞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那你和媞媞打算什麼時候定下來?”
這是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
我在說自己是蘇媞的男朋友時,忽略了她是居住在思想及社會風氣還較爲閉塞的農村,我送她回來,並確定關係,在她父母看來,便是十有八九了。
而在我來說,衝動地在葉雙城、李夢綺夫婦面前承認她是我的未婚妻,隨後又向她求婚,這一切的語言行爲,絕大部份原由是受了你已幸福而我還像個傻瓜在等你的刺激。這些天,在這空氣清新的鄉下,暫時摒棄了紛繁嘈雜的生活,心靈安靜下來,腦子清醒過來,我便已隱隱有些後悔。
我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呵,你已結婚成家,還說什麼機會不機會!
只是,只是城西,我還是設想着,希望着,你與秦笙,是一場誤會。
五年前,張愛玲的《半生緣》重新翻拍,我飾演男主角沈世鈞,他與顧曼楨相愛又相離,後來,他以爲她他人,她以爲他娶她人,以至最後,真的各自成家。
我不願意到最後,我們變成像他們一樣的結局。
是以,蘇母問我這個問題時,我誠懇地說:“我想先打個電話與我母親商量下。”
蘇父蘇母立即點頭:“是是,這是終身大事,須得與長輩商量,禮數不能廢。”蘇母更是解釋,“我們就是爲媞媞着急,在我們農村,過了三十還沒有結婚的女孩子,在旁人眼裡,便已經是嫁不出去了,更會讓人誤以爲她是在外面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我忙說:“我瞭解。”
我拿了手機出了門,徑自走向庭院裡。我並不是要把電話打給母親,而是打給你。
那日在子墨家遇見你,當時礙於你們一家三口,我沒有問你的電話號碼,但後來還是詢問了子墨,她告訴了我。
我有幾次拿着手機查看電話薄,每次看到你的名字時,總也忍不住停下來,拇指懸在上方,想按,又不敢按。
朋友的朋友,是你給我們定下的最後的關聯,若我貿然打電話予你,惹了秦笙誤會,反倒壞了你們夫妻關係。
只是今天,我非要親口詢問你不可。
然而我打第一遍時,你沒有接聽,我不死心地又一次撥過去,這次終於接通。背景是小豆丁在哭,而我尚未開口,那端已傳來秦笙的聲音:“你好,哪位?城西在洗澡,她出來我讓她回……”
他未說完,我已快速截斷通話。
城西,這個鐘點了,你和秦笙在一起,我還有什麼,是可以希冀的。
我呆呆地站在庭院裡,夜空有星光閃爍,我的心,卻像是在墜入無底黑洞,痛得像被撕成四分五裂。
一陣略帶涼意的夜風拂過,這個時節的風,應該很舒服,可此時此刻我只覺得,涼徹心扉,涼徹天。
良久,我才沉步進屋。
蘇父蘇母皆一臉期待望我。
我掩下心痛的神色,朝他們笑了一下:“我母親的意思是,我和媞媞先在這邊辦個訂婚禮,正式確定下來,然後我們再回楓城,選個吉日舉行婚宴。不知叔叔阿姨,能否同意?”
我誠懇地望着蘇父蘇母,心裡卻還是想着你,只是城西,我真的決定,徹底將你放開了。
你已不屬於我,我可以忍着心痛祝福你,但是,我不會爲你囚禁自己一生,我亦渴望凡塵俗世裡的人間煙火。既然你將這種幸福給了秦笙,我便從蘇媞那裡尋得罷。
蘇父蘇母聞言喜上眉梢,忙不迭說:“同意,當然同意。”蘇母更是直接問,“那定哪個日子訂婚?我好查一查黃曆。”
“選日子的事,還是等明天媞媞在,我們一起選吧。”
城西,我會對你徹底死心,就用這最後一個夜晚,來祭奠我們早已死去的愛情吧。
翌日,蘇媞仍未能自己醒來,不過她母親已知叫醒她的關竅,在吃早餐之前,便掐她人中將她叫醒來。
餐桌上,當提及訂婚日期一事,她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蕭楚……”
我反握住她的手,攥緊,偏頭看她,“下個星期三,怎麼樣?。”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裡似乎有淚,像是喜極而泣,但又有掙扎。
我望回蘇父蘇母:“叔叔阿姨,這個日子行嗎?因爲我們星期五要回楓城,所以比較急一點。”
“可以,當然可以。”蘇母連忙去翻看黃曆。
蘇父丟了筷子則往外走:“我去通知本家親戚。”
餐廳裡只剩下我和蘇媞,蘇媞憂心忡忡看我:“蕭楚,城西都已經回來了啊,你真的……”
“蘇媞。”我打斷她,“她離開我的生活,已經很多年了。如今她回來,也只是……朋友的朋友。我和她已經沒有可能。”
蘇媞低垂了頭,微咬下脣。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殘忍。我這番話,雖然表示我與你不再有可能,但還蘊含了另一層意思,那便是,因爲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選擇她。
這樣一個事實,是何等的殘忍!
我將她拉入懷,坦承我的心扉:“蘇媞,誠然讓我最後下定決心的,是因爲城西已經是別人的別人,但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對你,並不是全然地無動於衷。”
城西,我只是太愛你,因此拒絕了其他所有能夠發展的可能。
只是城西,也許我對你的愛,沒有想象中的堅定,我的心,還是有一極細微的部分走失。
自你離開,蘇媞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悄無聲息的陪伴與溫暖,在我心裡,是佔據一個角落的,她給予的一切,在那個角落裡日積月累,終於發酵成純香芬芳的佳釀。
而你,是牽在我心上的一根弦,它原本可以彈出世間絕唱,可日復一日的消磨,年復一年的失望,終於在親眼看到並確定你和秦笙、小豆丁幸福的一家三口時,徹底崩斷。
那就這樣吧,城西。你有你的歲月安好,我尋我的俗世之暖。我們終究,背道而馳。
蘇媞伏在我肩頭,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