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西從來沒有設想過, 有朝一日,她和蕭楚衍的愛情,會走到梁山伯和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那一步。
那年夏天格外躁熱, 市公安局局長王亟政收受賄賂、充當黑惡勢力保護傘東窗事發的消息在楓城像炸開了鍋一般, 上至市政府領導, 下至市井小民, 都在熱烈地關注並討論着這個事情。
顧城西猶甚。
因爲數年前, 王亟政充當黑惡勢力保護傘一事被臥底涉黑組織的女警傅輕灼發現蛛絲馬跡,就在傅輕灼準備悄悄查證時,王亟政倒打一耙, 暗中設計了她,不但誣衊她在當臥底的過程中與毒梟達成某種協議, 還派人送了毒品至她家中, 隨後領人去抓, 並以她反抗爲由,當場將她擊斃, 將充當黑惡勢力保護傘的帽子,扣在她頭上。曾赫赫有名的緝毒女警,就這樣殞落並被冤枉數年,直到王亟政東窗事發,傅輕灼才沉冤得雪。
傅輕灼, 是顧城西的母親。
只是她完全沒有想到, 王亟政會是蕭楚衍的父親。
她與蕭楚衍從初中認識, 高中開始在一起一直到大學, 她完全不知道, 他的父親叫王亟政。王亟政東窗事發後,若不是偶然聽說, 她還都不會知道。
那天中午,趙子墨與她哥哥顧城歌約會去了,而宿舍裡的其它幾位室友,亦各自有事出門,她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吃到一半,聽見有人議論說:
“唉,你們知不知道,那個犯案的王局長,就是我們學校蕭楚衍的爸爸呢!”
“啊,什麼?不會吧,他們都不同姓呢!”
“你笨啊,蕭楚衍隨母姓唄……你們難道沒發現嗎?蕭楚衍最近都沒有來學校。”
聽到這些議論,顧城西當場愣住,隨後即刻扔了筷子,去找蕭楚衍。這些天由於母親的冤案終於得雪,她只顧着關注罪魁禍首快一點判刑,蕭楚衍這段時日未與她見面,她未當作一回事。
蕭楚衍果然不在學校。
她花了一點力氣才找到他家,但是,他家的住所已進入警戒狀態,閒雜人等不得出入。但是,她還是在那棟房子裡看見蕭楚衍,什麼都不用問了,不用確定了,他的父親害死了她的母親,她居然與殺母仇人之子談了這麼多年戀愛而不知!
一時間,她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待蕭楚衍發現她站在大門外時,她覺得完全無法面對,拔腿便跑。
兩個多月時間裡,她躲在一家賓館,沒有與任何人聯絡,她在愛與恨中痛苦掙扎。
還是在初中的時候,情竇初開的年紀,她便悄悄喜歡大兩級的蕭楚衍,後來因爲子墨的緣故認識,她沒想到他亦會喜歡上她,他對她很好,不管她性情如何古怪,他都一味縱容,她題目做不出來發脾氣,他不罵她,反而會耐心地替她撿起被她扔到水裡的作業本……
她一直覺得,蕭楚衍會喜歡她而不是漂亮的子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想着他的好,想清楚母親被害,其實他並沒有錯,她不應該因爲上一輩的恩怨,就放棄深愛她她亦深愛的他,況且,八月底時,王亟政已被執行槍決。
她從小性格自私敏感,那麼這一次,讓她自私個徹底吧,她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殺母仇人之子!即使世人知道,她亦寧願接受唾棄,也要和他在一起!
於是,九月開學時,她回到學校,第一件事便是找他。
她不知道她消失的這段時間裡,他有沒有找過她,只知道,即使王亟政是因犯罪被執行槍決,但畢竟是他父親,他一定傷心欲絕吧!
可是沒想到,她纔到男生宿舍樓門口,便見蘇媞從裡面出來。這個叫蘇媞的女生,在她未入大學之前,瘋狂地倒追過蕭楚秒,直到蕭楚衍公開她女朋友的身份,蘇媞纔沒有那麼頻繁地出現在蕭楚衍身邊。
子墨曾說蘇媞是一個豁達爽朗的女生,她心裡曾經介意過,但仍覺得,蘇媞不至於還想怎麼着,可沒想到,蘇媞看到她,便冷冷地諷刺她說:
“顧城西,你怎麼捨得回來了?什麼都不說就這樣消失,你知不知道蕭楚這段時間找你快瘋掉?他父親案發,本來就已經夠難受了,你還在他身上撒一把鹽,雪上添一層霜,不能接受他是你的殺母仇人之子就一走了之,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麼!”
被蘇媞這樣一罵,她心裡頓時便愧疚極了。一時間,她說不出辯駁的話,只能低着頭,挨這一頓訓。
但蘇媞卻接下來說:
“顧城西,你以爲蕭楚衍和你在一起真的是因爲喜歡嗎?他從頭到尾都不曾喜歡過你!他不過是在贖罪在補償罷了!你信不信,其實他最初喜歡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你最好的朋友趙子墨!現在他已不需要補償你,趙子墨也已和顧城歌在一起,他現在選擇的人,是我!”
聽到這一些,她當時就傻了。
如果說,她可以自私地不去介意他是仇人之子,但是,如若他當初和她在一起,根本就不是因爲喜歡,而只是他早已知道她是傅輕灼之女而贖罪補償,那麼她的堅持,還有什麼意義?
況且,在這一切事情發生以前,她已無意中知道,蕭楚衍和子墨,確實曾經相互衷情,只是都不曾說出來。
她終於不得不離開。
是隨意坐了車離開的,等她醒悟過來,人已到了桐城。
當初在賓館呆了兩個多月,她身上的錢已所剩無幾,她在桐城近郊區的地方租了一間民房,並在附近找了一份工作。她在有意識地墮落自己,找的這一份工作,是去桐城市的各大街道打掃。
她每天戴着口罩,穿着環衛工人髒兮兮的衣服,在陌生的街道清掃地面,倒理垃圾。她做事勤快賣力,即使手掌被磨破了很多泡,也都一刻不停歇。收工後,她會步行回租住的地方,一二十里路,腳每天都被磨出泡,她毫不在乎。
因爲,身體再疼痛,也比不上心裡的痛。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想他,很想他,想他有沒有找她,想他是不是已經和蘇媞親親我我在一起……這一切的一切,讓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覺,她眼裡哭,心裡苦,那一段日子,如地獄般煎熬。
但終於沒有勇氣去確認。
如果親眼看到他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就與蘇媞在一起,她想死的心都會有。
她就這樣,自厭自棄地過着最底層的髒亂生活。
由於她做事勤快,不怕苦也不喊累,同組的叔叔阿姨雖不明白她一個年輕的姑娘爲何不去找一份體面的工作,要與他們這些沒有本事的環衛工人一起,但對她都相當喜歡。
特別是一位楊阿姨。
她畢竟年輕又是小姑娘,實在幹不動的時候,楊阿姨總是會幫她搭一把手。楊阿姨說:“我有一個女兒和你一般大,她現在在楓大唸書,看到你啊,我就像看到女兒一樣。”
聽到她女兒亦是在楓大唸書,她不由自主心中動了一動。
這一年端午,楊阿姨的女兒回來過節,楊阿姨知道她是孤身一人在桐城,便硬拉着她去家裡過節。
盛情難卻,加之知道楊阿姨的女兒在楓大唸書,對蕭楚衍氾濫成災的思念,她便沒有拒絕。
她想着,即使蕭楚衍不是因爲愛她才與她在一起,這個時候,她也希望能聽到哪怕關於他的一丁點消息。
臨出門時,她買了一些東西去了楊阿姨家。
楊樂樂雖是單親家庭,但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比她晚一屆,說話嘰嘰喳喳的,還特別愛八卦,看到同齡的她,話更是多起來。
一開始是盤問她的基本情況,問到名字時她回“陳曦”,在這裡,她用的都是這個名字,而楊樂樂在聽了這個名字之一,立刻眼睛一亮:
“哎哎哎,我去年一入學就聽到一件特別轟動特別感人的事!就是我們學校的一位師兄啊,每天都在找不辭而別的女友,那個女生也是城西,叫顧城西。你都不知道,我們這一屆入學的新生,對那位師兄有多感動!我都親眼見過,他在學校裡逮着人便問,‘你有沒有見過顧城西?’看到一個女生經過,就會追上去叫‘城西,城西’,看得我都想哭啊!人簡直是癡情的代表!那位師兄如今已成了明星了還在不遺餘力找那個女生,我們都罵那個顧城西,太沒良心了,這樣好的男朋友,都捨得不辭而別,簡直是豬腦子啊!”
她聽着極度訝異,並心裡涌起不可言說的喜悅,蕭楚衍在找她……他在找她。那一刻她覺得,不管當初他是因爲什麼而和她在一起,他能夠不遺餘力找她,就證明她在他心裡,還是很重要的。
只是,蘇媞的話仍在她耳邊迴響,她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雖然在找她,但已經與蘇媞在一起……
她身上一直帶着一張曾經與蕭楚衍的合照,於是,在離開楊阿姨家時,她悄悄將照片留在凳子上。
她賭這一把,如果楊樂樂能把她在桐城的消息帶給蕭楚衍,只要他真的過來找她,那末,她便不再計較上一輩的恩怨,不再計較他是否因爲愧疚才與她在一起,只要他來,她便可以放下一切。
這幾個月來,思念真的很苦。
她靜靜地等待消息。
一天,兩天……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
就在她的期待漸漸湮滅時,這天夜裡,她在租住的房內仍然睡不着,夜深人靜時分,她聽到屋外傳出“砰——”地一聲悶響,緊接着便是緊急剎車的聲音。
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外面又忽然沒什麼動靜了。反正躺在牀上也睡不着,她便拿了手電筒出門。
當她到了通往市中心的三岔路口,便見一輛轎車停在三岔路的拐彎處,而打開的車燈前,一名婦女被撞倒在地。
她立即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