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 我向你提議：“城西，我們搬家吧。”
你平靜又微笑地望着我：“你住在這裡不是很好，爲什麼要搬家？”
“這是好是好, 但是太空曠了。”而且,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 這裡曾經是我和蘇媞的家, 我不知道你始終不願與我重新開始, 是不是住在這裡，潛意識裡覺得，如若我們在一起, 便對不住蘇媞。或者說，你介意我曾經有過她。
我亦知, 此生我最對不住的兩個女子, 便是你和蘇媞。而如今, 蘇媞這邊，我已經無法挽回, 只能用心照顧她給我留下的女兒囡囡，而你，面對對我那般情深意重的你，就算被全世界唾棄，就算背棄道德爲世人所不齒, 我也要我們在一起。
你可能也意識到了房子的空曠, 可以想象, 囡囡不吵不哭的時候, 你一個人在這個複式的大房子裡, 該會有多麼空寂和無聊，走路都能夠聽到自己腳步的迴音吧。
你問：“你是想要重新買房子嗎？”
我笑着搖頭：“不用重新買。早在七年前, 我已在‘童話裡’買了房，是四十七樓。”說這些時，我木着眼睛，卻是緊緊地望住了你的方向，想看到你的反應。
只是，你低垂了頭，停了好久才擡起頭來，說：“阿衍，我不能成爲你的妻子。”
“爲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如果是因爲蘇媞，大可不必，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醒過來，也許會永遠醒不過來，而我與她，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這是她不惜用法律要求我這麼做的！
而如果是因爲你的腿，那就更不必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對你有嫌棄之心。
若是因爲你不能孕育孩子，那你實在是多想。莫說我們現在有了囡囡，你又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照顧她，就算沒有，又怎樣？我愛你沒有你愛我深，但我仍然深愛着你，如果一個人真的深愛另一個人，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城西，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你不回答我，只是默默地低着頭。
而後來的一次商業宴會上，遇到秦笙、艾多多夫婦，我才終於知道，你不能成爲我妻子的原因，是什麼。
兩夫婦過來與我招呼後，艾多多問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準備好，要與城西一輩子在一起？”
我很篤定地回答她：“是，一輩子。”
艾多多看我的眼神，忽然有些憐憫，她動了動嘴，又像是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說出口：“本來這件事，我不好告訴你，這畢竟，是城西的事，但我知道，若我不說，她這一輩子都不會說，也一輩子都不會答應做你的妻子。”
我忙問：“是什麼事？”
艾多多眼裡忽然有淚光閃爍：“她無法盡夫妻義務。”她伸手抹了即將滑落的眼淚，繼續補充原因，“因爲那一次事故。”
難怪，城西。
我現在終於明白，你會替我照顧囡囡，會與我同住一套房子，會每天爲我洗手作羹、做家務活，卻爲何堅決不願意成爲我的妻子。
你怕我們一旦結婚，而你又不能履行夫妻義務，我會因爲責任，因爲要對你忠誠，而一輩子禁慾。你認爲這樣對我不公平。
城西，其實這並不重要。
不過，既然這是你的堅持，那麼從今以後，我再不會提結婚、在一起這些字眼，甚至與此相關的話題，都不會再重提。
反正，你已經在我身邊，我們是在一起的。
有些愛情，不是非要一紙證書不可。
搬家之前，我們抱着囡囡一起去醫院看了沉睡的蘇媞，進病房的時候，葉雙城坐在她的病牀邊，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在說什麼，見我們進來，他略點頭示意，便徑自出去。
蘇媞睡意安祥，觀察儀顯示，她的身體各方面機能運轉正常，只仍然處於深度睡眠中，外力無法將之喚醒。
你抱着囡囡，囡囡什麼都不懂，只瞪大圓圓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病牀上的人。最後，你說：“蘇媞，你快點醒過來，囡囡需要你。”
我們離開病房時，葉雙城就靠牆站在門口，他接過你手裡的囡囡抱了一會兒，然後沒說什麼，就還給了你，轉身進病房，繼續坐在蘇媞病牀邊，握着她的手。
有護士在一旁說：“三少每天都會過來陪她。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我想，他一定悔恨錯過了最好的三年吧。
意外收到離開已久、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阮疏桐的郵件，她在郵件裡說：”蕭楚，這段時間，我在網上看到關於你那些沸沸揚揚的新聞，蘇媞陷入永遠沉睡，我深覺遺憾。
原本我一直以爲，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一個女子，像她那般愛你，愛得隱忍而不求回報的，如今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深愛你的女子。
原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錯在“我以爲”裡。
當初我與韓墨，是我對他從仰慕到深愛，最終得到他的青睞，我以爲，只要我全心全意對他付出，我們的愛情就能細水長流到永遠。
但是我錯了，即使我們曾經有過甜蜜的戀愛時光，但他還是不斷地與別的女星傳緋聞，甚至，出軌。我一次又一次原諒她，他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我終於與他離婚。
離婚後，我甚至還願意原諒他那一次出軌，等了他兩年，等他發現我對他的深愛，希冀他能回頭，對我全心全意。
我又錯了，這兩年他雖然再沒有傳過緋聞，但也沒有找過我。
直到蘇媞將我和他有婚姻的消息曝出，他在記者會上宣佈我們已經離婚的事實，我才徹底承認並死心：他再不是我一生的良人。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世界各地遊歷，在那些國家的人眼裡，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我沒想到，韓墨竟然會在我們曝出離婚後，前來尋我，我見過他了，他想要複合，但是我打拒絕了，有些愛情，是不能夠重來的。
何況，我已遇到一名男子，我滿心傷痕，但遇見這個他，讓我想給自己一個新的機會。
他讓我相信一句別人曾經寫過的話：“不管你曾經被傷害有多深，終會有一個人的出現，讓你原諒之前生活對你所有的刁難。
他叫傅涼城。
請你祝我幸福。
我也祝你和那位女子，一世安好。
我看過疏桐的郵件之後，很爲她慶幸。
高興之餘，給她回覆了幾句話：
疏桐：
感謝你的祝福，願那位傅涼城先生能成爲你這一世良人，讓桐花又開滿城。
兩天後搬家至‘童話裡’，我打包了所有需要的東西，最後卻發現你的東西分毫未動，即使你的東西並不多，只是幾件換洗衣物和藥物。
我問你，你卻只是笑笑：“懶得折騰了，到時候我自己買吧。”
我自然同意，卻萬萬未料到，你其實早已經動了離開的心思，我卻仍被你在身邊的事實衝昏了頭腦，絲毫未曾意識到。
搬完之後請了子墨一家三口過來吃飯，親親很喜歡囡囡，自己人還未長開，就搶着要抱囡囡，嚇得子墨魂飛魄散，幾乎是用搶的，才把囡囡抱回懷裡。
不能抱到囡囡，親親很不高興，嘟着嘴說：“老媽，你不讓我抱囡囡，那就那生一個給我玩唄！”
子墨朝她毫無氣勢地瞪眼：“要生你自己生……”
==！
我簡直無語她經年不改的語出驚人的彪悍。
城歌在旁邊聽到這個話題倒是很感興趣，忙將親親招呼過去問：“親親，你真的想要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親親一臉天真：“想！我已經有囡囡妹妹了，那就再生一個弟弟。”
“好，既然親親想要一個弟弟，老爸來告訴你要怎麼樣纔會有弟弟！”
我直覺黑線。
但城歌一本正經湊到親親耳邊，不知道在耳語着什麼。
一見他們父女這架式，子墨立即嚷嚷着抗議：“投票決議無效！顧親親，你不要亂想餿主意！回去我就把你嫁掉！”
顯然城歌在授意親親要進行一次家庭投票，哄小姑娘投贊成票。
他們一家三口在鬧着，而你，不知何時從廚房裡出來，默默地站在一旁，眼裡有淡淡的憂傷。
我忙引導親親轉移話題：“親親，城西姑姑房間裡有一隻大大的彼得兔，是一位伯伯買給囡囡的禮物，你要不要去看看？”
親親一聽大大的彼得兔，立即被吸引過來。而城歌和子墨亦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紛紛閉了嘴，子墨更是把囡囡丟進城歌懷裡，起身說：“西西，來，我幫你做飯。”
飯後，子墨與我站在陽臺，她謹慎地問我：“蕭楚，你和城西，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她一定以爲，我們都已經住在一起，遲早是要結婚的，但是，我只能回覆她：“我們不會結婚，永遠都不會。”
“什麼意思！”子墨顯然誤會了我，火氣沖天。
我將原因告訴她，她一瞬間花容失色，幾欲落下淚來：“怎麼會？老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是啊，老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只是過去的一切都已經發生，如今我們再無法追悔什麼。我默然，子墨卻忽然責問我：“她說不嫁，那是因爲她在爲你着想，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她從遇見你開始的最大夢想，就是成爲你的妻子，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你的家庭成員欄！”
“我想過這個問題。”我也苦惱，“我亦是不會介意的，但是，我害怕現在提及這個事情，會將她推遠。我們好不容易纔在一起。”
子墨理解我的顧慮：“說得也的。只能一步一步來吧。不過蕭楚，你真的決定了嗎？”
我沒有絲毫猶豫點頭：“決定了。”
見我如此篤定，子墨再未說什麼。
我此刻如此信誓但但，卻渾然不知，這一天，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吃過晚餐後，我在你與子墨的談話中，知道你不肯成爲我妻子的根本原因。
子墨在廚房幫忙洗碗，你和她聊着天，我本來是要進廚房的冰箱裡拿水果出來的，然而站在廚房門口，卻聽見你在說：“子墨，其實，我不是不可以盡夫妻義務。我只是，介意，介意他曾有過蘇媞。”你的聲音有些哽咽，又像是在笑，“阿墨，你說，我是不是還是像從前一樣，很自私，很可惡？”
子墨後來說了什麼，我沒有再聽，我走回客廳，靠着牆壁站立，仰頭，目光呆滯。
收拾完畢後，他們一家子纔回去，走的時候，我們一起送他們下樓，子墨和城歌皆不讓，你笑笑說：“沒事，我也想出去散散步。”你返頭望我，“阿衍，幫我把輪椅推下去，若我走累了，就坐輪椅。”
你這樣說，他們纔沒有反對。
送他們一家三口離開後，你坐到輪椅上，說：“阿衍，推我到小區外面走一走吧。”
“好。”我推着你往前。
而你，像往常一般，指點我行路並描述所見：“再走四步有一個石階，石階右邊是人工池塘，水很清澈，裡面有好幾條橘紅色的金魚在游來游去，池塘上有兩座木涼亭，‘童話裡’的樓盤好高，我擡頭只能看到一線藍天……前面就是警衛大門了，走大約五十米就是馬路，我們過去對面的青藤商業街逛逛吧。有一輛小車過來了，等一下下……好了，可以走了……”
其實這一切，我都看得見，只是，我始終害怕你一旦知道我眼睛已經復明，就不會再留在我身邊，我也已經知道你不肯成爲我妻子的真正原因，但是城西，我不介意你的介意。
就這樣吧，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腿。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城西，我們不是夫妻，但你是我的愛人，從今以後，永遠的，唯一的愛人。
你逛進商業街裡的一家服裝店，試了一條及踝長裙，很是滿意，而我正準備去付賬時，摸了口袋卻發現錢包不在。
我明明記得錢包一直未離身的。
但錢包的確不在，我根本沒有想過，是你故意將我的錢包拿了出來，我只得歉意地對店員笑了一笑，彎腰對重新坐回輪椅的你說：“城西，我回去拿下錢包，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你微笑着點頭：“好。”
我又和店員招呼了一聲，疾步往外走。
你忽然又叫住我：“阿衍。”
我回頭，聽見你似乎說：“再見。”
我愣了一下，以爲自己的幻聽，便問了一句，“什麼？”
你微微一笑：“小心車子。”
我這才確信真的是幻聽。
只是，等我拿了錢包再度回到店裡，卻再不見你的身影，詢問店員，店員說：“她說先到別的地方逛逛……”
我卻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瘋狂地在整個商業街尋找你，像個瘋子一樣衝進每一家店鋪，可是人潮熙攘，卻再不見你，哪怕是一個相似的背影。
兩個小時之後，我收到你發來的短信，你說：
“阿衍，當你收到這條短信，我已經在飛機上了，去往的目換地，你無須再追問。自遇見你之後，我所有的夢想都是嫁給你，我曾經也以爲，這輩子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一定會死，不痛苦死，也會自己尋死，所以在發生那個事故之後，我仍然拼着命想要回到你身邊。我以爲我癡心不悔，你亦會情深不移，但事實證明我錯了，所以我所承受的任何傷痛，都只不過是對我的懲罰，將你拱手讓給了蘇媞。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沒有從頭到尾堅定地陪在你身旁。阿衍，現在，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這麼多年來，不管是頂替你入獄，還是重傷之後拼命想要回到你身旁，抑或是在世人面前揭露自己的殘疾爲你正名，都已經讓我對你的深愛一點一滴耗盡，而蘇媞存在於你的生命裡這個事實，囡囡是你和她的女兒這個事實，是我就算死也無法越過的坎。都說既然深愛就要原諒，現在我忽然發現，我已經原諒了你，也原諒了我自己，但是，我的愛，已經使用殆盡了。我可以拼儘自己所有的力氣、甚至用盡生命來愛你，但是你的身心都曾走失，所以，阿衍，我對你的喜歡，也就到今天爲此了。不用再找我。”
喜歡你，到此爲止。
我抱着手機，終於蹲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