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你怎麼也在?”
趙驚帆看着丹房中的宋掌門,詫異問道。
宋掌門盯着煉丹爐裡面的火焰,眉頭緊皺,心神沉靜表情專注,沒有理會他,直到靈火熄滅,他才轉頭看向趙驚帆。
“我怎麼不能在這?”
趙驚帆還未回答。
煉丹爐旁,熊長老捏起一枚剛煉成的靈丹看了看,又一嗅,一團駭人的青紫色從他鼻尖浮現,向雙頰額頭瀰漫,竟像是中了毒。
“呼!”
熊長老張口一呼,一道黑氣自他口中噴出,在空中發出滋滋聲,聽起來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丹毒太強了。”
他臉色由綠轉白,接着又黑下了臉,顯然是有些頹喪,看向宋掌門問道:
“你有什麼想法?”
宋掌門捏着下巴上的鬍鬚,思來想去,開口道:“如今這靈丹,有些藥性,但藥性不足,反而丹毒極強……”
“怕是雜質太多。”
熊長老頷首,似在贊同他的判斷,又嘆息道:“怕還是在這兩味藥上,五行蘭且不說,這寒霜葉我雖然聽說過,但真不知道是個什麼作用,查遍門中典籍也沒找到。”
“什麼秘法都用了,可這丹毒,還是如此強大……”
說着話,他臉上也浮現出些頹喪,竟似有些失去把握了。
“大長老,我已吩咐門內金丹之上的丹師前來,羣策羣力。”宋掌門語氣卻顯得極爲堅決,有種勢在必得的氣勢,“秘法,丹方,典籍,該拿出來的都拿出來,此刻不是藏私之時。”
“這靈丹不成便罷了。”
“若是要成,便只能是我青木宗煉出來的!”
這話,將趙驚帆都驚住了。
他現在也看明白了,宋掌門這不單單是自己親身上陣,幫大長老煉丹。
甚至是舉全宗之力,就爲了這一爐丹。
爲何如此?
他望着掌門,有些不大明白。
宋掌門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困惑,淡淡道:“我青木宗百仙盟丹道魁首的名聲,不能丟!”
“哦。”
趙驚帆面色乖巧,心中卻質疑。
什麼名聲,有這麼重要麼?
“糊塗,你日後要執掌青木宗的,這事你難道想不透?”
趙驚帆茫然片刻,但他畢竟聰慧,又執掌了趙家幾年,有些事一點就透:
“丹師行會?”
“正是如此!”
宋掌門語氣中帶着些欣慰,甚至有些驚喜,似乎非常意外。
趙驚帆總覺得這掌門對自己不是個大傻子表現出來的快樂,有點點侮辱人。
“掌門,我又不是真傻……咱們這祖宗秘法都賣了,要是九山宗有更好的,那不就不值錢了?”
“是這個理。”
熊長老也嘆息一聲,開口道:“問題是,九山宗有就罷了,讓我等不能忍的是……如果是一羣築基弟子弄出來了咱們練不出來的靈丹……”
“青木宗的臉面是小事。”
“日後我等如何立足,纔是大事……”
“那專利權什麼的,還有咱們的份麼?”
趙驚帆頗有些受教之感,他之前以爲熊長老只是因爲意氣之爭,如今卻發現……這是兩種丹道的爭端。
這鄭法所言的平行實驗,到了現在,竟成了青木宗代表的傳統玄微丹道,和九山弟子所代表新式丹道的爭端。
這爭端,可以說是關乎到了日後百仙盟丹道體系,或者說丹師聯盟的話語權之爭。
“若是我等無法勝過那羣九山弟子……”宋掌門的表情也有些沉重,他語氣中竟有些不自信,“那我等積累的這些秘法。”
“培養的金丹和元嬰丹師。”
“甚至我青木宗上上下下,豈非不值一提?”
“你懂了麼?”
趙驚帆沉默了會,嘀咕道:“大長老,你前兩天,不是還挺有信心的麼?”
當時還跟自己說什麼勝之不武,現在就開始瘋狂搖人了。
簡直不講武德!
熊長老表情略有些尷尬,半天才訥訥道:“我當然有信心,按照道理講,我一個元嬰,怎麼能比不過幾個築基……”
“那大長老你……”
“那不是有鄭法麼?”
趙驚帆呆了下,就聽熊長老語氣中有些憋屈:
“可縱觀鄭法此人的過去,他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
趙驚帆走進二號丹房的時候,不住地盯着鄭法看。
有時候他都有些新奇,鄭法如今和在他記憶中的樣子,其實沒多大變化。
但熊長老,卻如此……忌憚。
“怎麼了?”
鄭法本是低頭看着手中的一頁頁實驗記錄,似是察覺到趙驚帆在盯着自己,擡頭問道。
“沒什麼……就是宋掌門如今正傾盡全力,在幫熊長老煉丹。”
“甚至,說青木宗上下,此刻都不能藏私。”
鄭法聽完,臉上表情如常:
“哦。”
哦?
這回應未免太過平淡,讓趙驚帆心中閃過了個念頭:“你一早就想到了?”
“嗯。”
鄭法擡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這笑容,讓趙驚帆卻心中一涼……
狗屁的沒變化。
這鄭法怎麼一次比一次髒?
他自覺自己也想明白了鄭法的想法——
這羣築基弟子,能不能煉出丹來也許不重要。
重要的,是讓青木宗感受到壓力。
說實話,趙驚帆也沒見過青木宗全宗上下,同心協力的時候,當時大自在魔祖打來情況下,還有人渾水摸魚,互扯後腿呢。
結果爲了鄭法的項目,居然開始衆志成城了起來……
鄭法見他盯着自己,有些害怕的模樣,也是好笑:
他也不是故意的。
但卷這個東西吧,只要氛圍到了,那就不以人意志爲轉移。
對於青木宗的努力,他也算樂見其成。
所謂青木今天加油幹,鄭法明日結元嬰。
大家都很開心。
鄭法指了指那羣築基弟子,問道:“他們的法訣,學得怎麼樣?”
“拆分之後,確實簡單了不少……”趙驚帆看着那十來位弟子,也是有些感嘆,“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外丹是這麼造出來的。”
“比起製作外丹,這靈丹難度就不高了。”
鄭法也滿意地望着那些弟子,眼中有些驕傲。
這羣弟子,大部分都經過了《金丹工程》的歷練,對這一套流水線煉丹也算熟悉。
外丹本就和煉丹法有些關係。
甚至就像趙驚帆說的,從難度來說,外丹其實比這種金丹期的靈丹更難煉。
因此,單在學習法訣這件事上,這二號靈丹實驗組的築基弟子,其實沒遇上什麼特別難解決的困難。
他們的困難,和熊長老他們是一樣的——藥效不夠,丹毒太多。
“軒華將新式丹爐送來了麼?”
“來了!”
一個弟子急忙答道。
接着一個嶄新的煉丹爐,就被搬到了丹房中。
這丹爐形狀看上去和之前的沒啥大區別,只是表面多了許多新的符文。
最顯眼的,是丹爐腹部,是一種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丹爐裡面的情況。
“這是幹嘛用的?”
“觀察,咱們的數據還是不足,不夠精細。”鄭法一面介紹,一面朝着這些弟子點頭,示意他們開始。
趙驚帆立在一旁,看着這些弟子熟練地打着法訣,靈火燃起,通過那琉璃中可以看到,五行蘭等藥材一一落入丹爐腹部,慢慢地燃燒或融化。
接着,他就注意到了一些那琉璃上,竟有了些他看不懂的數字和曲線。
“這是……”
鄭法也沒有瞞着他的意思,而是笑道:
“我對煉丹瞭解太少,只能將煉丹的過程簡化,簡化到了最後,我以爲煉丹無過原料和環境。”
“至於秘法,只是改變環境的方法。”
“所以這上面的是什麼?”趙驚帆聽着也覺得有些道理,起碼在他這築基期丹師,看不出太多破綻,又好奇地問道。
“原料,我們已經知道了。甚至如何配比,怎麼反應,熊長老也幫我們完善了個大概。”
“至少,從軒華的驗證來說,這條路是可行的。”
趙驚帆聽着,心中明白了鄭法的意思:“所以現在只需要考慮環境?”
“不是隻需要,是我們如今只能在環境上做文章。”鄭法說的也挺謙虛,他指着那琉璃,解釋道,“這上面,我們集合了幾種環境數據。”
“溫度,丹爐中的壓力。”
這是他在化學課上學來的。
“還有靈氣掃描儀。”
這是爲了把控丹爐中靈氣濃度,畢竟玄微界丹道和現代化學最大的區別,其實還是在於靈氣有無。
靈氣濃度,可能是玄微界煉丹時最重要的環境變量。
“最後就是顯微法陣。”
“配合洞虛靈眼,既可以觀察裡面的靈氣種類,又能弄清楚不同環境下,丹爐中的反應情況。”
鄭法說得淺顯,趙驚帆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他皺着眉頭,質疑道:
“這能行麼?”
鄭法微微搖頭,看着丹爐中的漸漸成型的丹藥:
“這只是關於丹道的一種假設。”
“假設對不對……我也不知道。”
趙驚帆聽懂了,論煉丹,九山宗拍馬也比不上青木宗。
所以只能另闢蹊徑,找個新的框架,但鄭法也沒必成的信心,似乎有點撞大運的意思。
所以才需要青木宗沿着舊的方向走。
很快,他就發現了……鄭法未免有點太過謙虛!
九山宗這些弟子,絕對不是靠運氣!
“掌門!”
鄭法看着爐火中的幾枚靈丹,吩咐道:“送去給軒華夫人和蛟無忌驗證,進行下一組。”
“是!”
看着弟子遠去,趙驚帆好奇地看向實驗記錄。
“……這是,在重複大長老的一次煉丹?”
“熊長老練了差不多百次,其中有兩次尤其值得注意。”
鄭法遞給他一本厚厚的實驗記錄,解釋道:
“第三十七次,成丹的藥性最強。”
“第八十二次,這次成丹,雖然藥性不強,但丹毒也最弱。”
“我們的實驗,就是從這兩次出發。”
趙驚帆翻着記錄,嘴越張越大,語氣匪夷所思:
“你們連大長老打哈欠都記下來了?”
“那次失敗原因能是我揉眼睛麼?”
“你們怎麼啥都記!”
鄭法笑了下,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們記得多了去了,趙驚帆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們不僅有文字記錄,還有用留影符留下的影像記錄。
每一次煉丹,熊長老用了什麼法訣,法訣持續了多少時間,甚至用了多強的靈力,他們都清清楚楚。
熊長老已經被逐幀分析,根本談不上隱私。
也不知道,熊長老知不知道自己釋放靈火的時候,最喜歡咬大拇指……
兩次實驗結束,鄭法拿着軒華夫人發回的檢測報告,仔細讀着,過了會才擡頭道:
“這兩次成丹,和熊長老那兩次一樣,一種藥效強,一種丹毒弱。”
趙驚帆聽着,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這有什麼用。
“那你準備怎麼做?”
“這兩次熊長老分別用了五十七道法訣和六十二道法訣,其中有三十四道法訣是一模一樣的,不同的要麼是法訣作用時間不同,要麼是法訣本身不同。”
“咱們只能用笨方法,一一試過去。”
“看看什麼會改變藥性,什麼又能減少毒性。”
趙驚帆想了想,竟覺得這法子雖然聽着笨,但卻聽起來卻又非常可行。
他陪着鄭法開始制定實驗計劃,一下子就弄出了兩百多種實驗方案。
“第一輪實驗,開始!”
“第二輪實驗……”
“第三輪實驗……”
趙驚帆看着九山宗弟子不知疲倦地實驗着,一日一日的,驗證種種方案。
很沉悶。
很無聊。
甚至大部分弟子看起來都很狼狽。
但卻無端讓他覺得,他們很有目標的,在攀登一座高山。
幾個月過後。
一百六十多種方案,一一被實驗。
丹房中的弟子還未停歇,只是施展法訣的時候,表情有些麻木。
“掌門!”
一位弟子衝了進來,大聲道:“上次的成丹,軒華夫人說,藥效達到了原本的最高值!”
“實驗報告!”
一個弟子將實驗報告遞了過來。
“第十三個法訣過後,靈氣濃度上升到了……,靈氣種類……溫度……壓力值……寒霜葉出現了融化,並且吸收了五行蘭粉末?”
“融化……”
鄭法猛地轉頭,問道:“那丹毒最小的方案呢?”
一名弟子在茫茫多的實驗記錄中翻了翻,才翻出來了本小冊子,遞給了鄭法。
鄭法翻來翻去,像是在找什麼,過了會他輕聲道:
“五行蘭和寒霜葉的混合液體,在靈氣濃度……時,變成粉末狀,與……”
他望向趙驚帆,忽然問道:“熊長老是不是說,毒性太強和藥效太弱,都可能是雜質太多的緣故?”
“嗯!”
鄭法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口中喃喃道:
“雜質太多,一方面是有效成分太少,所以藥效低,另一方面,雜質可能有毒性……”
“減少雜質的話……”
“寒霜葉融化……萃取?”
趙驚帆沒大聽懂,正想問,鄭法卻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和什麼人交談。
過了會,鄭法才睜眼,對趙驚帆解釋道:“蕭仙子探索完那元嬰丹師的洞府了。”
“這麼快?蕭仙子真是……”趙驚帆心中驚訝,又追問道,“有什麼收穫麼?”
“有些丹爐,法器和功法,用處不大。”
雖然現在不過是金丹,但一個元嬰丹師的遺留,對鄭法來說確實幫助也沒那麼大了。
最多豐富一下九山宗的積累和補充一下賬面上的虧空。
“至於靈丹什麼的,也腐朽了。”
趙驚帆聽着有些失望。
“不過蕭仙子害怕我們着急,先讀了一遍那丹師的遺留,還是有所發現……”
“發現了什麼?”
趙驚帆精神一振。
“沒有旁的線索,只有一個丹方,丹方會用到寒霜葉,只是我看不懂……你拿着通鑑,去問問熊長老。”
趙驚帆急衝衝地衝到熊長老的丹房中,喊道:“大長老,蕭仙子發現了寒霜葉的線索了!”
熊長老聽着一怔,趕忙伸出手,喊道:“給我看看!”
他接過通鑑看了下,喃喃:“黃龍散?沒聽過,失傳的丹方?”
“這法子……”
他呆了一陣,忽然拍了下腦袋,大喊:“我怎麼沒想到?”
房內的宋掌門並着幾位金丹丹師,都望了過來。
“我說怎麼寒霜葉我聽說過但從來沒用過……這靈藥需要用水法處理!”
“水法煉丹?”宋掌門一聽也明白了,他跟着道,“我青木宗不擅長這個,難怪怎麼都沒辦法……”
熊長老在房間內轉來轉去,一面想一面說道:
“這不是咱們青木宗能解決的了……”
趙驚帆聽呆了。
見到了蕭玉櫻的消息,熊長老竟直接要放棄?
認輸?
“你不懂水法煉丹的難度,這是一種相對偏門的丹道,我青木宗沒有這方面的傳承,其實也一直在打探眼饞……只是沒什麼收穫。”熊長老搖頭道,“如今看來,不懂這秘法,絕不可能煉製好這靈丹!”
宋掌門也點着頭。
“這種秘法,也是許多門派的不傳之秘……在這方面再繼續,恐怕是空耗時間。”
熊長老想了會,咬牙道:“我看鄭盟主挺急,這樣,我知道有個丹道大家會水法煉丹,我與他有些交情…先把靈丹煉出來再說!”
宋掌門亦是贊同:“這樣也好,只要這靈丹練出來,我青木宗就是頭功。”
……
熊長老拉着趙驚帆,飛快地跑到了鄭法的丹房外面,推開丹房門,口中大喊着:
“盟主,我明白了!寒霜葉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是水法煉丹,乃是極爲珍貴的秘法,絕非我一時半會能弄明白的!”
“我知道有個人……”
鄭法手中拿着個透明的琉璃杯,杯中正有一團溶液,溶液還散發着幽藍色的靈氣,杯壁上隱有冰霜凝結。
他看了目瞪口呆的熊長老一眼,又回頭看着手中簡簡單單,樸實無華的寒霜葉溶液,臉上也是茫然:
“這東西,叫水法煉丹?”
“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