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老祖浮在大學島的農學實驗室裡，打量着周圍的人。
鄭法，章無衣，龐真人，這三位是九山宗實驗室的中流砥柱，幾乎每個實驗，他們都有參與，三人的表情稍稍有些期待。
錢真人帶着兩個弟子，臉色有些興奮，培育靈根是一回事。
培育天地靈根又是一回事。
前者還能說在追趕各大擅長靈農的宗門。
後者要是成了……那都快腳踩太上道，屁拱天河派，饞哭雷音寺，羨煞昊日山了。
錢真人的神色恍如做夢，想想也是，前兩年千禾宗被滅，他還悽悽慘慘慼戚，恰似喪家之犬。
血河老祖很懂他臉上的那句話：我居然能在這？
因爲血河老祖也這麼想的……
你說，我一個聖教化神，來培育佛門至寶清靜竹，多少有點不合適是不是？
特別是，清靜竹這玩意，打的就是聖教。
這麼一想，血河老祖心中就更加惶恐了——自己雖然一個聖教之人都沒殺，一點聖教之秘都沒透露，甚至對聖祖還有着一百分的忠誠和，額，一萬分的忌憚……
怎麼就感覺……回不去了呢？
但不配合，其實也用處不大——據錢真人所言，那什麼激素，對鄭法他們來說不是什麼秘密，他不幫忙，也不過麻煩一點而已。
血河老祖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向顯微法陣中的清靜竹細胞。
這細胞存活能力很強——或者說，清靜竹本身的存活能力就極強，即使是沒了根，這麼多天，也沒有枯萎一點，只是無法生長修復自身而已。
鄭法開口說道：“雖然天地靈根和普通靈根不同，和普通植物更是區別極大，但他既然以細胞方式存在，存在和普通植物相似的性質可能性也不小。”
這話，章師姐都不理解是什麼意思。
但鄭法卻一直有些感覺——現代和玄微界的相似，似乎可以處處對照的。
少的，大抵是靈氣這個變量。
因此，用現代的思路在玄微界常常有不錯的效果。
他壓下心中的思緒，朝着錢真人輕輕點頭。
錢真人拿出一顆丹藥，用靈力碾碎，放入裝載着清靜竹細胞的培養皿中，這是一些營養物質。
血河老祖也拋開那些繁雜的思緒，手中熟練地打出法訣，培養皿中又多了些激素。
鄭法盯着培養皿中的清靜竹細胞。
以他的心態，此刻也不免有些緊張，清靜竹關乎他們九山界的安危：
按照成空上人所言，洞天世界有一株天地靈根，便能獲得成長。
鄭法一開始自然是想着自己體內的扶桑木。
但如今有清靜竹，多了層保險不說，其實也輕易不少：
培育扶桑木，第一步是從鄭法細胞中的靈氣結構出發，培養出扶桑木細胞。
其次纔是種出扶桑木。
不像現在，他們直接就有清靜竹細胞，等於說省了第一步。
若是這個都不成功……那扶桑木的種植自然就更無從說起。
另一方面，如果培養不出扶桑木——那有清靜竹，自然也能接受不是？
他看着培養皿，培養皿中的清靜竹細胞，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些變化。
先是細胞的形狀和內裡結構都有了些小小的改變。
“脫分化！”
錢真人壓着嗓子，似乎害怕自己的聲音，嚇到了正在異變的清靜竹細胞。
後來，細胞中的靈氣細胞核，也開始了變化——細胞核似乎變胖了些，內裡的靈氣紋路，變得更加繁複，更令人看不清虛實。
“細胞分裂……”
鄭法也忍不住了，喃喃地說道。
這變化很細微，小的要用顯微法陣才能看清，但在玄微界卻是開天闢地的！
但……僅僅三個呼吸後，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死了？”
錢真人恍惚道。
“死了。”
龐師叔話音沮喪。
血河老祖臉上的表情複雜莫名，誰都知道，這次實驗若是成功，九山宗就做到了玄微界起碼數十萬年未曾有過的奇蹟。
作爲其中的一員，不得不說，他心中其實有些期待。
但如今看起來失敗了，他又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結果很完美！
自己也沒做手腳，兢兢業業，鄭法怪不得他。
沒成功，聖祖也怪不得自己。
自己，恐怕是這實驗室裡最大的贏家！
連鄭法都說不出話來——方纔的清靜竹細胞的變化，太成功，太順利。
讓他期待非常高。
自然，這不再蘊含生機，靈氣緩緩消散的清靜竹細胞，讓他也有些失落。
一隻手掌撫上他的肩頭，鄭法轉頭，看着章師姐安慰地看着自己，沒說話。
他輕輕吐了口氣，看着章師姐，忽然看到了唐靈嫵的臉……
額，主要是想到了唐靈嫵當初說的三個原因：
第一，說的是理論不行，這不大可能——因爲清靜竹細胞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甚至是符合理論預期的變化。
第二是物種不行，這概率也相對小——畢竟這是原生的清靜竹細胞，不是鄭法他們拼湊出來的。
第三……環境不行！
環境，營養，激素，還有……靈氣！
靈植需要靈氣。
天地靈根，自然更需要靈氣！
鄭法朝章師姐說道：“師姐，有沒有可能是靈氣不夠？”
章師姐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山河印飛出，實驗室裡，靈氣充裕了百倍不止。
山河印中蘊含着之前的九山靈脈。
因爲九山界的靈氣相對充足，這靈脈反而一直沒用——鄭法也有意將其當成一個戰略儲備。
能供給一個宗門萬年的靈脈，如今匯聚在一個小小的培養皿中，變化是立竿見影的。
這培養皿中似乎都充滿了液態的靈氣。
龐師叔換了個清靜竹細胞，錢真人和血河老祖，再度嘗試了一次。
這一次……
“成了！”
錢真人舉起雙臂，喊道。
龐師叔猛烈的拍打着錢真人的後背，哈哈笑着，險些沒把這位可憐的築基拍死。
章師姐笑着撫摸着山河印。
鄭法盯着培養皿中頑強地在分裂的清靜竹細胞。
清靜竹自然重要，但清靜竹對九山界的意義，卻更重要。
血河老祖身下的飛劍也在輕吟。
他自認爲也是個天才，在魔門這環境中能順利化神，心中當然傲氣。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完成了自己未曾想過的事情。
這事情，遠遠不是一個修行天才能夠達成的：
玄微界這麼多年來，如他一樣的修行天才好似過江之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卻從未有人做到此事！
儘管他參與的不多，但此刻，卻也有些油然而起的自豪……和鬱悶。
他感覺，自己要成聖教第一叛徒了……
自己明明還沒來得及出賣聖祖呢。
這下，真回不去了！
……
“好慢啊……”
幾天後，清靜竹細胞數量，甚至都沒到兩位數，這讓眼巴巴的錢真人有些急不可耐。
“清靜竹生長，應該需要極多的靈氣。”
章師姐開口道：“或者說，天地靈根生長的環境很苛刻，這麼慢，或許是因爲靈氣不夠。”
“師姐說有道理……另一方面，天地靈根恐怕本身就需要很長的時間去發育。”
“也不急，如今只要大自在魔祖沒復活，都還等得起。”
這雖然是安慰之言，但也是沒辦法。
九山界的靈氣其實並不少了。
加上山河印中的靈脈。
清靜竹細胞享受到的靈氣濃度，甚至連一般的化神真人都享受不到。
想要再濃郁的靈氣，鄭法屬實力有未逮。
元老頭也湊頭看了看，然後轉向鄭法，忽然有了些師父的姿態，開口問道：“既然靈根有了眉目，你的修爲如何了？”
“？”
“你還是個金丹。”元老頭摸着下巴，“別這個清靜竹沒長成，你老死了……”
“……”鄭法抽了抽嘴角，這老頭有點誇張了。
他如今修行確實沒之前快，主要是修爲越高，需要的積累越多，想要結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今鄭法差不多是玄微所謂的金丹前期。
玄微界金丹分爲前中後期，各個功法有不同的叫法，但本質上差不多的。
比如神霄御雷真法裡面便叫做：
孕靈，育嬰，碎丹。
孕靈，其實是神魂的變化，將神魂與金丹相合，凝聚成一點，產生昇華——因此金丹修士的神魂往往會在金丹期產生質的變化。
育嬰，顧名思義就是元嬰慢慢成型。
碎丹就不必說了。
按照鄭法的理解，這三個階段大概就是：
受精卵，十月懷胎，出生……
鄭法其實已經不慢了——他神魂一直強於普通修士，金丹又強，其實差不多已經金丹前期圓滿。
只是比起他的戰力和如今玄微界的局勢來說，這修爲又不大夠看：
起碼旁人不把他當金丹看。
不過元老頭提這事……是心血來潮，想着好爲人師了？
“徒兒，你要努力啊……”
“嗯？”
“爲師本想等等你……可，你再不爭氣，爲師就要化神了！”
鄭法呆了下，忽然明白元老頭爲何這般古怪——他是來炫耀了！
“化神？師尊你有想法了？”
“也是那仙陣，那仙陣形成的雷神，不就是一種化神狀態？”元老頭倒也不開玩笑，只是慢慢說道，“你章師姐的靈氣迴路我也知道了。”
“你龐師叔的連符之法，黃師叔的剎那芳華之法，我也學到了。”
“再有那仙陣做了實驗，爲師對化神，也有了五成把握！”
鄭法緩緩點頭。
元老頭並非不天才，只是礙於積累。
但如今經過種種知識的洗禮，積累其實頗爲豐富。
起碼……看到了前路。
“五成……是不是有點太低了？”鄭法沉思了片刻，反問道。
一旁的血河老祖抽了抽嘴角。
五成還太低？
他化神九死一生好不好？
他正在心中嘀咕，就見鄭法看着他，面帶微笑道：“師尊，這不是還有一個化神真人的法門，你還沒學呢？”
血河老祖張大了嘴巴：“那是聖祖真法，我外傳了，聖祖恐會震怒，復活了肯定降罪與我！”
“……你不外傳，他就不怒了？”
“？”
血河老祖看着鄭法，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鄭法微笑點頭：“嗯，我故意的。”
……
血河老祖還未屈服……暫時還未屈服。
大自在魔祖一天不真死了，他就少不了糾結。
鄭法也沒想着他能將大自在魔祖所有的秘法都告知九山宗，就是他一股腦全說了，鄭法也只敢參考。
但一個化神真人的經驗，依舊珍貴無比，畢竟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元老頭是他師尊，又是九山宗第一個化神。
鄭法還是想給他做最多的準備——甚至當初招徠血河老祖，也不是沒有這種考慮。
至於能從血河老祖嘴裡面掏出多少好處，心機手段只是小道。
更多的，還是血河老祖自身對九山宗是不是真看好……或者，大自在魔祖有沒有死透。
有的人，比如血河老祖，那是啥都不想說。
但有的人，是啥都敢說……
“燕兄……你這是？”鄭法翻着面前的小冊子，盯着燕無雙，臉色疑惑。
這小冊子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甚至裡面的東西也顛三倒四，其中有符圖，上古文字，甚至是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畫或者說符號。
“我偷偷記下來的。”
燕無雙那英武的臉龐，竟顯出地下黨的堅貞和智慧……
“記下來的？”
“是，我爹，大師姐有時候對我說的話，我覺得可能和祖師有關的……我都記下來了。”
鄭法緩緩瞪大了眼睛。
“這個冊子，我連韓老都沒有說，就是怕他不能保密。”燕無雙低聲道，“這裡面寫的是什麼，也只有我知道……”
鄭法忽然明白，爲何韓老傳來的消息，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還以爲燕無雙探聽不到什麼秘密呢。
“那……”
“我爹總不能搜我的魂不是？”
鄭法一時間，竟產生了些對天河派掌門的同情。
“這裡面說不定有祖師的一些秘密，韓老和門中之人的關係一向不大好，但我不同……”
鄭法相信這話不是燕無雙的自吹自擂——他身份特殊不說，平時的性格，也是那種豪爽大方，頗有魅力的。
不然也拉不出一個無雙會來。
甚至鄭法相信——他爹對燕無雙這般容忍，恐怕也不乏以他爲傲的想法。
“燕兄你給我這個……”
說實話，這時候，他反而不太能理解燕無雙了，這也太吃裡扒外了。
“我和韓老不同。”燕無雙忽然開口道，“韓老以爲我和他一樣，可以爲了祖師遺志不顧一切……我原來也以爲是，但我回去了，看到了我爹，我就知道我不是。”
“燕兄？”
“韓老想要祖師回來，正本清源。”燕無雙輕聲道，“我不是……”
鄭法聽着，心中有些明悟，這些話，也許只有韓老不在，燕無雙纔會對自己說。
“我是我爹的兒子，他再罵我打我，再看不上我，我也是我爹的兒子。”燕無雙笑了聲道，“我其實不想祖師回來，但靈力衰微將至，沒有祖師這樣的人物……我天河派又能何去何從？”
鄭法慢慢點頭，有點點理解燕無雙的話了——在他看來，就是天河尊者回不回來，天河派都要遭！
“所以我把這個東西給你。”
鄭法一愣。
“韓老有句話我是認的。”燕無雙盯着鄭法道，“你比祖師當年更天才。”
“……”
“韓老一直期待着你是祖師轉世……”說到這裡，燕無雙又笑了下，似乎有些苦，“但我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
他停下了，盯着鄭法半天不說話，只是慢慢吐了一口氣。
“你若不是，我把這冊子給你，日後靈氣衰微，你若有能力……我希望你能看在這冊子的面子上，幫一幫我爹。”
鄭法笑了聲：“燕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燕無雙擺了擺手道，示意他話沒說完，繼續道：“你若是，也請看在今日這冊子的份上，放過他。”
“……”
沒等鄭法說話，燕無雙似乎是不想強迫他此時承諾什麼，而是轉了個話題道：“我和你聯繫的事情，如今被我爹知道了，韓老也不好跟我接觸……”
鄭法點點頭。
想也是，燕無雙如今一直被他大師姐看着，韓老自然得避嫌。
傳遞情報就更不可能了。
“日後我要是想聯繫你，該怎麼辦？”
鄭法想了想，拿出了一枚通鑑，遞給燕無雙。
“這是？”
“拿着此物，你自然就能和我聯繫上。”
鄭法將通鑑用法告訴了燕無雙，又道：“我教你個密文法訣，若是有什麼需要保密的事情，你通過密文發送給我就好。”
這枚通鑑，他本來就是準備給外人用的，上不了九山的知識內網，如今給燕無雙，也就是加個和鄭法的單獨渠道而已。
燕無雙埋着腦袋，沒理他。
鄭法一看就有點無語——這貨實在是有點聰明，他已經開始衝浪了！
“這裡面都是你們九山弟子？”他忽然擡頭，問道。
“嗯，燕兄，不是九山宗之人，能拿到通鑑的……你是第一個。”
燕無雙面色微動，他看着鄭法，像是有些明白鄭法的意思——
鄭法沒有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但通鑑，就一個態度——雖然他如今只能看到九山論壇，但有心人在論壇中，也不是看不到九山宗的一些秘密……
鄭法雖然只給了他一個通鑑，一句話沒說。
但卻又勝過一萬句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