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難當明目張膽的偏心，讓山頂衆人看向鄭法的眼神，都帶着羨慕。
但沒有人覺得不對。
鄭法打劫來的百仙盟靈材最多，甚至可能是石難當，唯一能朝宗門彙報的亮點。
如今他還是聖祖門下，修煉的《赤霄玉冊》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
按照鄭法的理解，這就相當於你公司的銷冠是你小舅子，提拔他叫舉賢不避親。
見衆人不說話，石難當才又朝鄭法叮囑道：“我對重玄宗的期待只有一個：盡力干擾百仙盟發展，給鄭法拖後腿的同時，讓重玄弟子熟悉我宗真法，增進修爲。”
“還有，你們要執掌大陣，日後該是分身乏術。李浩，你挑選一批弟子，傳授部分大陣法門，讓他們刻印靈石。”
山頂幾人更是沉默。
重玄宗掌門，低頭不語。
九長老曾經對鄭法說過，昊日山如此大方，大把大把的賜下丹藥真法，實則是爲了天地神煞大陣——大陣徹底完善之日，就是這些重玄宗弟子殞命之時。
說起來，這法子鄭法聽着也覺得挺耳熟：當年大自在魔祖也幹了這事。
石難當看了衆人一圈，看着似有不甘的重玄掌門：“你有意見？”
“不敢！”重玄掌門急聲道，“只是……這畢竟是祖宗基業，小人於心不忍。”
石難當輕輕點頭，語氣倒還寬和：“這也是人之常情，聖祖也並非不近人情，前日不是准許你們送了一批弟子回山麼？”
“聖祖恩德，小人銘記於心！”
重玄宗掌門連忙表忠心。
“我不用你銘記於心，只要你煉化陷仙劍的時候，盡心盡力就好。”石難當表情不爲所動，“說起來，若非陷仙劍實在難以煉化，聖祖也並不想用這種手段。”
見鄭法四人眼神都往火山口瞟，石難當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好奇，又道：
“日後你們也得幫忙煉化陷仙劍，那你們可知，這陷仙劍有何威能？值得如此代價？甚至不惜靈石靈材？”
衆人都是搖頭。
連鄭法也滿懷期待，他只知道陷仙劍的來歷，卻不知其威能。
“這陷仙劍，乃是出自天河尊者。”
“天河尊者？”
重玄掌門驚道，顯然不大明白，天河尊者的寶物，爲何會出現在昊日山手中。
“正是天河尊者。”可石難當卻像是不想解釋這點，只是接着說道，“此劍乃是天河尊者成道之後，收盡天下功法靈材，鑄就的至寶。”
“只論威力，此劍乃是玄微至強仙劍之一。”
“古往今來，可堪匹敵的殺伐之寶，屈指可數。”
重玄掌門三人面面相覷，縱然石難當說的簡單，可這陷仙劍來歷實在過於驚人。
這幾句評價，分量更是極重。
“此劍在聖祖他們手中，也有數十萬年，奈何其桀驁難馴，門中想盡了辦法，這才創造出天地神煞大陣，希望藉助天時地利人和，一舉煉化此寶。”
鄭法不由問道：“所以才需要盡毀百仙盟靈脈？”
石難當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來你明白了，門中主要目的，還是煉化這陷仙劍。”
鄭法是明白了——
按照石難當的意思，天地神煞大陣就是奔着煉化陷仙劍來的，至於釜底抽薪，毀掉百仙盟靈脈，實則順手爲之，一石二鳥。
從這點可以看出，比起重視自己和百仙盟，他們更重視這陷仙劍一點。
他心中有些不解：
這昊日山什麼意思？
看不起他的扶桑木？
“上人，這陷仙劍，到底有何威能？”
重玄宗掌門也聽出來了，也好奇問道。
“我昊日山最擅煉器，那你可知，玄微界中法寶等階如何劃分？”
“法器，法寶，靈器，靈寶。”重玄宗也是煉器大宗，重玄掌門說起這個，非常熟稔，“它們和修士大概對應，法器差不多有築基威能，法寶對應金丹。”
“靈器，靈寶，只有化神修士纔有，小人不瞭解。”
石難當輕輕頷首：“你說的大差不差，實則這種劃分，是出自天河尊者。”
“法寶，原本是元嬰修士才能煉製的，但天河尊者……”說到這裡，石難當嘆了口氣，“天資縱橫，創造了本命法寶之法。”
“讓修士在金丹期，就能開始煉製屬於自己的法寶，元嬰境界本命法寶纔算真的成型。”
“更重要的是，靈器靈寶，便分別對應着陽神和尸解境界的本命法寶。”
“讓法寶和修士一起成長，天河尊者的本命法寶之法，可謂功德無量。”
說這話時，石難當臉上難掩敬佩。
從他對陷仙劍的瞭解，鄭法便能猜到，他對天河往事有一定的瞭解，該知道昊日山和天河尊者分屬敵對。
可如今談起這件事，此人依舊有着發自內心的敬仰。
可見本命法寶之法，給玄微界修士，帶來了巨大的好處。
“那……陷仙劍是什麼等階的寶貝？”
“遠在靈寶之上。”石難當看向火山口，語氣中帶着些屬於煉器師的狂熱，“你們該聽過道果？”
幾人點頭，六派盟會之後，誰都明白道果修士的恐怖。
“陷仙劍，便對應着道果。”
鄭法聽了毫無波瀾，誰家沒幾個道果寶貝？
“而且並非一般道果。”
一般道果？
鄭法皺眉看向石難當，心下這下認真了起來。
這意思是，道果分強弱？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這點，紛紛看向石難當，目光好奇。
“這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石難當看了鄭法一眼，像是專門給他解釋一樣，
“但聖祖曾言：道果不過是個統稱，初入道果境的修士，都稱爲散仙道果。沒有壽命之憂，可有散仙劫。”
“度過散仙劫，便是真仙道果，到了此種境界，才能做到真正的不死不滅，不在五行中。”
“至於其上，便非我所知。”
鄭法心中大震，到了現在，他才弄清楚了道果真正的含義：
從昊日山這位道果修士的言論看來，道果便是仙！
不只是他，便是身旁的六位化神，此刻呼吸都有些急促，眼中滿是嚮往——像是沙漠中長途跋涉之後，終於看到了遠方終點的雪山之巔。
“至於道果法寶，其實便對應着不同的道果境界。”
“而陷仙劍，便是真仙境界的道果法寶。”
鄭法心中一動，又問道：“那敢問聖祖他們，是何境界？”
“楊上仙年紀最輕，還是散仙位階，其餘兩位聖祖，都是真仙。”
鄭法有些牙疼。
他算是知道天河尊者的強勢了，誅仙四劍這玩意，不等於四位真仙？
小小昊日山，真不夠他打。
這也能翻車？
難怪昊日山這麼重視陷仙劍，只要煉化了陷仙劍，這不相當於多個真仙老祖？
平心而論，扶桑木雖然強，但打楊上仙那個散仙都費勁，也絕對比不上陷仙劍。
“這……咱們真能煉化陷仙劍？”
六位化神中的那個枯瘦老者，表情有些自我懷疑。
畢竟七個化神看來多，可和道果差着輩呢，都不夠陷仙劍一劍砍的。
“陷仙劍已經被門中鎮壓了數十萬年，也並不完整，已然失去了些許靈性，更重要的是，天地神煞大陣，便是爲了陷仙劍打造，此劍再強，也難抗衡此陣。”
“我等只需要主持陣法便好。”
鄭法也懂了這話，他們只是操作員，真正厲害的，還是天地神煞大陣。
“我跟你們說這些，也是讓你們明白，無論百仙盟多幾個化神，只要陷仙劍在，就無關大局。”
“順利煉化了陷仙劍，咱們對門中，居功至偉。”
“我能得好處，你們，也不在話下。”
石難當的話，讓九長老一怔。
原來您老是怕大夥灰心，拿陷仙劍在給咱們鼓勁？
她偷偷看向鄭法，就見鄭法一直瞅着火山口，眼中極有興趣的樣子：
……看來鄭盟主很受鼓舞，賊有幹勁。
……
有幹勁的鄭法，直接過上了倒班的生活：
昊日山送來了諸多靈丹靈藥，目的就是給石難當七人還有鄭法他們，補充靈力神魂。
執掌天地神煞大陣主要還是靠石難當七人。
鄭法他們，只是在其中七位化神中有人靈力耗盡的時候，入陣頂上一段時間。
大概就是人停陣不停，喘口氣就上。
搞明白了這點，鄭法看向石難當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幹流水線一干二十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累了只能靠嗑藥提神。
誰聽了不流淚？
再想想之前他們準備幹上四十年，鄭法覺得自己搶陷仙劍的想法，寫滿了人道主義的光輝。
因爲需要鄭法他們執掌天地神煞大陣，鄭法才終於看到了這陣法的全部佈置：
石難當他們這二十年要做的，其實只是預處理：
藉助天上星辰之力，鎮壓陷仙劍，用水磨工夫，將陷仙劍與大陣相連。
就這點事，就要七個化神加上四個元嬰，拼命打工二十年……
可見陷仙劍難搞。
煉化此劍的重點其實還是最後一步：
以天上星辰之力，結合抽取百仙盟靈脈，加上重玄宗弟子的性命，一舉重塑此寶。
“你們學得如何？”
“小人記得差不多了。”
重玄掌門恭聲道。
鄭法也在點頭。
“使來我看看。”
鄭法和重玄宗三位元嬰，手中打出法訣。
石難當在四人身上掃過，最後只盯着鄭法，雙眼大亮。
憑藉現代的研究，鄭法對天地神煞大陣的瞭解，遠比石難當知道得多。
甚至此陣某些節點，此時還在他掌控之中。
因此他學得極快。
在四人中，立馬顯出不同來。
重玄宗掌門三人，本來還一同展示着自己的手法，過了一會，卻紛紛止住了手中動作，側頭看着鄭法，表情怔忪。
大家一起學的，怎麼你看起來這麼熟練？
懂不懂尊師重道？
倒是石難當大喜，口中道：“我早知李浩你是個人才！若非你不過元嬰，我們都花不了二十年！”
“來，你上手試試！”
說罷，他身形一閃，讓開了腳下的位置。
鄭法聞言入陣，看着站在地上面露笑容的石難當，真心懷疑這人笑得這麼開心，可能是終於能摸魚了的緣故。
他轉頭，朝着其餘六位化神一點頭，手中法訣打出，和他們氣機相連，只覺天上一顆星辰猛地亮起，其中流出一股奇異力量，包裹着他全身。
隨着他打出法訣，這星辰之力滔滔不絕地涌入火山口，洗滌着山腹中的陷仙劍。
前幾日，石難當還有些不放心，一直盯着鄭法。
見鄭法好幾天竟是一點差錯都沒有，他才放心坐在地上，拿出一枚靈丹吞入口中，專心閉目恢復。
鄭法見他如此，心念一動，神識勾連天地神煞大陣。
山頂霧氣翻騰，遮蔽住了他身上的氣息。
他體內法訣一變，靈力按照《陷仙劍典》開始運轉，眼睛期待地看向陷仙劍。
他還沒那麼性急，想現在就搶陷仙劍，只是想看看《陷仙劍典》對此寶有沒有影響。
讓他不解的是，陷仙劍竟然毫無動靜……
燕掌門給了他一個盜版？
就在他疑惑之時，額頭忽然一涼，識海中竟多了個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黑裙，身材纖細，面目稚嫩，一雙大眼睛，頭頂兩個小發揪。
看臉和個頭，是個四歲上下的女童。
這女童眨巴着眼睛，眼中帶些迷糊，仰頭看着鄭法，神色親近。
“你身上的功法，好熟悉……”
“你是？”
鄭法心中猛地跳出來一個猜想。
不由問道。
女童伸出小手，指了指山腹中：“我是它。”
果然是陷仙劍，不對，陷仙劍靈。
鄭法心中越發驚訝。
除了九山祖師，他還沒有看過真正的器靈——謝晴雪應該還不能算。
問題是，若真有陷仙劍靈，難道不應該是天河派四脈祖師之一麼？
難道自己和章師姐，從《陷仙劍典》中的推測有誤？
“你是來救我的麼？”
“救你？”
“我疼。”
陷仙劍靈伸出雙手，抱着腦袋，左右搖晃，似乎在頭疼。
鄭法看着她皺着細細的眉毛，滿臉痛苦的表情，心知她大概不是裝的。
天地神煞大陣，本質上還是一種煉器之法，從陣法內容推測，和鄭法對九山祖師乾的事情差不多：
洗去陷仙劍的部分符圖，然後用昊日山功法，重塑陷仙劍。
問題是，鄭法洗去的是不屬於祖師的一部分，對祖師不僅無害，還有幫助。
可昊日山，大概是想洗去這劍靈的部分意識，以求掌控此寶。
“你是來救我的麼？”
鄭法還沒回答。
劍靈又問道，她見鄭法不說話，繼續道：“你救我出去，我幫你殺人。”
“……”
這話聽着有點不對勁。
“救我。”
“怎麼救你？”
“你把這陣法破了，我就能脫身。”
女童放開腦袋，一指天空。
鄭法思量着女童的話。
從內心講，他是傾向於幫助這陷仙劍靈的。
無論是出於對天河尊者的一分敬意，還是他自身的安全，他都不會放任對方的遺寶，被昊日山煉化。
另一方面，他從天地神煞大陣也能看出，昊日山追求的，是對此劍的完全掌控。
怕是會破壞此劍的威能。
即使他們不願意如此，可天河尊者能煉製四枚真仙級別的法寶，這昊日山最強也不過是真仙……
一般來說，這種修改，都是反向增強。
他猶豫的是，這劍靈和天河派那四個祖師到底是什麼關係。
要是救出個天河四脈祖師，那玩笑可就大了。
他也擔心，若是放開了大陣，令昊日山圖謀失敗，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救我！”
“救我！”
“救我！”
他不過思量了幾個剎那，識海忽然響起一聲又一聲淒厲吶喊。
鄭法低頭望去，就見女童面目扭曲，眼睛瞪得比她拳頭還大，兩顆大眼珠突了出來，目光釘在鄭法神魂上。
“救我！”
鄭法的神魂，猛地感受到了一股股刺痛。
“你放我出去！”
“我殺了你！”
“殺了你！”
“昊日山該殺。”
“天河派的該殺！”
“世人皆可殺！”
“殺！殺！殺！”
“殺盡蒼生，證我大道！”
幾句話之間，這劍靈嗓音再不復方纔稚嫩，反而是一句話一個嗓音。
有老者慘號。
又有女子哀鳴。
最後有四五個聲音，在鄭法耳邊共同呼喊，聲聲驚心動魄。
隨着他們的喊聲，山腹中的陷仙劍猛地一跳，宛如發瘋，朝着鄭法刺來。
鄭法心中一震，體內《陷仙劍典》的靈力飛快變成《赤霄玉冊》。
隨着這功法轉變，他識海中的女童也消失不見。
鄭法猶覺不夠，手中法訣打出，帶着磅礴的星辰之力，朝着陷仙劍狠狠壓去。
山頂衆人都發現了不對，但又不知何故。
石難當也自打坐中醒了過來，他盯着陷仙劍看了半天，見其十分安分，也搖頭不解：“此劍性情莫測，常常有些異動，只要大陣不破便無妨。”
他又朝着鄭法笑道：
“怎樣，怕了麼？換別人來？”
鄭法搖搖頭：“弟子靈力還算充足！”
說罷，他手中靈力傾瀉而出，看來幹勁十足。
這玩意有大病！
剛治好個異裝癖，又來個精神分裂，他現在是明白爲啥昊日山要煉這陷仙劍了。
不就是個神經病嘛，他有主刀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