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坐收漁利

城陽古城,又是一場慘烈的攻防戰。一方要翦滅城中的秦軍,爲北上的道路掃清障礙;一方接到死命令要堅守城池,爲大軍北歸贏得時間。

城陽城下,矢箭如蝗,飛石如雨。雙邊將士個個奮勇,喊殺聲驚天動地。城內城外,留下了一具具年輕將士的屍體。

也是楚軍長途行軍,攻城的大型戰械大部分還未及時運來。而章邯爲助楊熊斷後,在城陽留下了大量的守城軍械。楊熊得了這批軍械,信心大增。想的是誓死將城池守住幾天,就算城池不保,也要在這城陽城給楚軍予以重創。攻城之戰異常難打。

一日過後,城陽城下的黃土地盡被鮮血染紅一尺。死屍枕籍,一片焦土。

至晚,軍師範增見楚軍傷亡頗大,對項羽道:“此城一時難下,不如等明日墨家鉅子運攻城戰械來到,再作攻打。”項羽遂令鳴金收兵。

※※※

次日,項羽升帳,與衆將議論軍機。

一陣馥郁的香風襲來,墨家鉅子虞芷雅羅襪生塵,舉止輕盈地來到中軍帳外。

突然她俏臉一怔,目光停留在帳門持戟守衛的韓淮楚身上。

“韓公子,你真的肯安心當一名持戟郎中,沒有離開?”

韓淮楚淡淡一笑:“答應姑娘的事,韓某怎能失言?”

虞芷雅關切道:“公子能來此當值,你那傷可好了?”韓淮楚點了一下頭:“好了一些,尚不能騎馬,多謝姑娘關心。”

虞芷雅回過頭,正欲走進帳內,忽然又轉過頭,問道:“楊熊據城堅守,難以攻克。公子可有什麼良策,攻破此城?”

韓淮楚憤懣一笑,沒好氣道:“韓某隻是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哪有什麼良策獻上。”

虞芷雅緊盯了他一眼,道聲:“公子過謙。”轉身入帳。

“我這麼說,不知道芷雅會怎生看待我?”韓淮楚望着虞芷雅的背影走進大帳,喃喃自語。

正在愣愣出神,只聽身後一聲呼喚:“信哥哥!”聲如黃鶯出谷。韓淮楚回頭一看,卻見小妮子項追不知何時摸到了身後,手中提着一籃。

韓淮楚笑問:“追兒怎麼來了?”項追嗔道:“人家不能來看看你嗎?”韓淮楚連忙道:“當然可以。只是大小姐來看我這個小小的持戟郎中,會惹別人笑話的。”

項追“哼”了一聲:“我纔不管別人怎麼看呢。就是要來看你。誰要嚼舌根,我去把他舌頭給剁下來。”

以項追的性格,誰惹惱了她,真的把人家舌頭剁下來也保不定做得出。韓淮楚聞言啞然。

項追忽然柔柔一笑,從提籃中端出一鉢,說道:“這是本姑娘今日的例飯。你重傷還未好透,需要吃好一點,就便宜你吧。”

韓淮楚望着那鉢,下面是白米飯,上面有幾片豬肉,兩根雞腿。頓時心生感動,“追兒竟自己捱餓,省下來給我吃。”

是時遍地饑饉,投身行伍也只能混一碗飯吃。有時軍糧接濟不上,還得捱餓。像韓淮楚這等普通士兵,例飯只是米飯一碗,一點青菜,大鍋的清湯。只有那些百將以上的將官,碗裡才見得到葷腥。項追是項羽的妹子,自然例飯中有肉吃。

韓淮楚忙說道:“這怎麼行!追兒你自己不吃,可別餓壞了。”項追咯咯一笑:“放心吧信哥哥。追兒早吃過了。”韓淮楚愕然道:“你例飯就這麼一點,動都沒動,哪裡吃過了?”項追笑個不停,說道:“我羽哥哥飯量大,隨便偷他一點,他也不知道。”

韓淮楚聽她這麼說,就放心接過那鉢,拿着竹筷往嘴裡扒拉起來。項追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一臉的甜甜笑容,彷彿那正在狼吞虎嚥的不是她的信哥哥,而是她自己。

項追忽然問道:“剛纔虞姐姐問你可有破城之法,你怎不答?”韓淮楚嘆了口氣:“如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說出的話誰會聽。你哥哥最看不起我,要知道是我的主意,一定不會採納。”

項追便問:“如果是你來統兵,這一仗你想怎麼打?”韓淮楚微微一笑:“如果我來統兵,這城就不攻。”項追惑道:“不攻城,如何能破城?信哥哥你說笑話了。”

韓淮楚便緩緩說出心中所想:“那楊熊據城堅守,只是爲了阻擾我軍追擊章邯。其實就算追上了,以章邯的作戰能力也未必討得了好。那章邯大軍過了黃河,楊熊便要棄城而逃。不如將城池團團圍住,切斷楊熊的歸路。章邯大軍渡河而去,必不會回頭來救楊熊,這城陽便成孤城一座,士兵必人心惶惶。那楊熊想要堅守恐怕也無法守,早晚有人獻城而降。只須三日,城中必然生亂,可不攻自破。”

項追拍着小手道:“好啊,這主意不錯。”一扭身,進了中軍大帳。

韓淮楚心想,“莫非追兒要把這計策告訴給項羽,那項羽聽追兒口中說出,一定知道是小生的主意,不知會不會採納?”

只聽項追銀鈴般的聲音從帳門響起:“虞姐姐,你出來一下。”

那項追將小手一招,喚虞芷雅出來。虞芷雅不明就裡,走了出來,問道:“項姑娘喚我何事?”

只見項追將嘴湊到虞芷雅耳邊,小聲地嘀咕一陣,一邊說,一邊朝韓淮楚這廂笑來。虞芷雅也滿眼含笑,不住拿妙目看向韓淮楚。

項追聲音雖小,哪裡逃得過韓淮楚的耳朵。聽得他是哭笑不得,“追兒將小生的計謀,統統給芷雅說了。要是這樣,還不如剛纔芷雅問起時我便說出,如今換追兒口中道出,這是個什麼事啊!”

那虞芷雅聽完,滿含笑意,走進帳中去了。

※※※

楚軍對城陽的兇猛攻勢,突然停了下來。一日一夜,皆未見動靜。

而楚軍大將鍾離昧,連夜率一萬精騎,偷偷繞過城陽,直撲秦軍佔領的濮陽城。那濮陽現任守將周引,是被韓淮楚斬於馬下的秦將周內的胞弟,城中只有兩千府兵防守。

鍾離昧精騎一來,那還不摧朽拉枯?還未攻城,直把號角一吹,就嚇得周引棄城而逃。

與此同時,項羽已調撥軍馬,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將城陽城團團圍定,如鐵桶一般。真是密密麻麻連蒼蠅都飛不走一隻。

次日天一亮,從城陽城頭向下一望,四野盡插楚軍的黑熊大旗。一眼望去,楚軍營寨漫山遍野,已構成了鐵臂合圍之勢。秦軍一望,皆是大驚。

便有楚軍用亂箭射來書信百封,雲濮陽城破,爾等已無歸路,成了被章邯遺棄的孤兒。不如早早獻出城池投降,可保爾等性命。如若不然,則血洗城池,雞犬不留!

這亂箭射入城中,爲秦軍士卒所撿,頓時引起了一陣騷亂。

於是衆將齊來找到楊熊,哀求道:“如今章邯已棄吾等北上,吾等在此堅守,早晚被楚軍所破。吾等跟隨將軍多年,將軍不爲自己作想,也該爲吾等衆兄弟作想。”

楊熊一看衆將齊涌而來,便即明白了,這是要逼他獻出城池投降楚人。先來軟的,苦苦哀求,若是不答應,後面硬的就來了。

楊熊嘆了口氣:“諸位都決定投降楚軍了麼?”衆將齊聲道:“正是!”

楊熊道:“楊某受朝廷恩典已歷三代,家眷皆在關中,實不能從賊有辱家門。但諸位想尋一條生路,楊某也不擋各位的路。待吾死後,各位願戰願降,悉聽尊便。”

那楊熊言下之意,便是要自殺以謝朝廷。衆將皆動容,齊跪倒在地,說道:“謝將軍大恩。”

楊熊又道:“那項羽殘暴寡仁,襄城一戰滿城盡遭荼毒。爾等便降了項羽,恐怕也會遭他毒手。吾有一計,可保爾等性命。”

衆將便請教楊熊是何計。楊熊道:“楚軍營中,那沛公劉邦新被賊王熊心封爲碭君,地位不在項羽之下。聽說他是一個忠厚長者,有仁德之心。諸位不可投降項羽,而要去投降劉邦。那劉邦必厚待爾等,也好在他帳下謀個前程。”衆人道:“將軍所言甚是。”

楊熊即抽出佩劍,拔劍自刎。

※※※

卻說城中衆將見楊熊自殺,即點齊軍馬,大開西門,往鎮守在這一邊的劉邦軍中而來。

早有巡哨遠遠望見,以爲秦軍意圖突圍,鳴號示警。

劉邦在帳中聽見,急忙召集衆將,吹響號角,各領軍馬控弦以待,準備迎敵。

卻見秦軍中馳出一騎,手舞白旗,來到營前,高聲喊道:“吾等是投降沛公而來,休要放箭!”

劉邦一聽,只疑天上掉下餡餅來。

那城陽城中尚有軍馬接近兩萬,比他全部人馬都多。居然不投降項羽,而來投降他劉邦。如此一來,他手中實力豈不暴漲一倍有餘。

秦軍皆是百戰老卒,能征慣戰,戰鬥力非他剛招的新兵可比。其裝備也遠遠在他這支烏合之衆之上。

他連忙說道:“大家快快過來,俺劉季在此迎接諸位英雄。”

只聽陸賈斷喝一聲:“不可!提防有詐。”

劉邦頓時會意,猛一拍腦殼:“俺是樂昏頭了。”便道:“軍師,你先出去問個清楚。”

楚軍打開營門一個小口,陸賈縱馬而出,到秦軍隊伍前一問,那秦軍還真是來投降的。

陸賈還是奇怪,問道:“爾等爲何不投降項羽,而要來投降我家沛公?”秦將皆高聲道:“聞沛公乃是赤帝之子,有仁德長者之心。項羽殘暴寡仁,不敢相投,故來投沛公。”

劉邦在營門前聽到,環顧左右,得意道:“俺平日對你們講仁義,你們都說沒用,看現在不是派上大用場了嗎?人家就是衝着俺仁義之師而來的。”

蕭何卻潑了一盆冷水,擔憂道:“項羽若知道秦軍皆來投降沛公你而不去投降他,會如何作想?”劉邦滿不在乎道:“不妨,項羽同俺結拜,是俺劉季的兄弟。投降俺就是投降他項羽。”蕭何繼續大潑冷水,冷笑道:“項羽那一關好過,範軍師那一關卻不那麼好糊弄呢。”

劉邦聞言一怔,心想那老東西確實不好對付。上次俺行緩兵之計,范增就話中帶刺盤問了好半天。如今從項羽手中搶降兵,范增還不會唆使項羽來跟俺拼命?

但到口的肥肉總不能不吃。劉邦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先收降了這些能征慣戰的秦人再說。遂道:“夏侯嬰,你去與他們說,投降可以。大家繳了兵器,卸甲步行入營。”

那夏侯嬰領了一對人馬出營。秦軍果然不反抗,紛紛卸甲,繳械,下馬,步行進入楚軍大營。

劉邦乍見這麼多悍將前來,少不得一人送一個熱情的擁抱。只到把他胸前那根筋扯痛,搞得擁抱症復發才罷手。

爲安全計,陸賈提議將秦軍降兵圈在一起,派重兵看守。劉邦雖說是與大家親親蜜蜜地身體接觸過了,這點警惕性還有,派了屠夫樊噲,專門看管這些降兵降將,提防他們暴亂。

爲了安慰這些降將,劉邦特地拿出十罈老酒,殺豬宰牛招待這些秦軍悍將,禮數上唯恐不周。

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晚飯後,季布來到劉邦軍營,雲項羽邀他劉邦過營。

劉邦忐忑不安問季布道:“俺兄弟找俺何事?”季布嘿嘿笑道:“恭喜啊!沛公你一把就收降了兩萬秦兵,少將軍要請你去問上一問。”

劉邦小心地問道:“項羽兄弟可曾不高興?”季布一臉的壞笑,說道:“少將軍倒是沒有生氣,範軍師可是大發雷霆,說死傷的都是少將軍的兵馬,沛公不費一兵一卒,卻坐收兩萬降卒,要找你論個道理。”

劉邦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道:“季兄弟,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去問問那些降卒,是他們自己要降俺劉季的,又不是俺劉季去找他們。他們到了俺營前,俺總不能趕他們走吧。”

季布似笑非笑,說道:“是嗎?”

劉邦緊拉着季布的衣袖,央求道:“待會去了少將軍軍營,你一定要爲俺作證。”季布哈哈一笑:“放心吧沛公,俺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不會與沛公爲難。”

於是劉邦同季布,騎馬去往項羽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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