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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雪越下越大, 一連下了十幾日才逐漸放晴。

這些天,陸庭琰想着法子找娘討了些銀兩。陸陳氏本是精明,問了他要何用, 他只說肯定是要緊事。事情未定下來就還不想告訴娘, 免得她空歡喜一場。楚嫣雖然是主動找來的, 可尚不清楚大人是不是肯同意。

陸陳氏想了想, 這個兒子平常也不是胡亂揮霍的人, 便給了他幾兩銀子。

原來有錢是很重要的。陸庭琰拿着那四兩銀子,又看了看案桌上上次餘下的三十文錢,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是窮。

這點銀子可以準備什麼聘禮呢?就算楚嫣並不擔心日後跟他粗茶淡飯, 可聘禮也不能備得太差讓楚大人擔心女兒會過苦日子啊!

“少爺,今日街道掃乾淨了, 咱是不是去逛逛?”有福給他出主意。

“我還沒想好買些什麼。”陸庭琰一籌莫展, 這事馬虎不得, 稍有差池就再沒機會,他不敢太過貿然。要是找個媒婆問問約莫這個事很快就會傳遍平南縣, 娘不知道都難。他看向有福:“老夫人私下沒問你吧?”

“沒。就算老夫人問了,我哪能說呢!”有福笑嘻嘻地講。

“你?哼。”陸庭琰不置可否,有福和香雀最容易倒戈了——只要娘嗅出半點不對勁對他們施壓的話。

“少爺,您別不信我,這可關乎您終身大事, 我哪能多嘴。”有福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最好是……”他的話纔剛落下, 一個衙役跑進前堂來, 站定了便稟道:“大人, 有人擊鼓。”

陸庭琰坐直了, 正色問道:“鳴冤還是告狀?”

“告狀。”

陸庭琰看了眼有福,將手裡的銀兩遞過去, 吩咐他:“先幫我收好,下堂來再去街上看看。”

有福接了過去,衙役已經取了官帽要幫大人戴上。陸庭琰想了想又對有福說道:“你去問問香雀,太夫人平常都去什麼莊子。”

他想,綾羅綢緞買不起,上好的布匹應該也可以的吧?

公堂之上,衙役齊列,水火棍仗,甚展堂威。

陸庭琰冷目橫眉,拍下驚堂木,厲聲問道:“何人告狀?”

堂中央跪着位丫頭打扮的姑娘,不敢擡頭也不回話。陸庭琰只覺有些眼熟,還未再問,站在她身側的女子幽幽回道:“是我。”

陸庭琰仔細一瞧,原來是楚府的二小姐。是叫楚灩吧?初次會面還是因爲她無端扣香雀在府裡的時候吧,公堂之上,居然也是如此傲慢囂張之態。

陸庭琰直視着她,不帶絲毫情緒是他一向辦案的自我苛求。只是國公爺這位孫女似乎有點放縱過頭,儘管又是朝中重臣之女,公堂之上也是尋常百姓,怎會不知曉國法禮儀,既不行禮也不尊稱,實在目中無人。

不過他並不動怒,只當尋常問道:“堂下何人?”

“都御史楚灝之女,現三軍統帥慕崇之妻,慕楚灩氏。”

“狀告何人?”陸庭琰對她報的這些官銜並不陌生。

“家中長女,同胞姐姐——楚嫣。”

陸庭琰心裡慌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收拾好情緒。楚嫣?她似乎與楚嫣是合不來,怎會因事鬧到縣衙?

“狀告何事?”陸庭琰看了一直跪着的丫頭,說道:“跪下者何人,起來吧!”

“先別。”楚灩對本已打算起身的丫頭說道,又看向陸庭琰,說:“大人,我要狀告楚嫣,她勾.引我家夫婿,兩人暗度陳倉,致使我夫連家都不回。此事我的丫頭子湘可以作證,兩人私下幽會是她親眼所見。”

子湘渾身顫抖,唯唯諾諾地點着頭。

陸庭琰單看此情形,心中便已有數。若不是在公堂,他恐怕會冷笑幾聲。他看着跪着的丫頭,說道:“你叫子湘?我還未問話,你點頭做什麼?”

子湘稍稍擡頭想解釋,看到陸庭琰審視的目光隨即又低了頭。

“大人,難道您不信?”楚灩追問道。

“楚小姐,本官斷案,莫不是要您來教?”陸庭琰反問。

他這話分明是對楚灩的作爲不滿。堂上衙役見狀頓時敲打水火棍,叫人肅靜。

楚灩頓時無言,只能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子湘則被水火棍的聲響嚇得瑟瑟發抖。這正是陸庭琰示意衙役的目的,他把身子往前傾了傾,眯着眼睛說道:“子湘,你擡起頭來!本官有話問你。”

“……是。”子湘戰戰兢兢地回道,慢慢把頭仰了仰,還是不敢直視堂上。

“你在何處、如何撞見楚嫣和慕崇將軍私會?”

“十幾日前,奴婢看見姑爺和四小姐在郊外紅壺亭見面,兩人……兩人舉止親密,姑爺……姑爺還攬過四小姐的肩……”

“具體是哪一日?”陸庭琰淡淡問道,心中並無猜忌。即便楚嫣私下與慕崇會面,即便他們舉止有所不妥,他也斷然不信二人有楚灩說的那麼不堪的關係。

“嗯,大概是上月廿二。”子湘輕聲答道。

“到底是不是廿二?”陸庭琰厲聲復問。

眼見小姐瞪着自己,子湘忙應道:“是,是廿二!”

“廿二何時?”陸庭琰皺眉,又問。

“接,接近戌時……”子湘說完忍不住看向楚灩。縣太爺實在犀利,小姐又不太滿意,她有些害怕答得不如小姐的意。

陸庭琰聞言眉宇舒展,廿二戌時,不正是楚嫣前來“逼親”的時候麼,居然還能□□去與慕崇幽會?他冷笑,這楚灩小姐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且先聽聽她們如何說。

陸庭琰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又問子湘:“既然上月廿二就已發現,爲何今日纔來此提告?”

“這……”子湘支支吾吾不敢亂說,楚灩找着時候接過話說:“大人,灩兒是礙於家醜不可外揚,本想嫣兒好歹也是自家姐姐,姊妹好好聊聊便是。不想未來得及委婉勸說,他們二人竟不知收斂,昨日又廝混在一起了!”

“事情未明朗之前,還望楚小姐注意用詞。廝混?您可是親眼所見?”陸庭琰說道。

“不是我親眼所見,卻是子湘親眼所見!”楚灩急道。

子湘也連連點頭。

“又是子湘撞見?那還真巧。”陸庭琰聞言坐正了,他扶了扶官帽。

“大人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不相信?”楚灩敏銳地察覺眼前這個陸縣令的態度有些漫不經心,她不禁有點急躁,又說:“莫不是你和我姐姐有過私交,意圖徇私不辦理此案?”

“誣陷他人,尚可輕罰,胡言亂語誣陷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陸庭琰厲聲說道。也恰是楚灩這句話讓他慶幸還未到楚府提親去,否則哪怕是這種小案他也要避嫌。

楚灩遲疑片刻,終於軟下口氣說道:“大人,我只是有這個顧慮,聽您這麼說就放心了。”

“哦?”陸庭琰看向楚灩,笑呵呵地問道:“慕少夫人既然懷疑本官作爲,何不自己私下處理此事?”

他想,楚灩或子湘若是當場所見,怎麼可能如此平靜跑到公堂來告?以過往喜兒對兩位小姐之間關係的說法,發生這種事楚灩完全會對楚嫣處以死刑,或是不告而殺。他們沒有私下處理的唯一解釋是慕府長輩攔了下來,但這可能嗎?

他望過去,楚灩正皺眉對子湘搖頭。倘若她們是誣告楚嫣,也必定有什麼目的……

“大人,我失言了,您大量,請不要與小女子計較。”楚灩口氣變了,如同服軟的羔羊。

“好。子湘,你繼續說,昨晚你看到什麼了?”陸庭琰言歸正傳。

“我,小姐差我回府裡給她拿幾套衣裳,正好瞧見有個黑影竄進偏院,覺得那背影十分眼熟,便悄悄跟過去,果然發現我家姑爺和大小姐在庭院。兩個人聊了許久,後來……後來姑爺……姑爺給大小姐脫了披風,兩人……兩人就往閣樓上去了,之後的事情奴婢就不知情了。”

“既是私會,應會避嫌,怎敢約在庭院?或者,他們只是閒談?”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小姐生性怪異,她那小院沒有允許旁人是去不得的,自然也不怕臨時有人闖入……”

“我記得慕少夫人方纔說,是楚嫣小姐勾.引慕將軍的?”

“呃,是……是大小姐主動挽我們家姑爺的手……”

“是麼?”

“是的。”

陸庭琰再轉頭看楚灩,她臉色雖然平靜,心裡可能就不是了。她的衣袖擺動,藏在裡面的雙手必定搓個不停,說明她有些不安。

他眼珠子一轉,說道:“既然如此,就把楚小姐和慕將軍同時請來對證就能知曉事情始末了。興許他們之間只是簡單的兄妹關係?”

“我纔不信他們之間沒什麼,慕崇都喜歡她那麼多年了……”楚灩咬牙切齒地說。

陸庭琰聞言也不由愣了一下,隨即鎮定地說:“此事非開堂審理不可,不過小姐既然告到公堂,本官可以當個中間人,替你們好好理清這件事。即便這件事是真的,那……慕將軍會不會有納她爲妾的想法尚且不可知。”

“他想都別想,我不會讓她進門的!”楚灩咬着下脣氣呼呼地說道。

“哦?”

“大人,我是說……”楚灩自知失言,連忙解釋道:“您想想,先不論我夫君是不是願意,姊妹共侍一夫,這傳出去不是個大笑話麼?”

“那楚小姐今日來告,家醜外揚不也一樣是個笑話?”陸庭琰反問道。

楚灩一聽急了,卻也不生氣,她瞄了眼縣衙外喧譁的人羣,突然說道:“居然陸大人這麼說,灩兒不告了!”

“這怎麼行呢?”陸庭琰幽幽說道。楚灩貌似惱怒的神色里居然藏有一絲驚喜,這令他有些困惑,更加深了他的推測。

“來人,去請慕將軍,傳楚嫣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