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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天有德,成人之合。門下今有慕府嫡長子慕崇,年少有爲,驍勇善戰,尚未婚配。楚國公府順三子楚灝之女楚灩氏,賢良淑德,溫婉識禮,可爲佳偶。擇良辰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

聖旨下,衆人跪拜三叩首,楚吳氏忙起身接過聖旨。

其餘人也都起身,堂外奴僕無不竊竊私語。老爺身居高位多年,此次皇上賜婚,更顯聖眷隆寵;慕府公子文韜武略,也深受皇上器重,並不負所望平亂而歸。都備受聖恩,又門當戶對,真是天賜的良緣。

“喜兒姐姐,我剛剛沒聽清,聖旨宣的是小姐麼?”鵲兒一手擋在嘴邊輕聲問。

“我也不知道。”喜兒搖頭。

楚府三千金,命名皆近音——“嫣兒、灩兒、妍兒”,幼時楚灝呼喚,她們總會齊聲迴應,惹得爹親呵呵大笑。

楚嫣輕輕呼出一口氣,拍了拍袖口,又提了下裙襬,整好衣裳。她不用猜,姨娘臉上的笑意早已透露了確切的訊息,被賜婚的顯然是楚灩。只是心有一絲疑慮,聖旨還未宣讀時,姨娘和楚灩臉上早早堆滿了得意的神色?

聖上賜婚雖不少聽聞,然而隆寵降臨時,又有誰不歡喜雀躍?楚灩竭力剋制,還是忍不住頻頻發笑,好似早已在意料之中。

楚嫣則是憂心忡忡,是爲這道旨意,卻不是因賜婚的不是自己而失落。崇哥哥是什麼樣的性情她再清楚不過,聖旨之事與先前承諾有違,他會不會因此做出什麼衝動的事來?

若是冒犯天顏……

楚嫣抿着下脣,剋制自己,不敢繼續往下想。

這時楚灩走過來了,嬌滴滴地喊了一聲:“姐姐!”

楚嫣的眼眸裡映入那張漂亮的臉蛋,若她真是如表面那麼無邪,也不必替崇哥哥惋惜了。

“姐姐,你怎麼還是面無表情啊?皇上下旨賜婚,難道不值得你高興一下嗎?”

高興?——爲崇哥哥?還是這個驕縱跋扈、面對堆笑背裡橫眉的妹妹?

楚嫣擠出一絲誰都看得出勉強的笑送出去,繼而轉身離開。她受得了她們的表裡不一,崇哥哥呢?如今,她只怕崇哥哥一時糊塗衝到金鑾殿,抗旨拒婚。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希望他不至於那麼魯莽。

比起這個,楚灩的輕蔑低視又算得了什麼!

喜兒率先扶住小姐,默默與鵲兒一同送她回屋。

今日,迴廊好似百轉千回,總走不盡。楚嫣在湖邊停了下來,望着那灘死水出神。

落葉知秋。

合歡樹葉落一湖,又有誰知它們於半空抗拒命運的飄零、最終卻終歸水中腐爛的無奈!

這一刻,她頓時覺得自己在顧影自憐。悲哀的是,這麼多年過去,帶着假面具的人依然過得恣意,她卻無力改變什麼。這十幾年來,莫非成長的只有自己的身形而非心智?

“小姐,您剛剛聽清了嗎?聖旨裡指的是您還是五小姐啊?”鵲兒問道。

楚嫣搖頭,不是沒聽清,而是無心那個結果。

喜兒伸手將小姐面前的一縷髮絲撥到耳後:“要不,我讓車伕備馬,咱去見見表少爺?”

楚嫣還是搖頭。此時去見崇哥哥,怕是相對也無言。

“小姐,您識字呀!要不晚點我偷偷去把聖旨拿來給您瞧瞧?”鵲兒又問。

“別亂來。”喜兒說道:“夫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指不定都把聖旨當祖宗似的供起來。你要偷拿了,到時候小姐都救不了你!”

“可是,我見小姐悶悶不樂的,我……我心疼!”

“就你心疼啊!”喜兒可不準鵲兒亂出主意,她看着楚嫣,心裡何止是心疼而已。猶豫再三,卻不能分憂絲毫。喜兒輕聲問道:“小姐,前幾日鵲兒是不是說中了——表少爺確實是您的心上人?”

楚嫣回過神,原來她的情緒連兩個貼身丫頭都誤會了。她再度搖頭,卻也只是無奈一笑而已,這其中的煩憂解釋不清。

如今,只能企盼崇哥哥不要意氣用事,以家安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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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奉旨成婚,婚禮必定隆重,儀式更馬虎不得。楚吳氏細問章程,親自爲女兒置辦嫁妝。

吉日定得很近,聽聞喜訊的親戚、官員紛紛送了禮來。楚府連日來外人進進出出,熱鬧非凡。

楚嫣讓鵲兒守在後門,一旦慕崇有什麼書信送來就立刻給她。幾日過去,慕府都來下聘了,慕崇也應該從京城回到府裡纔對,居然沒有一封書信。

不過這樣也好。楚嫣心安,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擔心的事兒沒有發生。

“小姐,吃塊冰糖麼?”喜兒將小盤端到她面前。接連一個月不再動筆,又是眉頭深鎖,實在叫人猜不出她想些什麼。

楚嫣本想拒絕,卻突然伸手取了一塊放進嘴裡。

喜兒頗感意外,高興得吸了吸鼻子。

“小姐,您的心上人既然不是表少爺,那您不高興,是不是因爲五小姐突然成了嫂嫂?”她問。

楚嫣含着糖,小嘴動了動,沒有馬上給丫頭答案。

喜兒也不追問,自顧自又說道:“想以前表少爺看您的眼神都是含情脈脈的,我可不相信是裝出來的。可這回他怎麼都沒來解釋一下呢?哪怕跟您說一聲也好啊!成親的日子又定得這麼急,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有點奇怪!”

楚嫣那雙大眼睛閃了下,她不是沒有察覺異樣。只是這件事明面與她並無關係,崇哥哥也是私下給的信物,她還是靜觀其變吧!

“小姐,老爺後天就回來,同行的還有一位朝廷大員,聽說是皇上欽點的主婚人。這婚事算十分隆重了,可惜……”喜兒沒有說完,可惜,自然是可惜這等場面出閣的不是楚府的嫡女——她的小姐。

楚嫣泰然自若。她從不覺得受得起這樣的寵溺,更未動過成親的念頭。口不能言並非隱疾,即便不在京城,怕是在平南縣也是人盡皆知了吧!

爹爹回來送女出嫁很平常,不過這讓她想起不久前那次匆匆會面……

楚嫣忽然站起來,差點沒叫口中的冰糖噎到——她就覺得奇怪,爹爹向來乾脆,那日幾度欲語還休,難道他早已知道聖上即將賜婚?

心起疑團一層接一層,卻毫無頭緒。

喜兒靜靜站着,看小姐蹙眉理思路。知道的她都一一說了,就不想小姐日後有什麼遺憾。

鵲兒這時回來了,她邊走邊嘟着嘴叫嚷道:“小姐,我站得腳痠,能不能回來歇歇?”

喜兒迎上去:“你小點聲,沒看小姐想事兒呢!表少爺那邊可有信兒?”

“別說信了,口信都沒有。”鵲兒挨着小圓桌坐下,伸手捶膝。

“奇怪……”

“噢!表少爺那邊沒動靜,陸縣令那邊倒是有。”

“在哪呢?”喜兒瞅瞅鵲兒,沒有東西在手。

“不是信,是有福來過。”

“陸縣令說什麼了?”

“他呀,來問聖旨的事。”鵲兒瞪大眼睛,義憤填膺地說道:“問我咱們府裡是不是要辦喜事、小姐是不是要出嫁了?想着陸縣令最近都不給小姐寫信我就氣。喜兒姐姐,你不是說他吃醋了嗎,那吃醋也不能吃這麼久吧?我就故意跟有福說是啊,是啊!是我們小姐要出嫁!看那陸縣令小心眼的……”

喜兒張大嘴巴看向小姐,楚嫣果然也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啊……”喜兒對鵲兒的魯莽無奈,又認同要讓陸縣令心焦一番。

“難道不是嗎?誰讓他老是裝得一本正經的!”

“他好歹是堂堂七品縣令,要樹官威的。”喜兒雖然這麼說,卻笑得開懷。

楚嫣由着她們拿陸庭琰打趣,隨即回想鵲兒剛剛說的話又不禁生疑——聖旨傳下,楚府依旨置辦喜事,如此通透又大張旗鼓之事、蒙聖寵的是誰,依姨娘和楚灩的性情早已多方宣揚了,陸庭琰怎還會來問是不是她要出嫁?

嘴裡的冰糖甜味正濃,楚嫣卻覺得喉間有絲苦澀。她想了想,最近自己太多疑了,這不是件好事。

只是陸庭琰嘛——想到他,楚嫣的耳根不由自主地燒紅起來。喜兒鵲兒會不會戲.弄過頭,他給當真了?

她踱步走到案前,本想坐下寫封信好好解釋,轉念又猶豫這樣是不是太刻意了?

“小姐,還有個事兒我不敢講。”鵲兒又說道。

“不敢講你還提?”喜兒翻了個白眼:“不過我好奇啊,什麼事你不敢講?說來聽聽!”

鵲兒果然立馬“招供”:“我聽齊兒講,慕府下聘那日跟着來的丫頭說——表少爺對這件婚事可滿意了,天天笑得合不攏嘴,就等着成親呢!喜兒姐姐,你說人心怎麼變得那麼快啊?在軍營的時候幾天就來信,表現得多在乎小姐,轉身一變就樂着等當新郎官了……”

“是麼?”喜兒聽了也覺得震驚,難道以前表少爺對五小姐的厭惡是裝的?剛剛她還說表少爺那麼真誠地對小姐的。如果慕府的丫頭說的也是真的,那表少爺的行爲就匪夷所思了啊!

楚嫣心頭一驚!她差點忘了,舅母也曾來過一次。

把所有的細節都在腦海回想一遍,楚嫣明白了爲什麼自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彷彿能捋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一旦證實,她只會更加煩憂。

畢竟人心嫌惡,哪怕時光流逝,居心叵測的人不過是年老一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