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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誰說天牢殘酷黑暗?也偶有光線希望的。

楚嫣掐着時辰算着日子, 距離陸庭琰來又過了三日,還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似乎所有人都把這件事遺忘了似的。

這兩日她在牢內來回踱步, 腦海一直回想着他被獄卒催促離去前反覆叮囑的兩句話——“你的心願還未了, 不可輕視性命。”“等着我——娶你。”

她明白, 他是怕她失了活着的興趣。可他不知道的是, 自再見他一面之後, 她的心裡早已打消了那種念頭。

她的心確已滄桑,而他用心澆灌了心田,讓它重新萌芽。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她是何其不幸又何其幸運!

但願十幾年來她已經苦難受盡,有福消受他的垂青。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牢頭帶着一位老者走了進來, 楚嫣眯眼細看, 即便不曾入宮她也知道那是公公的裝扮,於是居然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楚嫣是哪個呀?”老者問。

楚嫣鼓足了勇氣才轉身朝前走去。都說宮裡的太監柔聲細語, 這位公公的聲音聽起來倒與常人無異。

“你就是楚嫣?”老者盯着她看。

楚嫣點點頭,並不回話。

“擡起頭來!”

楚嫣緩緩擡首,臉色平靜,心裡波瀾不驚。等了幾日,這一刻終於來了。

“皇上召見, 跟我走吧!”老者說完這句話, 又對一旁的牢頭說道:“把衣裳給她換上。”

說罷老者轉身出去, 楚嫣遲疑了下, 不發一語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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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一個小客棧內,陸庭琰在屋內徘徊。

離開平安縣時走得匆忙, 任官文書忘了帶,這幾日找了戶部、刑部,都沒人肯見他,更別說進宮面聖了。

“果然是人微勢弱啊!”他喃喃自語道。

戶部、刑部連個侍郎都沒露面,他又該怎麼辦?不過楚嫣的事兒倒是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茶館、客棧往來的客商和百姓談論起來說的都是選秀的事,誰也沒心去想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再這樣下去,這件事又會變成另一樁冤案了。

陸庭琰愁,可想不出什麼頭緒來。好在每日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楚嫣還被關押在天牢內,聞訊他是憂喜參半。憂,是憂她在牢中受苦;喜,是喜她尚且平安。

門外傳來小二的叫聲:“客官?”

“什麼事?”陸庭琰停下腳問道。

“少爺,少爺!”

“有福?”陸庭琰頓時快步走去將門開了,見來的真是有福,不知爲何心安了點,第一句便問:“我娘還好吧?”

有福的臉上出現一絲難色,繼而很快拂去笑着回他說:“好,太夫人好着呢!”

“那你來做什麼?你一來我娘不就知道了麼?”陸庭琰隨即責備起來。

“我不來不行啊!少爺,府上來了一道聖旨,您得回去接旨啊!”有福說道。

“聖旨?”陸庭琰緊鎖眉頭,怎麼會突然有聖旨降臨?莫非是楚大人……”

“是啊少爺,宣讀聖旨的公公等了兩日,我再沒找着您回去,他就回宮稟報皇上了!”

陸庭琰一聽到“回宮”“皇上”的字眼,隨即往外出去:“走,先回去看看!”假如是楚灝將事情告知皇上的,那聖旨指不定便是特赦令。倘若不是嗎,他可以親自寫封說明信讓宣旨的公公帶回去給皇上過目。

“少爺,您的包袱……”有福有點懵,少爺剛剛還一副不想回去的樣子,怎麼轉眼說變就變呢?

幾個時辰之後,陸庭琰和有福趕回府衙。還未入內,便覺裡頭氣息詭異。陸庭琰下了馬,繮繩丟給有福,大步跨入府院。

四周靜悄悄的,氣氛十分緊張。

“少爺,您可回來了!”香雀迎上來,接過他脫下的外套,又將手爐遞給他。

“宮裡來的人呢?在府裡還是驛館?”陸庭琰邊走邊問。

“在正堂呢!”香雀緊緊跟着他。

“去幫我備點熱水送到屋裡去。”陸庭琰吩咐道。出去這幾日,他顧不上洗漱,到了府裡渾身的不對勁讓他整個人更是煩躁了。

到了門口,陸庭琰並不急於進入,他往裡瞅了瞅,除了娘外,果然坐着一個公公。

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能讓一個宣旨的公公等了兩日?他整整衣領,帶着疑惑跨入正堂。

“娘!”陸庭琰先喚了孃親。

陸陳氏原本一臉愁雲,見他回來露出慈笑,問道:“這幾日都沒見着人影,你去哪兒辦案了?你看,京城來了位公公!”

“你便是平南縣知縣陸庭琰陸大人?”那位公公開口問道。

“是。據說公公是來傳達聖上旨意的?”陸庭琰盯着他看。

下一刻,便見那位公公從袖中取出白綾製成的聖旨來,立身與正堂之中,手託過頂,道:“聖旨下!”

陸陳氏連忙也走下來,與兒一同跪下。

“詔曰:平南縣知縣陸庭琰,不思天恩,身居要職,公私不分,疏悉禮儀,越級審案,負聖眷隆寵。今懲削官去職,留舉人之名。欽此!”

陸庭琰聽罷神思不寧,也頗失落,卻不是因丟官,而是這道聖旨與楚嫣並無關係,那她……

“陸大人接旨啊!”

“陸庭琰接旨!”陸庭琰接過聖旨,卻無心去看。

“陸大人,即刻收拾行囊,儘快離開府衙。皇上已經另命賢臣,不日便可至平南。”

“是。”陸庭琰應道。

而陸陳氏將那位公公送至門口,便囑咐有福領路出去,再回堂看看兒子。只見他呆坐一旁,一語不發,神情黯淡。

“庭兒……這當官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你看你平日裡起早摸黑的,一年的俸祿都不過娘繡十件霞帔的,咱回靈州去……”

“楚嫣怎麼辦?”陸庭琰喃喃問道。

“楚……楚小姐嘛,你不是不中意人家?回靈州後,娘給你多相幾個?”陸陳氏說道。

陸庭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娘,都這時候了,您能別故意刺激我了嗎?”

“誰讓你跟蝸牛似的,催你都不急不急,等出這事了你才火急火燎的,有啥用?”陸陳氏就偏跟兒子擡槓。

陸庭琰不打算跟她爭執了,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楚小姐有國公府的人幫襯,有什麼好擔心的?你才自身難保,皇上突然下旨,會不會是知道你最近審理的案子牽扯了私情?”

陸庭琰一聽到“案子”二字就更難受了。突然被罷官並不令人沮喪,他擔憂的事是楚嫣最掛心的案子——楚吳氏雖然已被關押,但還未結案……

他心情鬱悶,因此根本沒發現,他的老孃親臉上由始至終浮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回房了。”陸庭琰隨意把聖旨往案上一放,離開了。

回到屋內,香雀正巧端來熱水。陸庭琰隨意洗了把臉,便合衣躺在塌上。先前還想着沐個浴,聽了聖旨之後忽覺渾身無力。

既無官職,又未結案,楚嫣要是知道這件事,她得多失望?

可現如今又有什麼辦法?陸庭琰在塌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其實這段時間他哪曾好好睡過?張開眼合上眼都是楚嫣的音容笑貌,她猶如孤傲的冬梅,佇立雪中,迎着酷寒綻放。

他喜歡她身上那股獨特的倔強,喜歡她卸下冰冷的面具調皮搗蛋,喜歡……哪有他不喜歡的呢?所有有關她的一切,都讓他不止一遍回想。

世上若有相思病,他已病入膏肓了吧!日思夜想,茶飯不思,這種感覺讓人呼吸各種不順暢!

沒多久有福愁眉苦臉地進來問“少爺我聽老夫人說了,那我開始給您收拾東西吧”,陸庭琰沒回話也沒起身,就那麼躺在塌上毫無氣力的樣子。

沒多久有福愁眉苦臉地進來問:“少爺我聽老夫人說了,那我開始給您收拾東西吧?”

陸庭琰沒回話也沒起身,就那麼躺在塌上毫無氣力的樣子。

有福忙了多久他就躺了多久,有福出去忙別的了他還在發愣。

他毫無頭緒,心中又十分鬱悶。這幾日折騰下來,總算知道從前過的日子其實舒坦自由有餘,真遇了大事,方知爲人有許多無可奈何的時候。

“少爺少爺,你快起來!”有福推門而入。

陸庭琰動了動眼,卻沒起身。已近寅時,這會能有什麼事?

“少爺!”有福急着將他拉起來坐好,說道:“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陸庭琰問道。

“據說慕少將軍要闖天牢救楚小姐!”

“什麼?!”陸庭琰一聽連忙起身問道:“他什麼時候去的?動手了沒?”

“喜兒剛剛跑來說的,慕少將軍是戌時動身去的京城,還不知道情形怎麼樣!”有福說。

“這個慕崇,還以爲他不是個莽夫!天牢重地,任憑他有一身好武藝,帶着楚嫣,怎能全身而退!”陸庭琰又急又氣道。

“備馬!”

“去哪兒?”有福問。

“京城啊!我們去阻止慕少將軍!”陸庭琰邊說邊往外走。

原本還可以再想其它法子,慕崇一旦動手情形可就不一樣了。劫天牢可是挑釁皇上的大罪,縱使他立過汗馬功勞,也不可這般有恃無恐啊!皇上本還沒定楚嫣的罪,被他這麼攪和一氣之下要是處以死罪……

越往深了想,陸庭琰的心就越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