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見楚嫣喜笑顏開,心情逐漸明朗。喜兒不由輕嘆,早知道就該拉着她來縣衙的,看到陸大人,小姐似乎總會有意無意地笑笑。這麼一想,如今太夫人還沒回府,這書房裡只剩小姐和陸大人,是個讓他們相處的好機會啊!

於是喜兒拉着有福的衣袖,他木訥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她乾脆又瞪了他一眼,比了比坐在那的陸庭琰和楚嫣,拽着有福一起走到門外去了。

“你是不是傻啊?!”喜兒輕聲說他。

有福無辜地搖頭:“我怕少爺有事吩咐啊!”

“你第一天當奴才啊?咱們站門口,少爺小姐一喊話不就立即聽到了?”喜兒忍不住翻白眼。

“可是……你的意思是……”有福不敢直接問她是不是指少爺和楚小姐兩個人有點那個意思。

“我哪有什麼意思!”喜兒狡猾地否認了:“我只是覺得主子們談話,我們自覺迴避,怎麼了!”

“你……”有福又懵了。這喜兒怎麼一會一個意思呢?

書房內兩個人各自飲茶,一個小口品嚐一個大口吞嚥,茶壺很快被寒冷包圍,很快便沒了熱氣。

陸庭琰提壺的手頓了頓,終於放下沒再往自個兒杯裡斟了。他兀自輕笑,平日裡都嘗不出茶葉有何好壞,今日怎就覺得香甜一杯接着一杯喝光了……

楚嫣似乎注意到了,她擡起頭來,正巧看見陸庭琰朝自己望來,她遂轉頭比了比書案。

陸庭琰立即明白她的用意,頗不好意思地說道:“今日也不是太忙,我娘還未回府,怎好讓楚小姐自己坐着等?”

楚嫣輕輕一笑,心想看他正兒八經講話的模樣怎麼就覺得好玩?興許是第一次見他戲.弄姓薛那惡棍的玩勁,總覺得那副樣子纔是他最真的一面呢?

一來不能出口勸人,二來他都那麼說了,楚嫣也便不再表達自己打斷他辦公的歉意。她站起來,徑自走到陸庭琰的書案前去。

那是一張平頭案。左上方擺滿了一堆卷宗,有的在中間折了些角,約莫是陸庭琰做記號用的;緊挨着是一方硯臺,裡邊的墨所剩無幾,想必是剛剛有福去迎她們便停磨的;放了幾隻毛筆的筒子則跟在右側,不過看上去都很粗劣,比她用來亂畫的筆還要普通;最右邊就只是一盞鐵製的燭臺了。書案正中,是一摞滿了字的紙以及一張正在書寫的……以及擱下的毛筆,筆頭的墨早已乾涸。

想來陸庭琰辦公事的時候,都是與這些爲伴,倒也是枯燥乏味吧?

楚嫣細觀完畢,正打算回去坐時,卻瞧見一旁木施上除了掛着陸庭琰的官服,還有一個不太顯眼的香囊——是那日許秀娘手中的東西吧?

陸庭琰見她神定,尚以爲她對自己書房居然還有感興趣的東西,循着目光看過去……

下一刻他立馬跳起來,飛也似的從書案另一邊跑到木施邊取下香囊,手掩身後,面露尷尬之色,心中暗暗罵起有福那廝沒經他同意就亂收東西還掛在此處!

未料他的舉動卻叫楚嫣更加生疑,她的臉色暗淡些許,又徑自安撫:許秀娘長得秀氣大方,陸庭琰正值血氣方剛,人家情投意合也沒什麼奇怪的,就是……

就是心裡有點堵。楚嫣抿着嘴,也不瞧陸庭琰,就待他開口說什麼。

“楚小姐,書房煩悶,要不我陪你到院子裡走走?”陸庭琰老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

楚嫣搖頭。這個陸縣令,被人發現“定情信物”了也不說明一下,那麼明顯的遮掩動作當她是眼睛也不利索麼,分明是欲蓋彌彰啊!

陸庭琰不是心虛,可就是擔心她誤會。見楚嫣不坐不走也不動,就那麼筆直地站着,他開始有點焦慮不安,本想着她過府來心神雀躍,不料如此相對無言也枉然……

無言?

陸庭琰突然擡眼,楚嫣可不是站在書案前麼?

“你可想作畫?”他突然問道。

楚嫣還想着那個香囊的事呢,被他這麼一問回了神,卻不是立即明瞭。

“湊巧前幾日我叫有福上街買了新紙,聽喜兒說你喜歡作畫,要不要試試?”陸庭琰解釋道。

楚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雙大眼睛彷彿在質疑他的用意——想轉移她剛剛在香囊上的注意?

陸庭琰這回覺着有點冤屈了,他的確只是想找點事兒消除兩人間詭秘的氣氛。

楚嫣望了一眼書案上那張才寫了幾個字的紙,最終還是沒有點頭。

喜兒說她是亂塗亂畫,興許是怕畫得不好?陸庭琰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問道:“那你可想習字?”

習字?一片驚愕爬上楚嫣的小臉——讀書識字?自小,她不是沒有過這個念頭,她爹楚灝並不認同民間所傳頌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府上一直不缺女先生。哪怕是最小的妹妹、十三歲的楚妍,都已經讀了幾本書、識了不少字。除了她……

陸庭琰爲官不久,但也閱人無數,可他卻讀不懂她此刻的表情代表着什麼。既不是拒絕、也不是欣然同意,卻有那麼一點彷徨,似是心動卻又抑制的情緒。

陸庭琰按捺住自身的好奇,等着她的決定。

楚嫣的確猶豫不決。姨娘是專門給她請過先生的,無奈沒一個人對既啞半聾的她上得了心。大抵是因爲她的身份,起初還算客氣地重複一遍又一遍,到後來就變得敷衍了……

書房外的喜兒偷偷探出腦袋,屏息地看着小姐,多希望她頷首同意啊!這是多難得的機會,縣太爺居然要教小姐識字呢!丫頭的心思最爲簡單——這樣一來,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就會很多了麼?

陸庭琰決定不等了,既然她遲遲難以下定決心,自己主動一些又有何妨?他把香囊往書案隨意一放,錯過她的身子走到書案正中,提起毛筆蘸上已見了底的些許墨汁,又輕輕在硯臺上抹順了筆頭,準備下筆之前回頭對楚嫣說道:“我先寫兩個字給你看看。”

楚嫣沒有迴應,好奇的小眼神卻忍不住跟着他揮動的手去了。

陸庭琰飛快落筆,不一會兒已寫好,他將筆擱下挪開鎮尺,拿起紙來對楚嫣解釋道:“看,這是你的名字!”

楚嫣呆呆地望着,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自小到大,別人都知曉她名喚“楚嫣”,本以爲自己也對這個名字習以爲常,不料今日卻是初次與它會面,怎不叫她感慨?原來那個“嫣”字,寫起來居然如此繁複……

見她癡愣,陸庭琰不禁再度迷茫:雖然她乍看之下每每都是冷若冰霜,其實卻有着各式各樣的神態,透露着截然不同的諸多心緒。他很想剝開護住她的那層繭,看看裡面究竟什麼秘密。可他又十分明白,眼前這個女子將自己裹得太緊,越是急躁越是不能釋放她的心扉,只會適得其反……

陸庭琰對紙吹了幾下,覺着上頭的墨汁幹了,便將它遞給楚嫣:“送給你了。”

楚嫣擡眼瞧着他,有那麼一絲懵懂,他爲何突然送她這東西?爲何又知道她傾心這毫無溫度的兩個字?

“楚小姐莫非嫌它廉價?目前府上最大的開銷就是紙了……”陸庭琰故意說道,並邊把紙對摺起來,假裝神秘兮兮地附到她耳邊輕聲說道:“要知道我可是個窮縣令,買點紙花的銀兩都要心疼上一陣子,這寫了您名字的也不能用了,叫我扔掉不是更可惜?”

楚嫣怎會不明白他如此說的用意,而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又有點像頑童了,叫她忍不住又覺與他親近了些。於是她伸出手,真的將紙接了過去,復折了幾次,再塞進衣袖中,對他莞爾一笑。

陸庭琰很自足。他覺得,自己好像逐漸讀得懂她的神情了,之前還覺得喜兒明白她的眼神要表述的意思很厲害,原來接觸下來就會慢慢理解的。何況,能博得她一笑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她的一顰一笑,怎麼就不知不覺印入腦海了?

陸庭琰忙別開臉——楚嫣看上去十分聰慧,又故作迷糊,他生怕心中的悸動被發現。

“謝陸大人!”喜兒適時衝了進來朝陸庭琰說道:“雖然您是個窮縣令,但是據說好官都是窮的!”

“你這話是褒是貶啊?”陸庭琰隨口說道。他聽了喜兒的話,哭笑不得。楚嫣有個如此伶牙俐齒的丫頭,不知是好是壞啊!

有福跟在喜兒身後,心裡憋得慌啊,憑什麼她說出去就出去、進來就進來啊!剛剛不是說等主子們吩咐麼?

“當然是誇你啦!不過陸大人,教我家小姐識字的事兒,就拜託您了!”喜兒說完煞有其事地給陸庭琰鞠了個躬。她怎會不知,在小姐接過紙的那一刻便是同意了陸縣令的提議,這時候她不替小姐發聲,更待何時?

陸庭琰見喜兒第一次這麼有禮,倒是有點吃驚。這丫頭果然爲了她小姐能屈能伸啊!他心裡偷着樂,楚嫣肯讓他教,這丫頭還對他友好了些,倒是兩全其美的事!

陸庭琰看向楚嫣,她正摸着衣袖沉思着,想來還算感興趣呢!他的心,跟着有點飄飄然了……

“少爺,老夫人剛回府,聽說楚小姐來了,讓我趕緊過來請呢!”香雀跑進來說道。

陸庭琰看看楚嫣,見她朝自己輕輕頷首,也不好多留。

喜兒扶着楚嫣出去,走到門口不忘回頭又重複一句:“陸大人,您說話可要算話喲!”

陸庭琰別過頭不理她,這小丫頭!教楚嫣這件事,他既主動提了自然是作數的,雖說她處處爲楚嫣好吧,但怎麼着也有點討厭呢!

剛出了書房,楚嫣還是住了腳,她看了喜兒一眼,眼神凌厲。

喜兒也不怕:“哎呦小姐……陸大人心寬,不會跟我這丫頭計較的!是不是啊香雀?”

“楚小姐,我家少爺沒什麼架子的,喜兒姐姐知道分寸的。”香雀笑笑,知道喜兒跟少爺鬧着玩,儘管私底下她也不敢跟少爺這般說話,但少爺是怎樣的心胸她和有福可都清楚得很。

楚嫣還是瞪了喜兒一眼。陸庭琰好歹是個七品縣令,雖說他不那麼在意,但還是得敬重的,畢竟他是一方父母官啊!

“小姐……好啦!”喜兒笑吟吟地挽着小姐手臂,撒嬌似的說道:“如果有外人在,我絕對不會這樣沒大沒小的,行嗎?”

這丫頭……

楚嫣無奈地搖頭,莫怪每次陸庭琰看到喜兒都有種想把她攆出去的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