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池素來喜歡凡事親力親爲,當了這麼多年的茅山之神也沒有委任過一個灑掃的小仙。所以他這麼一走,原本就很安靜的草廬變得愈的發冷清了起來。我和泉逸以往三天兩頭的來蔚池這裡這裡串門,所以在他的草廬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
趁着泉逸去拿鏟子的空檔,我去蔚池的藥廬轉了一圈,打算找一些能迅速恢復元氣的丹藥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蔚池的丹藥大多不註明用法,藥效什麼的全記在他自己的腦袋瓜子裡,讓我很是苦惱。我雖然勉強記得一些草藥的氣味,但是要我分辨由幾百上千種藥物混在一起煉製的丹藥,我就心裡打顫,拿捏不準了。
等我找了兩瓶丹藥揣在懷裡出來,泉逸已經在香樟樹下開挖了,旁邊擺着的四五壇新鮮出土的美酒彰顯着他的豐功偉績。
我看泉逸一個人挖得熱火朝天,挽起袖子打算過去幫一把手,卻被他瞥了一眼不留情面的推開了。我瞧他那般陰沉着臉的形容,心中猜想約摸是我剛纔那番袒護西宸的話,又讓他心裡不爽利了。猶豫再三,還是悶悶的站到一旁,沒有去招擾他。
其實這四海八荒之內,真心實意待我好的,掰着指頭怎麼數也就只有他和蔚池兩個。
元始天尊雖說對我有幾分寵愛,但那僅僅是因爲我是那一池碧竹中唯一修煉成仙的一株。他的愛是廣博的,平等的,不懷私心的,是對衆生萬物悲憫的包容,不是獨獨對我雲岫。西宸雖然一直對我體貼入微,一往情深,但他畢竟出現得太晚了。我的一顆心被錦夜傷得七零八落,已經涼了一半,他待我再好,我也迴應不了他十二分的熱情。
如今蔚池受了情傷封閉了靈識,躺在我的青要山不知何時纔會醒來。泉逸又對我忽冷忽熱,時不時的和我鬧些彆扭。我在這天界孑然一身,真真是半點趣味都沒有。
一念至此,我竟覺得分外惆悵和落寞。
“阿岫,我問你一個問題。”泉逸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沉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似乎在醞釀着什麼。
我抱着胳膊靠在旁邊的香樟樹上,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表示有在聽他說話。
泉逸揮了兩下鏟子,抱出一隻酒罈放在一旁,沉默了半響才道:“若是天界和妖界又要開戰,你當如何自處?”
我不解的看着他,遲疑的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阿岫,你莫要對我裝傻。”泉逸沒打算讓我矇混過關,低着頭不看我,“你知道我說的是西宸。”
“他是妖我是神,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我攤了攤手,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他若是不念我們之間的情誼,劍指天界,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他妖力高深,我打不過他,大不了又像八千年前一樣跑過去擋他一掌,以死明志好了。”
“八千年前你爲錦夜擋了千面天妖一掌,八千年後你又要挨去西宸一掌,你當真以爲自己是不死之身麼?”泉逸這回是真的動怒了,看着我的眼神都冷得能掉下冰塊來。
我縮了縮脖子,舔了舔乾澀的脣畔,移開眼光不看他,淡淡道:“……阿逸,其實若是八千年前遇到危險的不是錦夜而是你,我也會跳出來替你擋那一掌。”
就像那時東海海皇的三太子差點把我打出原形,你二話不說,衝上去幫我狠狠的教訓他一頓並且挖下他一隻眼珠子時一樣。
當然,後面這些話,我是放在心裡說的。
當年東海海皇的三太子千景思慕清媚甚緊,三天兩頭的收羅了些新鮮的寶貝往北海跑,想要討清媚的歡心。可是清媚心裡只裝着一個錦夜,自然連眼神都吝於賞他一個。我那會正被錦夜迷得暈頭轉向,成天想着怎樣才能讓他多看我幾眼,跑南海也跑得很勤快,幾番往來多少會和千景碰上幾次面。
一次我被錦夜傷了心,情緒低落走得匆忙,半路上碰到了滿心歡喜捧着一面巨大水玉仙鏡的千景,一時沒留意把他那面仙鏡撞得掉在地上,碎成一片,把他徹徹底底的惹惱了。千景雖然貴爲東海三太子,氣量實在是小得可憐,我好說歹說,答應賠他一面仙鏡,賠禮道歉都不管用。他拽着我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橫眉豎眼的就要逼我賠他一面一模一樣的鏡子。我那日本來就心情不佳,見他如此蠻不講理,一時氣悶難消就和他動起手來。
沒想到我這次一衝動,差點就把自己幾萬年的修爲都賠在了裡面——那千景雖從小養尊處優,傲慢不遜,卻有幾分真材實料。我和他打了幾個回合就捉襟見肘,顯了敗跡,狼狽不堪。
也怪我平日裡疏於修煉,靈力淺薄,被人打得滿地找牙也怨不得誰。但是千景打我一頓還不覺得氣消,竟然要動手毀我的修爲。我那時是真的怕了,看見泉逸趕過來時委屈得要命,眼淚跟不要錢似的,一個勁的流啊流。泉逸何時見過我如此悽慘的形容,當下怒紅了雙眼,滿腔的憤懣自然全都回敬到了千景身上。
泉逸雖然是青華大帝的獨子,很受恩寵,但是傷了東海海皇三太子這麼大的事,青花大帝再怎麼捨不得也不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東海海皇已經把訴狀遞到了元始天尊的面前,誰也包庇不了他。
我在蔚池那裡醒過來的時候,泉逸已經一個人擔下了所有的罪責,一聲不吭的在誅仙台上受了十道天雷之刑。刑後,他躺在牀上昏迷了二十多個日夜不見醒,若不是青華大帝渡了幾萬年的修爲給他,只怕他連原形都保不住了。
我素來不喜歡受人恩惠,別人投我以桃,我必報之以李,但是泉逸爲我做的這些,卻叫我放在心裡綿綿長長的感動了萬年。
有友如斯,夫復何求。
我說了那句藏了心裡很多年的話以後,泉逸定定的看着我半響。直到把我看得渾身不自在,他纔有些不自然的轉過臉去。我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嘴角忍不住浮出一絲笑意:泉逸他,竟然在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