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錦夜所說的那樣,他只是派兵駐紮在離天涯,並沒有和天界交戰,天妖兩界的氣氛雖然緊張,但也相安無事的過了兩個多月。
我不知道他派兵和天界對峙的原因是什麼,我只知道他一天不撤兵,我就一天不能安寧。
有時夜裡做夢,我都能夢見泉逸和蔚池渾身是傷的倒在血泊了,艱難緩慢的爬到我的腳邊,指尖摳着我的腳踝,發白的嘴脣無力的開合着。他們問我爲什麼要背叛天界,爲什麼要幫着妖族欺凌自己的同胞,我答不上來,他們就立馬化身爲面目猙獰厲鬼撕咬我的血肉。錦夜在這個時候出現,戰甲高靴,墨發如夜,渾身上下散發着修羅般令人恐懼的氣息。他的臉白得像,脣卻紅得像血,彎起的嘴角像一把狹長的鐮刀,裂開嘴都是菱形的利齒。手上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劈下來,將泉逸和蔚池的臉切成兩半,血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涌上來,將我吞沒……
夢中似乎總有人的指尖帶着微涼的觸感輕撫我的眉宇,我想睜開眼看一看那人的面容,眼皮卻沉得像鐵一樣,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擡不起眼皮。
要不是醒來能在聞到一股淡淡的蘭芷香氣,我還以爲那也只是夢的一部分。
錦夜這樣沒日沒夜的困着我,我靈力被封,一點法子都沒有,思來想去還是要找他當面把話說清楚。
既然他現在每天晚上都會來我這裡,那就好辦得多,大不了我死撐一個晚上不睡,等着他就是了。
是夜,月掛疏桐,清風細細。嬌巧玲瓏的夜合歡在窗臺下低垂着花托,開出綠白色的球狀小花,彷彿是含羞帶澀的少女。淡雅的幽香被風吹起,一陣陣襲到鼻尖,有種安神靜氣的效果。
我現在的身體本來就容易疲憊,一到晚上更是渴睡得不得了,現在就算在被窩裡不斷用手掐自己的大腿,眼皮還是沉沉的,稍一不留神就能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一陣窸窣聲,我立馬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讓腦袋清醒了幾分,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她睡了麼?”說話的是錦夜,音調刻意的壓低了很多。
“睡了,吃過晚飯在院子裡坐了半個時辰便早早的睡下了。”回答的是小愛,聲音細細的跟蚊子差不多,還有點忐忑不安。
“今日可有什麼異常?”
“沒有,娘娘今日一直在院子裡和奴婢下棋。”小愛如實回答,接着又補充道:“對了,娘娘好像不怎麼喜歡吃青花菜……還有,中午拿來的千紅果應該很對娘娘的胃口。”
我沒想到這麼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小愛每天都要向錦夜稟報,心中悲喜難名。
“好,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錦夜遣退小愛,輕輕推開房門,緩步走了進來。
我閉着眼睛,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有些不知所措。錦夜在我的牀邊坐下,動作很輕,像是怕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一樣。
我要是現在突然睜開眼睛,他肯定是跑不了的,但眼皮又像往日一樣變得沉重了起來。看來錦夜每次來的時候,爲了防止我突然甦醒,都在我身上施了個小法術。
熟悉的蘭芷香氣撲在我的鼻尖,錦夜帶着淡淡涼意的手掌輕輕摩挲着右邊的臉頰。我集中精力在右手上,蓄積了力量,猛地揮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動了動嘴角道:“錦夜,你要躲着我到什麼時候?”
錦夜的手明顯僵住了,沉默了片刻,聽他強裝鎮定道:“岫兒,你裝睡?”
我的眼睛還是睜不開,但四肢和嘴巴都可以動,乾脆雙手一起抓着他的手臂,坐起來對他道:“難道只允許有的人每天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闖到我的房間裡來,就不允許我裝睡抓一回賊麼?”
錦夜怔住了,半響無話。
我拉了拉他的手臂,微仰着臉道:“你別仗着自己有靈力就欺負我,快把我身上的法術給解了。”
錦夜沒有答應,另一隻手搭上來,輕輕扯住我的手,柔聲道:“岫兒,夜深了,快些睡吧。你沒有靈力護體,不好好休息很傷身的。”
我知道如果這次讓他走掉,下回在想跟他對上話就很難了,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放道:“我有話跟你說,說完再睡。”
“有什麼話明早再說好麼?我現在有些倦了,想回去休息。”錦夜明顯的是在搪塞我。
我不依,繼續道:“你到底爲何要這般躲着我?連看都不讓我看你一眼?”
“岫兒,我……並沒有想躲着你。”錦夜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艱澀。
我心裡莫名的不安,想看他一眼的願望更加強烈,雙手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摸索着,探到他的胸口,撫着他的臉急切道:“錦夜,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着我?”
錦夜按着我貼着他臉上的手道:“岫兒,你莫要胡思亂想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麼?你先歇下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我急了:“那你爲何不能讓我看一看你的臉?”
錦夜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往牀上按,一邊替我蓋被子一邊安撫我道:“今日朝堂之上的繁瑣之事太多,我現在滿臉的睏倦,不想被你看到。”
這麼牽強的理由我自然不信,再想開口問他,他已經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岫兒,早些休息。”
我動了動手腳,發現除了眼睛看不見外,他並沒有束縛我其他的肢體和感官。我咬咬牙,一把掀起被子爬起來,憑着記憶向門外追去。
不知是我潛在的力量有一部分衝出了鎖仙鐲還是錦夜的法術正在慢慢消退,我站起來的時候隱隱約約能看見錦夜離去的背影。趁着門口的婢女還沒關上門,我追上去站在門口對着錦夜的後背揚聲道:“錦夜,你是打算把我囚困在這裡一直到我歸墟的那一天麼?”
錦夜頓住腳沒有回頭,我這纔看清他穿着的是一件銀白色帶帽的織錦裘,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滿頭的青絲。
我快步追上去,拉住錦夜的衣袖,轉到他的身前擡頭看他:“錦夜,你……”話到一半,我怔住,顫抖着手拉下他頭上的帽子。滿頭銀髮鋪撒開來,在皎皎的月光下泛着淺淡的光澤,彷彿是一條飛瀉而下的泉瀑。我難以置信的望着他垂在胸前如雪的髮絲,吶吶道:“你的頭髮……怎麼回事?”
錦夜垂頭看着我,眼神哀傷得彷彿破碎,淺色的薄脣動了動,我還沒來得及聽清他說的是什麼,頸處驀地一痛,便人事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