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彌這次吐血昏迷了一天一夜,蘇家的老爺和夫人急得團團轉,丫鬟和小廝都被遣了出去找大夫。杭州所有掛牌的大夫都被請來爲蘇彌診治,但所有的大夫從蘇彌的房間裡走出來都是一臉遺憾的搖頭說:“貴少爺氣脈已絕,老朽無能爲力。”“爲你家少爺準備後事吧!”“貴少爺已是回天乏術了,兩位節哀。”……更有甚者脾氣爆了些,進去瞧上一眼甩袖就出來,挺着脖子罵道:“老朽行醫四十載,還是頭一回被人請來給個死人瞧病的!誠心戲弄老朽是不是?”
我看蘇家二老傷心得狠了,原想上去安慰幾句,不想卻把火藥引到了自己身上。蘇彌他孃親死死地扯住我的衣袖,聲嘶力竭的辱罵我:“你這個狐狸精,一定是你吸盡了我兒的精氣,害死了我兒……你這個心腸歹毒的狐狸精,我要找法師來收了你,活活把你燒死……我要爲我兒報仇……”
我這個活了五萬年的上神還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慌了神,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呆立在一旁任她拉拉扯扯。
好在蘇彌沒多久就醒來了,蘇家二老才把我拋在腦後,跑出看他們的兒子了。又是一陣哭哭啼啼鬧過以後,舒合院終於安靜了下來。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蘇彌在裡面喊我的名字,我才推門走了進去。
蘇彌的臉上還是沒有血色,一頭青絲未經挽起,披散在兩肩。他半靠在牀榻上,骨骼清晰的手指拈着一片碧竹葉,隨意的把玩。
“好些了麼?”我上前,坐到他的牀沿。
蘇彌不答反問我:“你不是竹妖麼?被我娘那般蠻不講理的拉扯怎的也不會躲一躲?”
我愣了一下,也問他:“也許你娘說的是真的呢?……旁人可是都說,是我吸了你的精氣,你不怕我麼?”
“我這個隨時都會死的病秧子有什麼好怕的?”蘇彌把手按在我的手背上,一本正經的對我道:“日後若是再遇到今天這種狀況,莫要讓自己受了委屈,知道麼?”
“我不曾覺得有一份的委屈。”我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將手抽了回來道:“你孃親只是太擔心你的安危了……我雖是妖,不能感同身受,看着她爲你流的淚水,也會覺得難過。”
我原本只是想早日喚醒西宸的魂魄,將他帶到茅山助他甦醒,至於被西宸寄宿的蘇彌自然是交予冥界處理。可是方纔看到蘇彌的孃親那般的傷痛,叫我有些於心不忍。若是西宸的魂魄晚些取回能讓蘇彌一家人多團聚個十幾年,等到蘇家二老壽終正寢了再把蘇彌魂魄交出,也是不遲的……
“暮雪,你爲何待我這般好?”蘇彌有些動情的把身子傾向我這邊,伸手抱住了我。
我一驚,慌忙推開他。天界就有很多事有夠我忙的了,若是在凡間再惹出個什麼情債孽緣來,就算我是個女神也分身乏術啊!況且我這般護着他也是有企圖的,不對他說明實情已經是一種欺瞞了,若是知道他對我存了其他的心思還聽之任之,豈不有辱上神的品操。
“我所做的都是我的自責所在,你切莫多想。”我離了牀沿,站到屋子中央,儘量顯得自然一些道。
“切莫多想?”蘇彌呆了呆,自嘲的勾了勾脣角,“原來如此。”
我沒有解釋什麼,留了一句:“你先好生將養幾日吧。”然後推門出去。門外一個丫鬟正剛好有事要進來,與我面對面撞了個正着。我很有風度的側了側讓她先過,她用嫌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進屋對蘇彌道:“少爺,蘭公子帶了朋友來看您,此刻就在院中等候,您見還是不見?”
那丫鬟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踏出了屋子,是以蘇彌後面有沒有答應,我也沒有細聽。
如那丫鬟所說,院子裡卻是有兩位公子坐在我和蘇彌往日常呆的海棠樹下談笑風生。我只看見了面對着我的那位公子容貌,眉如遠山,色如春暉,行止間氣度儒雅,一身雪緞素淨無飾,高潔出塵。背對着我的那名公子身着絳紫色的織錦袍,外罩一件透白色的紗衣。一頭烏髮宛如潑墨,垂瀉下來,被碧玉的簪子簡練的挽住。光從背影來看就能瞧出幾分氣度不凡。
我並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的打算,只想穿過院子到外頭去走一走,不想那名白衣公子卻瞧見了我,遠遠的對我喊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我頓住腳,不解的望過去:“這位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那白衣公子看起來氣質修淨,說起話來卻含了幾分輕佻,“小生想請姑娘過來一敘。”
我原不想理會他,正要邁開步子,蘇彌卻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換上那日在涼亭中初見他時的慵懶邪逸道:“好你個少安,面上說得好聽是來探望本少爺,實則是來勾搭本少爺府上的姑娘。”蘇彌便說着便走到我面前牽着我向那名叫少安的公子走去。我見有外人在,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免得他又動氣,只得任他牽着。
那個叫少安的公子和蘇彌應該很是熟絡,說話很是直白:“這位姑娘想必就是最近外頭傳聞的,被子云你金屋藏頭嬌的那位吧?”
金屋藏嬌?我的眉頭跳了跳。
“本少爺倒是想將她好生藏起來,只怕她心有不願。”蘇彌看了我一眼,半真半假道。我看他氣色比尋常好了許多,尋思着渡給他的那點靈力總算是起了些作用,不由鬆了口氣。
“哦?居然還有子云迷不倒的姑娘,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少安公子來了興致。
蘇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注意到他對面坐着的那位紫衣公子,問:“少安,這位是?”
“哦,你瞧我光顧着看美人,居然把錦夜兄給忘了。”說着連忙起身對着那紫衣公子賠了一禮,然後開始爲兩人引見。
錦……夜?巧合吧……我下意識的揣緊蘇彌的手,心中幾分忐忑幾分驚慌。
只見那紫衣公子轉過臉來,微微揚起嘴角,對蘇彌行了一個君子之禮,用琴吟一般的嗓音客氣卻不生疏道:“聽聞子云兄藏了一把稀世古琴,定是深諳樂律之人,夜不才,粗練了幾種指法,想與子云兄切磋切磋琴藝,不知子云兄能否遂了夜的一番心願?”
眼前這名公子的音容相貌與我腦海中熟悉的身影相重合,我呆愣住,許久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