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根基初穩
半個月過去了,顧予初被涼了很久,老凌王終於想起了赫和被迫的拳拳忠心。
當日朝會,顧予初一身宮廷特製的琉璃藍衣裙搭配紅翡孔雀髮簪,半披散着黑亮的長髮,颯爽又不失端莊。
她恭敬的捧着赫和小國主樂嘉蓬康的歸附上書及赫和萬民的請表邁入巍峨的萬和殿,跪在老凌王那玄鐵打造的豐翅王座之下。
“臣尉遲予初呈赫和歸附請表,願君上天威萬世長存。”她聲音洪亮又鎮定。
“月升將軍請起。”老凌王心情很好,連忙喊她起身,大監官上前取了明黃色的娟帛遞給上了王座。
老凌王看了之後,臉上的溫和斂去,這讓整個萬和殿都跟着涼卻了三分。
“赫和歸臣之心,北凌自當不負。只不過,看起來,這赫和的百姓對於誰來管治倒是心中有了人選,無需寡人多管閒事了。”
“臣不敢居功自傲,即赫和已然歸附,如何管治自當有王上裁決,百姓之意無需理會。”
面對老凌王的弦外之音,顧予初並沒有惶恐,因爲她知道無論北凌樂不樂意,眼下這過度階段除了她沒有誰更適合去接管赫和,老凌王今日的態度不過做給百官看看罷了。
“即是如此,爲何要將這萬民請表一併呈上來?”王座上的老人刁難道,眼裡的精明和洞悉人心的老辣一覽無餘。
“赫和百年古國,歸附必須是全國上下的共同抉擇,若只因一人的私心而定,即便結果已成,卻也不是人心所向,北凌大國之威也恐因此而損,所以臣以爲,呈上這萬民請表更能表明赫和歸附之赤誠,北凌接納之坦然。”
“呵!好一個‘赫和歸附之赤誠,北凌接納之坦然。’”老凌王摸了摸鬍子,淡淡笑了出來,“如此,赫和百姓也是我北凌的百姓,民心不可逆,既然他們信任你,那麼寡人自當成全。着今日,封月升將軍爲郡主,掌赫和一切軍政大權。”
此話一出,朝堂譁然,有人站出來當即反對,老凌王並未因臣下的忤逆而動怒,反而樂見其成。
“臣以爲,王上封郡主乃家事,無可厚非,但郡主掌一切軍政大權實爲不妥,赫和既已歸附,自當按北凌既有的地方政策予以接管,不應有所例外。”
他人聽後紛紛表示贊同。
“臣也惶恐,如此重擔恐難勝任。”顧予初也抓準時機,上前推辭。
“臣雖帶着赫和百姓的信任而來,卻也只求地方些許自治的特許,不求邦國之立。”
“此話怎講?”老凌王來了興致,問道。
“赫和既已歸順,自當不必以附屬邦國而立,否則不利於當地的長治久安及民心順服,但凡事總有一個過程,尤其是當下戰火剛平,百姓難免仍有國破家亡的傷感以及對往昔生活的懷戀,若此時強行與北凌政令一致,實則有些操之過急,若此時王上能夠給予特許,允許當地保留一定的自治,這會讓他們感恩您的仁德寬和以及北凌的博納懷柔。這是其一。”
顧予初首先擺明忠心順服的態度,一切可商量條件都必須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上。
“赫和自有軍力不足五萬,內防安治尚可,但西戎未退東境,東啓強國毗鄰,實難自守邊境,如此邊防之重事還需北凌鐵騎親自護佑,方可護赫和歸臣之心。這是其二。”
這都是廢話,邊防軍權,北凌絕不可放手,但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又是另外一重意思了。
北凌防外不容質疑,但赫和的內序必須握在自有兵力的手上,這樣即排除了邊境的外患和北凌的隱憂,又能保持赫和境內軍權的獨立,更讓赫和百姓心安。
“赫和歸附、兩國融和大勢已定,百姓絕無異心,但地方管理也需因地制宜,所以臣認爲由赫和舊朝暫時接管更爲合理,這樣不僅有利於百姓生活安定、桑織農貿的恢復,同時也利於北凌政令在赫和上下迅速的推行,當然,赫和舊朝必須重新按照北凌的官制調整,以便統一。這是其三。”
顧予初一力要保全那些舊臣,百姓只要生活安定便無心異動,但那些舊臣不同,權勢一朝在手,若一夕之間全然剝奪,必然心有不甘。
他們大多數人得民心,有根基,若真心懷叵測,有意勾結外勢,那麼赫和國境難得的劫後餘生恐又不復。所以,即便是權宜之計,她也要保全他們當下的權勢。
“赫和遭戎寇重創,搖搖欲墜,實難當即自行恢復,臣斗膽請王上免除赫和五年的稅賦,並在前兩年給予一定的財政補給與支持,赫和一夕復甦,淩水以北冬飽倉足,如此取捨可保全局之利,望君上成全。”
老凌王不置可否,顧予初便跪了下來,繼續陳請:
“臣不過戰場可馳騁,對於地方治理之事實在毫無經驗,請王上考量赫和當下特殊情況,另派賢能總掌督查監管之職。”
羣臣紛紛小聲議論,老凌王這纔開口。
“衆位大臣有何看法?”
“月升將軍所言並非全然沒有道理,只不過赫和既已歸順,赫和殘餘的軍力就當就地編入北凌,至於職責如何,再另行分派。另外,赫和畢竟有百年國史,百姓雖順服可一時難以釋懷可以理解,但太多特許難免不公,地方管治就地任命官員並無大礙,卻也需由北凌予以督導。還有就是,賦稅免繳、財力支持雖有利赫和復甦,但時間不免有些過長了。”
尚書檯七十多歲,老當益壯,說話條理清晰,點撥全面,即肯定了赫和的忠心,又守住了北凌當下的利益,戶部、兵部、吏部紛紛表示贊同。
顧予初深感佩服,她以爲自己步步爲營,但還是考慮不周,看來在政事之上,她的確是太嫩了些。
“兒臣以爲,老尚書所言極是,兒臣願自薦督監之職,三年之內,確保赫和平穩過渡。”凌子域的毛遂自薦,讓衆人驚訝不已,從前的他從來無心政事,參加朝會全憑心情,更別提發表意見,主動請纓了。
老凌王深感欣慰,顧予初心裡很是不滿,自己的五年計劃一下子給他敲掉了近一半,這下就算以退爲進,想要爭取,也不得不有所取捨。
“靖川王呢?”王座之上聲音再起,將萬和殿所有人的心重新拎了起來。
“兒臣以爲,老尚書與月升將軍所言不過是立場不同,見仁見智罷了。赫和歸順大勢已定,軍權不容旁落,這是關鍵。但赫和地方治理和復甦仍需最大限度的因地制宜,兒臣也同意赫和當下一切政令需在北凌的督導下推進,但不能完全否決和限制他們原有並且百年長存的政令及制度,所以督導之人,必須要熟悉赫和管治的傳統和習慣。”
凌不惑開口道,即扣住了老凌王的鬱結所在,又爲顧予初爭取了商榷的可能,話裡話外還否定凌子域的自薦之請。
“月升將軍可有把握在三年之內復甦赫和,軍政一切全然融入北凌之下?”老凌王突然問向顧予初。
“臣能力有限,恐有負重託。”顧予初並未鬆口。
“倘若,寡人派賢能輔助於你呢?”
“臣自然希望一切順利,可若無過度良策,未來之事實難預料。”她還是不入圈套。
“靖川王,太子說三年之內可成,若換成是你,你可有把握?”
“未來不期,但臣相信無論是誰,領了王命,自當竭盡盡力。”凌不惑不急功冒進,答的很是中肯。
“很好!”
老凌王拍了拍大腿,當即令下。
“那寡人便準了赫和的自治之權,給予一年財資支撐,三年免賦之策,月升將軍封爲郡主,掌赫和政令,但需經靖川王督導。另外,赫和軍力如何分化、調派,由兵部全盤考慮。”
“臣領命。”
“兒臣領命。”
顧予初再不謙虛,凌不惑也未推辭,兩人齊齊跪地謝恩。她側臉瞧了一眼他,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她以退爲進,無非就是想督導權落在他手裡,那樣,自己便沒了大的掣肘,赫和在短時間也算能安穩恢復元氣了。
大局已定,誰也沒有想到,靖川王成了這場博弈最大的贏家。
他本就掌管兵部,手握狼牙、冰封兩支鐵軍,赫和軍力自然分化在這兩隻軍隊之中,雖然人數不多,卻經過戰火洗禮的鋼鐵強軍,實力不容小覷。
同時,赫和國土雖不大,卻也抵得過北淩十八個州郡,更何況它地處淩水腹地,土地肥沃,百年富足,北凌王許了顧予初自治之權,卻又將督導監管之責交與靖川王,這無疑是變相的將赫和劃入他的封地之內。
如此,那就是真的勢比太子了!
凌子域表情難看到不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參與政事,卻不被看好,從前他可以自詡無事一身輕,可對比自己同胞兄弟,自尊心一下被激發到極致。
老凌王默聲審視着殿下深色各異的一衆人,又緩緩開口:“一月後,黑水十一部朝奉由太子全權操辦,庫弩山十八縣幷州之事,尚書檯近日與太子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凌子域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一掃臉上不快,轉而欣然接受。
接待黑水十一部朝奉,本就是太子儲君之職責。庫弩山地廣人稀,但礦產豐富,況且十八個縣屬地範圍堪比赫和,這麼看來,老凌王並未太過偏心。
下了朝會,顧予初一身輕鬆,她也算是對赫和有所交代了。
剛出了前朝,正遇見言風和灩陽兩位公主準備出宮。
“流光,走走走,和我去太子府瞧一眼那塊羅漢石去?”言風見到她,一個激動,衝上前去,不小心撞了灩陽公主一下,只見她眉頭一擰,暗暗罵了出來。
“張牙舞爪,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言風不以爲意,顧予初斜了一眼,剛準備回懟回去,誰料凌不惑突然開口。
“我當記得,慎辭齋原叫淑芬臺,可爲何會改名,你可記得?” 灩陽嚇的不發一話,臉上的顏色就快要與她的紅裙無二。
“月升將軍,既然你我接了赫和的管治之權,就當趕緊商榷各種政令,恐怕沒有閒工夫去觀賞奇石了吧?!”他又接着一句話打發了言風。
“那是自然。”顧予初尷尬的迎合着,言風雖氣卻也不敢反駁,只好眼巴巴的目送了他們兩人跨上馬並騎離去。
“你似乎對你那個妹妹很是不滿?”在回程的途中,顧予初沒忍住問了出來。
“有麼?”凌不惑面無表情,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慎辭齋又有什麼故事?”
“當年我母親因那事而傷心不已,纏綿病榻時,淑芬臺那位婕妤時不時假借侍疾之名前來挑唆刺激,以後父君大怒,改了她的殿名以示警告,可那個女人不知悔改,最後逼的我母親悵然離宮。”
“後來她怎麼樣了?”
“父君要她以死謝罪。”
“嘖嘖嘖。”顧予初嗟嘆帝王有情和無情的天差地別,“灩陽就算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對當年之事也是無辜,你未免也太記仇了。”
“你以爲換府之傳言是誰散播出去的?!”
顧予初這才恍然大悟,這麼說來,那這個公主不但妖里妖氣,也是煽風點火、搬弄是非的主兒。
“我不過是提醒一下她要謹言慎行,否則誰也救不了她!”
“好吧。”她抿抿嘴,老話說,禍從口出,果然不假。當日開府之上,灩陽一副巴結凌子域的模樣,她記得清楚,若謠言是她所傳,那必定和太子府脫不了關係。
顧予初剛想與他討論一番朝堂之上凌子域的反應以及老凌王的用意,可擡眼已然到了靖川王府前。
他們二人下馬,誇過正廳,只見兩位英姿挺拔的少年立於內廳前的庭院之內。未等她反應過來,兩位少年齊齊轉身,笑着喚着她。
“姐姐。”
“阿姐。”
“小帆!你的腿好了?!”她欣喜若狂,衝上前去,彎着腰仔仔細細、小心翼翼麼檢查了半天。
“好啦,前些日子就可以站起來了,這不束淵陪着我練習了好久,如今行走是沒有問題了。”顧帆也一臉歡愉。
“確定麼?可不要逞強。”顧予初還是有些不放心,誰料顧帆一把橫抱起她,來來回回走了好些步。她摟着他的脖子,先是緊張,後又笑的溫暖和煦。
唯有在一旁的束淵留意到凌不惑鐵青的臉,一把拉下她,很是責怪道,自己的姐姐竟然連他都沒多看一眼。可本是好意討好自己心目中的姐夫,仔細想來,又似乎又一腳踢翻了某人的醋罈子。
顧帆這才意識到凌不惑站在一旁,於是上前拱手行禮。
“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客套了。”他捧着胳膊,點了點頭。
“哎呀,不是,這不是開府之喜麼?”顧帆撓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束淵見他平時野貓一樣潑皮,見到凌不惑竟成小雞仔子一般,捂着嘴幸災樂禍的偷笑着,顧予初隨手掐了掐他的大腿,疼的他齜牙咧嘴,滿臉的無辜。
“我特意尋了一塊上好的紫檀木,親手做了這塊鎮紙作爲賀禮,請蕭大哥不要嫌棄。”
顧帆一來不習慣改口,二來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得依舊喚他蕭大哥。他遞上一個樸素的錦盒,凌不惑當即接下,翻看一番,鎮紙簡約,上面雕刻着山巒孤帆,很是清新雅緻。
“手工倒是不俗。”他似乎很是滿意,卻也沒多說什麼,方纔那一幕他還耿耿於懷,即便是姐弟,也不能如此親密,更何況還當着他的面兒!
顧帆微微鬆了一大口氣,轉頭又朝顧予初傻呵呵的笑着。
“你的呢?”凌不惑突然看向束淵和顧予初這邊,分不清是在問誰。
束淵訕訕的把胳膊從姐姐肩頭挪開,嘟囔着開口:“我沒有錢,軍俸全給阿姐了。”
顧予初橫瞪他一眼,心裡想着這死孩子居然敢拿自己做擋箭牌,但又不能拆穿,只有陪着笑,裝着傻。
“下回補上。”凌不惑悠悠的開口道,徑直入了內廳。
顧帆一臉茫然,想來也是奇怪,從前在軍營,蕭大哥可不是如此小氣的人,但他也沒有多想,湊到顧予初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綠檀的木簪。
“姐姐,這是送你的。我猜你不喜歡俗豔的花草,就刻了竹節。喜歡麼?”
“喜歡。”顧予初捧着木簪,竹節處栩栩如生,精緻又特別,翻來覆去歡喜的看了好半天。
“就知道討好賣乖。”束淵不服氣的數落道。
“說風涼話你一個頂倆,好好學學!你說錢都給我了,在哪呢?!”顧予初笑着懟了回去。
“噓。”束淵貓着腰連忙擠眉弄眼,示意她小點聲,不要被凌不惑聽了去,可轉頭偷瞄去,那人正站在前廳前,將所有盡收眼底。
“你不是要拜師麼?”此話一出,庭院裡的三個集體傻眼,根本弄不清他是什麼意思。
“一份拜師禮可是不夠。”
這下顧帆才反應過來,歡喜的有些結巴。
“我我我這就去準備。”
“倒也不必如此麻煩。”凌不惑叫住了顧帆,他眯了眯眼睛,揚了揚下巴,
“我看那隻木簪就不錯。”
顧帆有些爲難,這剛剛送出去的怎好拿回來,更何況那是他特意給姐姐做的。
顧予初無奈的翻了眼臺階上那人,將顧帆招了過來,把木簪遞還到他手裡,再推他向前,叨咕道:“別愣着,拜師要緊。”
顧帆三兩步向前,行了拜師禮,不情願的雙手遞上木簪。凌不惑輕鬆的踱步下了兩步臺階,得意的瞥了眼顧予初,然後單手接下。
“即是拜了師,以後就改口叫師傅了。”
“師傅。”顧帆雖不情願轉送木簪,可拜師確是真心實意,日日殷切期盼的,如今得償所願,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府裡屋子多,東院挑間清淨的住下,做不到心無旁騖,學不出個名堂,立即逐出師門。”凌不惑假意恐嚇道,這東院離他和顧予初住的南院隔着內湖,這小子想都別想整日裡粘着他的人。
“好!”顧帆一口答應,顧予初滿臉欣慰,這下輪到束淵急了。
“我也要拜師!”
“你拜個什麼名堂?”凌不惑皺着眉頭懟了回去。
“學玄黃掠影劍三一!”束淵一臉的興奮。
“先打過你姐姐再說。”他一口拒絕,可束淵仍舊不死心,“那總要給我間屋子吧。”
“你不住束府,跑來湊什麼熱鬧?”
“靖川王府這麼大,屋子這麼多,怎麼這麼小氣。”束淵有些不滿,又不敢死皮賴臉,只得小聲嘟囔道,這回輪到得了便宜的顧帆在一旁幸災樂禍了。
“住我那。”顧予初拉了拉他的胳膊,好讓他別在鬧騰了。
“東院,自己選!”凌不惑咬着牙鬆了口,吞了胸口涌起的不悅,心裡暗暗罵着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多弟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