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離別無言
翌日,蓮生照列晨起伺候梳洗,可臨月閣的牀榻已然整理一新,顧予初也早不見蹤影。
昨晚,她一夜沒睡,起來收拾行裝,競發現除了一柄短刀、一張休書,自己一無所有。
她想着趁着天未亮,就走了吧,省的離別淚眼婆娑、顫人魂靈,可就在飛上屋檐的剎那,顧予初還是回了頭,重入暖閣,從妝匣中取出那枚素簪。
既是送與自己,若退了回去,定也是被譭棄了,如此實在是可惜。
不如留個念想吧。
啓幀在接到蓮生的通報之後,再三猶豫,還是去了臨月閣。
房間一如從前,軟塌的方几上擺着一盤點心,巽門的素環置於最上,旁邊還有兩卷娟帛。
他打開娟帛,那是皇后自認的罪書,上面陳數着陷害怡貴妃及尉遲林的種種!
好你個顧予初!
除了在夢瑜山莊故意引起尉遲遺孤的猜測,將自己名聲與尉遲的榮辱捆綁在衆人的口舌之上,還早就手握皇后罪過的實證!
她能籌謀的如此細緻,也不枉自己悉心栽培十年。
只是她將爲尉遲平反的關鍵證據就這麼輕易的留給自己,實在是過於掉以輕心,但啓幀不能也不忍苛責,因爲說到底,她還是相信自己。
放下娟帛,他捻起一塊糕點聞了聞,皺起了眉頭,但又很快舒展,無可奈何的笑了。
這是一盤新鮮的栗子糕。
記得他曾今告訴過她,自己吃栗子會渾身起紅疹,她是真真的記在心上,只不過卻是以這種的方式。
啓幀咬了一口,除了栗子的自然味道,竟然沒有一絲絲的甜。
啓幀那啓幀,這是她顧予初給你的小小的懲罰,你一定不能忘了。他心中自嘲着。
而後,他又踱步至她的妝臺,妝匣裡擺滿了精緻如新的首飾,唯獨不見的就是那一枚他親手贈予的素簪,至此,他揉成一團的心情才漸漸舒展開來,但仍舊抹不平密密麻麻、細細小小的褶皺。
他也終於明白,原來就算自己再驕傲與決絕,但自她無言離去那一刻起,心中便已高懸起了一塊石頭,說不清楚的惶恐與不安。
“王爺,該上朝了。”肖遠不知何時候在門口,提醒道。
“嗯。”啓幀收回思緒,起了身,收起皇后罪書,端着那盤糕點出了門。
“讓徐張端回書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碰它!”
肖遠恭恭敬敬的接過那盤子糕點,嘆息着這除去巫山不是雲的寂寥。
“王爺。”他猶豫的開口。
“說。”
“您爲什麼還不和王妃說清楚?”
“越解釋越說不清楚。”啓幀擡頭眺望着翻着魚肚白的天際,悵然的回道。
“那爲何不去追她回來?”
“昨日之事,我和她終究是要面對,只不過是早一些或晚一些。”
“您是有辦法留住她的,不是麼?”
“她會回來的。”啓幀轉頭看了眼肖遠,篤定的說道,“本王一定會讓她心甘情願的自己再回到我身邊。”
肖遠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他不懂男女之情的彎彎繞繞,但他相信自己的主子,說到就一定做到,更不會讓心愛之人輕易流失指縫。
顧於心在得知王妃離府之後,未施粉黛,提着裙子,向臨月閣的方向奔來。一不小心,路上撞見了啓幀,她停了下了,細細的喘着氣。
四目相對之下,顧予心眼淚洶涌。
她的姐姐走了!她的幀哥哥真是狠心!
於是,她沒有行禮更沒有問安,帶着怒氣掉頭原路折返,做着無聲的抗議。
啓幀沒有去追,淡然的看着她的背影,小女兒家的心思他懶得去猜,更無暇顧及,朝堂之上還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還有那未兌現的承諾,是不必再等了。
顧予初待到鐘樓晨鐘響起,城門大開,牽着駿馬,第一個出了啓都城。
她忍不住回頭遙望慢慢開始熱鬧起來的早市,這樣繁華的啓都城,今後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踏入分毫。 再見了,啓幀。
會再見的,小初。
啓幀在城樓上遠遠瞧着顧予初背影,心中默默的說道。
跨馬奔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顧予初策馬遙見遠處山丘上的亭子裡有一對老夫婦在遠遠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她。
於是,她策馬靠近,發現竟然是鎮西老王夫婦。
“老王爺、老王妃安好。”
顧予初仍舊禮貌的打着招呼,既然連明帝都放過了,又更何況是鎮西王府呢?
老王妃慈祥的笑着,可鎮西老王卻未知聲。
“兩位起的如此之早。”顧予初不以爲意,隨口尋了個話題。
“年紀大了,淺眠。”老王爺終於開了口,顧予初雖淡淡的陪着笑,但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好在老王妃拉起她的手,纔不至於那麼尷尬。
“孩子,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呢。這天下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所。”她低頭苦笑。
“孩子,我總覺得與你特別親近,這個送你吧。”說罷,老王妃將一枚玲瓏剔透的紅寶石赤鱗魚塞在她的手上。
“如此貴重,予初人微言輕,實在是承受不起。”顧予初連忙退回,不肯收下。
“既然給你,你自然是受得。”老王爺雖是勸人,可語氣仍就平淡。見他們如此堅持,顧予初也不再扭扭捏捏,這白送的寶貝豈有不要的道理。
“那小輩就謝謝老王爺、老王妃了。”
她作揖以表謝意,然後粗略瞄了眼那枚赤鱗魚,它成色通透,雕刻精湛,是上品中的上品,得了這麼一個好寶貝,她心中很是開心,想着從王府出來也沒帶什麼銀兩,情急之下這個寶貝至少可以換上幾千兩黃金!
不錯不錯,她心裡美滋滋的,而後隨手將者赤鱗魚翻了個,只見它肚皮上赫然刻着“尉遲”二字。
顧予初赫然擡頭定定的看着鎮西老王,只見鎮西老王也正仔細的端詳着她的反應。
看來,老王爺是猜到她的身世了,但又沒有說破,也不知道是何用意,算了,既要離開啓都了,剩下的就交給啓幀吧。
她向老王爺笑了笑,老王爺也與她笑了笑,那笑容裡沒有詭譎,但也沒有親切,就如白水一樣的清寡。
“顧予初!”遠處馬蹄連綿,那喊聲裡滿是怒氣,顧予初一聽就知道是顧帆那個孩子。
“是你弟弟麼?”老王妃問道。
“不是。”
還未等顧予初回答,老王爺便搶先說道。
她心虛的瞅了瞅鎮西王,想着夢瑜山莊的消息傳的可很快,但老王爺的速度更是驚人,幾天之內,就已經將顧帆的身世調查的清清楚楚了。
“小輩就此告別,兩位保重。”她恭敬的拜別後,便匆匆的上馬逃走。
老王妃看着兩匹快馬爭相追逐,紅塵飛揚,轉頭望着鎮西王,溫柔的勸說道:“放下吧。”
老王爺頷首,並不做聲,但心中已然與過去釋然。
那一枚紅寶石赤鱗魚是他的母妃尉遲皇后臨終前留給他的,他的母親知道他隱忍與不甘,便什麼也沒交待,更沒有開口求他善待外祖一家,但他知道母親心中還是希望他能守護尉遲血脈,只可惜他還是負了母親的期待。
當年,尉遲案發,他知道尉遲雲的三個孩子僥倖逃脫,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出手斬草除根,也算是爲母親盡一點微薄的孝心。
只是他沒想到,多年以後這個孩子竟也攪進東啓權利爭鬥的漩渦中來,還匡騙了啓安然自認罪責,壞了自己多年的大計。
算了,都是天命,是該放下了。
從此,他與尉遲一族兩不相欠,這枚赤鱗魚就送給她留個念想吧。
“回去吧。”
老王爺看着懷中頭髮已然花白的妻子,溫柔的說道。戎馬一生,有她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他該知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