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衛亭旁,我讓行李箱安靜下來,回頭伸出四根手指貼在嘴脣上,然後拋開。
轉身便上了公交,這裡是它的始發站,我下意識回頭,頭和玻璃發出尷尬的聲音,餘光裡殘留着一對情侶提着生活用品,想必是準備回宿舍。
這時引擎聲響起,當我想要再次回想剛纔的畫面,嘔吐感將其打斷。
四年了,這種不安伴隨我四年。
直到慢慢找到座椅顛簸的頻率,才放心地把背完全貼在座椅上,但總有一些說不清的感覺揮之不去。
窗外的景色令人出神,一陣陣婆娑的樹影,時而讓我聚精會神,時而模糊不清。
這些年我在尋找什麼。
“這些年我在尋找什麼?”當我意識到自己正在發送微信時,馬上從後臺將它移除了,把屏幕劃到沒有它的那一頁,按出清脆的咔嚓,屏幕黑掉了。
這一黑,就是兩年。
這天夜裡,我把手機拋向牀,它一瞬間亮了。墜落的速度極其快,我分不清是不是砸到某個按鍵。
“在”。備註裡一個然字,陌生到熟悉。
“在”,在虛擬鍵盤上舞動的手指迅速停下,急忙點下兩次退格鍵。
“在的”,停頓了一會,又點了四下。
“我在啊”,這次竟發出敲擊聲,只是具體的數字已數不清。
“嗯”,消息從下推上去,宛如拋一塊巨石,手習慣性挪到退格鍵,鍵位怕是沉重得陷下去,沒有按還是按不下去,不得而知。
後來是大量的表情,作爲一種多餘的禮貌,我也回以表情。
當我感覺到下半身一陣陣涼風襲來,眼皮下的漆黑忽明忽暗,緊接着眼睛就睜開了,四肢緊促地伸縮像觸電一般。
是窗外的風在吹擺窗簾,身上唯有一件不厚的秋衣,撐起身子的時候胸前一股僅存的熱浪釋放殆盡。
頭疼到竟有一陣抽搐,此刻能意識到的也僅僅是忘了洗澡。
回到牀上,手機屏幕亮着,上面是讀秒顯示的05:20:59,裡面正傳來熟悉男子的聲音。
我拿起耳麥迴應,他問我還好嗎,我則問他怎麼還在,但沒有人回答,彷彿是想讓我聽他的呼吸聲,那一下令人反感,至少令我反感。我說晚安,掛斷了。
其實我捂住話筒等了三秒,他沒有任何迴應,我怕被發現還是掛掉了。
盯着手機總讓我無法入眠,特別是在凌晨的時候,何況是驚醒。按着頭痛的位置,閉着眼,睡意全無。
屏幕上方彈出他用文字發來的一個晚安,我沒有讀取,把手機翻過來蓋在牀上,睡着了。
冬至將至,那是屬於我的日子。
曾經有人告訴我,在那一天,人的影子會拉的特別長。
我向路邊的梧桐打招呼,用我的手機給他們拍照,說不清爲什麼,上面有我的名字。我沒有可惡到在樹幹上刻名字,而且比劃一點也連接不上,我懷疑是附近的小孩子惡作劇。
現在的小孩可什麼都乾的出來,將要畢業的那個夏天,那是最後一段能夠安安分分呆在家的日子,小區裡不知覺多出很多小有幾歲的孩子。
有一個調皮的小男孩,看起來特討厭喝牛奶,母親給他的一袋剛買的新鮮牛奶就扔地上。當時我只是在兩隻踏板的健身器材上思考什麼,穿着一條淡粉色的短裙,幅度不太大的晃動着身子。一不留神兩個笑聲就聽起來頑皮的小男孩一前一後追逐跑着,其中就有那個不愛喝牛奶的。
一開始覺得沒什麼,後來感覺身後有點溼潤,地上也不見那袋牛奶,兩個頑皮的孩子躲在以爲我看不見的石柱後面推推聳聳。
那個時候我有很多夢想,那個時候刻有我名字的梧桐和我一樣高,現在可高多了,我羨慕他們的影子。
想不起來爲什麼,可能是在我還小的時候,這些梧桐讓我足夠撐過整個夏季吧。
在冬至這天,他們的影子會更長。
可他們都禿了,選擇梧桐,應該是我這輩子學會的第一件後悔的事情。
從地鐵口出來,天已然全黑,也就二三十來分鐘的路程。
我呵出一口氣,白色霧狀的水氣漸漸散開。
這時手機亮了,是語音通話,還是然。
“陽然。”我突然覺得熟悉到適合直呼姓名,卻轉瞬陷入自我的尷尬中。
“額,嗯。”他似乎也感到尷尬襲來,一時的不確定更像在懷疑自己的身份。
“我還沒到家。”好像是他主動發來的通話,但這個時候我更想先多說兩句。
“那要不……”當他說第一個字,不,當他開始發音時,我就拒絕了。
直到到家,開始吃晚餐,我才掛斷。
一手端着碗,手扶筷子插在米飯裡,米飯也騰起差不多的水氣。
突然產生質變的一陣刺痛從臉皮襲來,我揉搓着,一股灼傷感。
我在想他剛纔說的話,問我如今的工作,問這兩年之間的故事,我的故事。
我當然是在對自己說,對米飯說。
天色只會越來越黑,早早地收拾完就窩在被子裡。像個冰冷的洞窟,放下被單時一陣帶電冷空氣被抽了出來,我渾身一抖。
我剛想到自己是怎樣回答兩年故事的時候,屏幕又亮了。
接得可真緊,我對着未接通的語音說道。
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都是現在的事。剛發生的,發生不久的。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無聊的話題並沒有讓這次通話提前哪怕是順利結束。
直到凌晨一點,通話時間已經超過五個小時。一股此場景似乎曾經發生過的念想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被駁回。
應該是昨天。
其實在這之前通話斷過一次,斷了多久並沒人發現。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凌晨三點。
“那個……”我們同時說道卻毫不意外。
他拼了命讓我先說,最後還是他先說了,畢竟我想說的只有晚安,甚至沒有。
他問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問題,我馬上回答了,他並不滿意。
這是我第三次回答這個問題。
晚安。他很妥協,我卻開始遺憾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