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一杯熱麥茶擱在我電腦旁。
雖不樂意談上伺候,但這裡的同事對我卻又不一般,很不一般。
我兩隻手捧起熱麥茶,這樣的水溫放在前段時間,應該很想扔掉吧。盯着圓形杯口不斷冒出的熱氣,嘗試將杯子挪到嘴邊,遲遲不敢下口。眼珠被刺激得有些熱脹,鼻子也癢癢的,只得把杯子從嘴邊拿開。
遞水過來的是小春,已經走回到她自己的辦公桌,身材瘦小,換做平時坐在桌前,不是親自走到她旁邊看看,總指望她不是遲到就是早退了。
從畢業以後留下的資料上看,我是被分配到這裡的。雖說學的是表演系,在大學第三年時因爲什麼原因就轉系了。
照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卻意外地獲得了校領導乃至校長的簽字許可,而作爲當事人的我,好像對這一段過往毫無映象。
看了一眼熱麥茶,白氣已經逐漸弱化了。我再次送到嘴邊,很香。
‘如同我現在的工作一樣……’滿足地將一口麥茶嚥下,溫潤的麥茶滑入咽喉,融化。
沒有知覺,同事陸續站起來離開座位,我看了一眼電腦右下方的時間,也跟着離開。
點亮手機,仍舊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已經過去十二個小時以上,他在幹嘛呢。
乘地鐵的時候習慣站在靠近下車門的位置,可能是路程不遠的緣故。
望着車窗外樓房佈下的霓虹燈迷陣,有一瞬間我想起的是一個叫李影的女孩。隨着車窗繼續像眨着眼一樣刷過時,我才意識到睡着前陪我聊天的是陽然。
那麼,李影是誰?
面對城市,我自覺渺小。突然抓住欄杆的手顯得空蕩,我兩次握緊,仍得不到緩解。可當我扭頭去看時,每個人都低頭在做自己的事情,背後的玻璃上正反射出我的影子,正抓在欄杆上站得好好的背影。
我看着那個正看着自己的自己,是燈光和距離的原因,讓我只有回頭的時候纔看得見,而面前的,我僅僅能看到窗外的風景。
晚飯以後,我給陽然發消息,他好像守在手機旁邊,我沒有馬上和他語音通話,只是問他昨晚幾點睡着的。
他說沒睡。
我本想和他說說那個感覺像夢的東西,興致全無。
當我再次睜開眼,前方一片黑暗,風快速地從我兩側抽出去,心跳加速,好像迅速在降落,彷彿直入深淵。
我猛一抽搐,絲滑的牀單順着牀沿把我帶到地上。手機也一同滑落,掉入牀邊的垃圾桶裡,垃圾桶發出亮白的燈光,閃爍着。
我狼狽地拿起手機,用牀頭的衛生紙包好,即使垃圾桶可能比地板更乾淨。
才19點過一點,總感覺睡了好久。地上冰涼,我決定回到牀上接通語音,身子在顫抖但不僅僅是溫度的原因。
接通的第一句話就忍不住地說:“做了個夢,好難受。”
那一瞬間我感覺快要哭出來,但已經開始流淚了。
陽然接下來的表現讓我無所適從,我本以爲他會安慰我然後讓我倒杯水,講兩個有趣的故事。他問我夢到了什麼,一種急迫的求知慾在驅使或者是強迫我去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我認爲我還沉浸在需要安慰的悲傷之中,卻又因此連悲傷的興致也沒有。
然而我突然想到,陽然是我大學同學,即使我對過去的大多數事情都已回憶不起來,但或許他能夠幫到我。
然而當我剛提到大學時,他很果斷地說幫不了我。
語音裡又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過一會,對方的呼吸聲消失了,他問我都夢到了哪些人,記不記得名字。
我想說“好像沒有你”,事實上我說的是:“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只有一副爛記性,對曾經的很多事都不得而知,何況僅僅是一個沉睡人的胡思亂想呢?”
“李——依然。”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都是喊依然,也有時候會隨着別人開玩笑式地喊我然然,可能是因爲他的名字裡也有然字,時而會有一種自己喊自己的錯覺。
“嗯?”我答。
“其實,兩年時間過去了,我也沒有辦法確信自己是否還那麼瞭解你。”雖然我已經不記得很多事,第六感告訴我,他對我的瞭解確實值得用“那麼”去形容。
“我就是我呀,你也是你。有時候我就覺得是你想的太多啦……”這句話並非出於本意,但又無其他話可說。
“呵,我有什麼好想太多的,我什麼都懶得想,你知道的,我本來就不願意想什麼。”他的情緒在我意料之中波動。
我知道剩下的時間留給我們的,是彼此的呼吸聲。
我透過玻璃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其實我只是看到了黑色而已,如果我瞎了,一定不會這麼大膽地說它是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