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天校會儲物室發生的事, 宋晚梔過去好幾天都沒敢回憶。
對於安靜規矩且生長環境過分乾淨的梔子來說,那實在不吝於某種意義上的“噩夢”,是想起來都會讓她面紅耳赤羞恥到想原地挖一條縫把自己縮進去的程度。
於是在她原本的坦誠計劃裡順理成章的末尾“表白”,再次夭折。
這次依然是江肆自己的鍋。
作爲過於放浪的代價, 江肆重新享受回了學期最初、梔子同學見到他就會立刻躲開視線的待遇。
而對於宋晚梔來說, 還有一件比這更讓她煩心, 甚至足夠稱得上噁心了的事情——
於天霈的“糾纏”。
週六, 早上8:40, 女生宿舍樓下。
一輛流線型亮藍跑車大喇喇地停在樓前, 駕駛座的車門前站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 一身誇張的條紋休閒西裝,臉上還扣了只對這深秋季節的陽光頗具嘲諷效果的大墨鏡。
而比他這派頭還要醒目的, 大概就是他懷裡抱着的一大束鮮紅欲滴的玫瑰了。
目測有上百朵, 回頭率也拉到了百分之百。
進出寢室樓的女生們都在議論玩笑這是誰家男朋友這樣大張旗鼓地來接女朋友,“富二代”“豪車”之類的詞彙穿插出現。
而在女生們路過的拐角後,站着不動的宋晚梔邊聽邊蹙緊眉。
事實上, 如果不是樓外的“攔路虎”, 十分鐘前她就不會在樓門口一個緊急剎車,把一同去吃早餐的王意萱和康婕拽了回來——邢舒昨晚遊戲又半通宵了, 此時還在牀上橫着。
“梔梔,你確定外面那個就是這兩週一直追着你的那個人嗎?”王意萱趴在拐角處,探着腦袋往外,問。
“嗯, 是他。”
“陣仗擺得好大哦,”王意萱落回腳跟, “被這樣的富二代追,其實也不失爲一樁美談嘛。”
康婕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聞言嫵媚一笑:“二萱,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呀?”
王意萱被康婕的語氣刺激得一哆嗦,立刻投降:“好好好,我說錯了,對這種厚顏無恥死纏爛打怎麼甩都甩不掉的爛泥巴!我們就得同仇敵愾!抵禦他!”
康婕這才轉回:“不過這個於天霈這次還真是夠能堅持的,都快兩週了還沒放棄,按他以前速度早該沒耐心了纔對。”
“唔?”王意萱轉頭。
宋晚梔也聽出什麼:“康姐,你認識他嗎?”
“就你前幾天提到他名字以後,我聽着耳熟,就找家裡人問了問,”康姐抱臂靠上牆,“他家之前算是我跟你說過的江肆那個圈子的吧,但是近十年沒落不少,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不是一般的富二代比得起的。”
王意萱聽八卦最興奮:“啊,這樣說還是個高富帥嗎?”
“辱高富帥了,他這種人如果算高富帥,那你的前夢中情人江肆學長算什麼?”
“哎呀梔梔還在呢你不要這樣揭我黑歷史,”王意萱捧着臉假作害羞,然後又立刻糾正,“江肆學長當然不能算高富帥,是這種大衆詞彙太辱沒他了。”
康婕忍俊不禁:“嘖嘖,你還是個肆吹,梔梔,你以後可讓你家哥哥離她遠點才行,省得花癡嘴臉敗露,丟你和咱們寢室的人。”
王意萱:“哼!”
康婕打趣了王意萱幾句,又把話題拽回宋晚梔面前:“這個於天霈是圈子裡玩得最濫的那種,他身邊女人幾乎每週不重樣,常年出入各種夜店酒吧娛樂場所。幾年前被他家長輩扔出國鍍金去了,最近纔回國不久,不知道爲什麼一頭就扎來了我們學校。”
“……”
康婕話到末尾,意味深長地看向了宋晚梔。
宋晚梔有點心虛。康婕爲她盡心盡力查了這些,但她卻沒把於天霈追來S大的原因透露半點;只是這件事畢竟牽扯到江肆的心結,她不能也不想貿然向任何無關人提起。
王意萱自然是察覺不到這種暗流涌動的,聽完康婕的話她就一拍手掌,興奮道:“很明顯,一定是在什麼地方對我們梔梔一見鍾情,然後就追來學校了!”
康婕:“嗤,把你的戀愛腦收一收,虧還沒吃夠是不是?跟這種人談情,他能給你吃得骨頭都不剩下。”
王意萱委屈地垮下臉。
康婕又看了眼樓外,頭疼地點了點額角:“這還真是貼狗皮膏藥,你不出他不走,他不會準備蹲你一天吧?”
宋晚梔更頭疼:“不然還是你們先去吃早飯?”
“早餐好說,我們給你帶回來也行。但你今天校會那邊不是還有事嗎,也不能一直不出去,”康婕拿着手機晃了晃,“不如,我打電話給保衛室,讓他們把人‘請’出去?”
宋晚梔輕嘆:“我上週就問過保衛處了。那邊說,只要沒對一定數量的學生的正常生活造成困擾、沒有出現有可能造成傷害的過激行爲傾向,那他們也不好直接把人帶走。”
“也是……”
“有辦法啊,”王意萱突然從旁邊探出腦袋,“找江肆嘛!”
“——”
康婕眼疾手快,一把把王意萱捂住嘴拖到身前。
幾秒後,旁邊的樓梯口走出並排的幾個女生,從她們眼皮子前過去了。
康婕鬆開手:“就你咋呼。”
“喔,我這不是忘了,梔梔和江天草還沒明面嘛,”王意萱理虧地小聲,“不過梔梔你也是,太能打我的臉了,學期初我還說,有哪個女生跟江肆表白成功會不大張旗鼓地宣揚出來——才兩三個月,你就用事實行動向我證明了真的有——你說你都把人收得妥妥帖帖了,竟然還能一直壓着不漏半點,佩服。”
宋晚梔無奈:“這時候就別翻舊賬了?”
王意萱:“所以你有跟江肆學長提過這個於什麼在糾纏你嗎?”
“…沒有。”
“啊?真沒提?我說呢,怎麼一兩週了都沒等到江天草那邊有什麼動靜,原來是不知道,”王意萱說,“不過你爲什麼不提啊?把江肆往這個於什麼面前一帶,他肯定就知難而退了嘛。”
“江肆最近在實驗室和校會兩邊的事情都很多,我不想那這件事煩他,而且……”
宋晚梔沉默幾秒,還是模糊掉重要信息開口了:“而且於天霈糾纏我的原因就是和江肆有關,我不想讓江肆再捲進來,那樣只會讓這個人稱心。”
王意萱聽得一臉震驚。
康婕倒是沒什麼意外,只挑了挑眉:“但是梔梔,你有沒有想過,江肆之前不知道,多少是因爲他特別忙而於天霈最多就是電話短信和拿到課表跑去教室外糾纏你——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
宋晚梔想到什麼,臉色微變。
康婕索性點明:“我敢保證,論壇裡這會兒肯定已經有在八卦這件事的帖子了。”
“——!”
如果讓江肆看到,那他一定會來……
想起江肆那天在校會會議室動怒的模樣,宋晚梔就感覺心跳都急劇加快起來。
“你們先去吃早餐吧,不用等我了。”
宋晚梔說完就朝樓外走去。
王意萱還在原地發懵,左右看看:“啥?啥情況?你們說啥了,怎麼梔梔突然就改主意了?”
康婕笑吟吟地戳她額頭:“沒事,你不用懂。”
“康姐你拉我去哪?”
“當然是去給我們梔梔加油助威,”康婕拉着王意萱跟上去,望着幾米遠處的背影,她又忍不住笑,“現在看,我們梔梔只是看着柔弱,骨子裡還是藏着爆發性很強的戰鬥力的,只不過,激發條件比較特殊啊。”
“……?”
樓外。
宋晚梔一改這幾天見到這人就繞路而行的模式,下了臺階,她停在原地,沒什麼情緒地看着於天霈抱着一大捧玫瑰朝她過來。
“終於等到你了啊,晚梔,”於天霈摘了墨鏡,把花束捧上前,“喜歡嗎?我讓人專門——”
宋晚梔眼神冷淡地退後兩步,上了臺階,也就跟對方保持平視且遠距離的交談:“於先生,我和您連認識都談不上,請您自重。”
於天霈一頓:“我以爲你是改主意了,結果還是執迷不悟。我說了,江肆和他家裡關係鬧得很僵,他能給你的未必有我能給你的多,你怎麼就——”
“於先生,”宋晚梔再次打斷,“我和您不認識,我的個人交際更與您無關。您再這樣糾纏,我就只能報警了。”
於天霈神色冷下來,他打量宋晚梔片刻,問:“看來,你還是認準江肆了?”
“與你無關。”
“怎麼會呢?所有和江肆有關的人和事,都與我有關啊,”於天霈慢慢笑起來,眼神讓人想起冰冷滑膩的蛇,他一步一步上前,“畢竟我的願望之一,就是看江肆一輩子不得安生。”
“……”
宋晚梔終於有了神情。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第一次如此不掩飾自己對一個人厭惡至極的負面情緒。
於天霈被女孩的那個眼神刺了一下,他停住,皺眉:“你這是什麼反應?你搞清楚,做錯事的是江肆,不是我。”
“這樣說會讓你的良心感覺慰藉嗎?”宋晚梔淡淡一頓,“哦,我忘了,於先生應該是不會有良心這種東西的。”
於天霈僵了下:“你以爲這種話就能勸退我了?”
“我沒打算勸你,像你這樣知道在江肆那裡走不通就想利用我打擊他的懦夫,我爲什麼要和你浪費時間?”宋晚梔看他的神色恢復漠然,“我最多覺得你可悲又可笑,元浩學長跟我說你是嫉妒江肆,所以想毀了他,我覺得未必。”
於天霈臉色變了變:“你知道就好,江肆有什麼好讓我嫉妒——”
“在我看來,於先生更像是愛江肆吧。”
“……?!”
於天霈的表情一下子就彷彿吃了一整碗蒼蠅,他憋得臉都青了才從嗓子裡擠出聲音:“什麼?”
宋晚梔往下也往前走了一級臺階,聲音安靜:“堅持不懈,死纏爛打,多年如一,彷彿你的人生中心就是江肆。於先生如果此刻去世,那你的人生履歷裡出現最多的,一定是對江肆的詆譭吧?明知得不到他所以就要毀掉他?”
“你閉嘴!”手裡拿着的花束和墨鏡都摔了,於天霈終於回過神,氣得幾乎要跳起來,“我,我那是——”
宋晚梔又下一級:“如果有需要,那我可以代於先生,向江肆轉達您對他羞於啓齒的愛。哦,這束花需要我轉送給江肆嗎?花語和寓意應該是……”
“好好,宋晚梔是吧,我記着你了!”
於天霈終於聽不下去,氣急敗壞地點了點宋晚梔,然後扭頭跑了。
“……”
目送那輛跑車絕塵而去,宋晚梔停在原地,單薄的肩此時纔回神地放鬆下來。
她臉色微微發白,緩了口氣。
“噗哈哈哈哈——”
笑聲從身後的臺階跑下來。
王意萱扶住宋晚梔的肩,笑得快要打跌:“天哪我的梔梔,你這個口才不進校辯論隊真的太可惜了,什麼叫獨闢蹊徑抓到弱點迎頭痛擊,我悟了,我悟了梔梔大師。”
宋晚梔輕拍掉她手,無奈:“我手心都全是虛汗,你就別亂誇了。”
“我作證,這真不是亂誇,”康婕也溜達下來,“真沒想到你小宇宙裡儲藏着這樣的爆發力,人不可貌相啊二萱,果然她們這種表面上文文靜靜的,背地裡都是心狠手黑的主兒。”
“沒錯!”王意萱瘋狂點頭,“不過這裡面肯定還有江肆學長‘培養’的功勞,聽聽那用詞,嘖嘖,纔多久啊,我們梔梔都被他給帶壞成這樣了。”
康婕遺憾:“應該錄下來給江肆的,我怎麼就沒第一時間拿手機呢。”
“……”
宋晚梔放棄和這兩人理論,轉身朝食堂去了。
每週六早上的食堂大概是人最少的時候,一週忙碌的功課下來,多數學生會選擇在週六早上睡個懶覺,緩解疲勞的學習節奏。
今早也不例外。
偌大的七食堂不見多少學生,宋晚梔三人在四處可見的空桌裡隨便挑了一張,環桌坐下來。
飯間閒談,不可避免地又聊到江肆。
“聽你這樣說起來,你和江肆好像這段時間一直沒見過了?”康婕疑惑問。
“校會的每月集體例會見到過,其餘時間,我去實驗室時他也不在,”宋晚梔抿了口粥,嚥下,“挑戰杯對我目前的知識儲備來說還有些吃力,很多專業性更強的書籍資料需要自習,在基礎不足的情況下他的指點對我幫助不大,所以也確實沒什麼見面的需要。”
王意萱聽得嘴角抽抽:“天才和學霸談戀愛真可怕。”
“不應該啊,就江肆騷得那——”
康婕的話聲在宋晚梔的目光下友好消音,她微妙地沉默,微笑改口:“以江肆學長那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做派,怎麼會沒有變本加厲地糾纏你,而像是在躲着你?”
王意萱聽得悚然一驚:“不會是——”
康婕:“閉上你的烏鴉嘴。”
王意萱委屈:“喔。”
康婕釋放過和善的笑容,就轉向宋晚梔:“江肆上一次主動聯繫你,是什麼時間?”
宋晚梔想了想:“昨晚,凌晨2點,他給我發了一份他新整理的資料。”
康婕:“……”
康婕:“我是指私事上。”
“…那要看一下的。”
宋晚梔拿出手機,翻了許久許久,久到粥都快涼了。
康婕看着那長篇的記錄都快嘴角抽抽了:“你們是在微信裡發了幾本全刊的資料嗎?”
“…找到了。”
宋晚梔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啊,我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什麼事?”康婕問。
“兩週前在校會儲物室——”宋晚梔話聲一噎,被她自己悄悄跳過,“嗯,就是,他提起了我的生日,然後那天很晚的時候,他突然說要給我補一份生日驚喜。”
“嗯?”
康婕和王意萱都好奇極了,在宋晚梔的同意下,一起瞄上她的手機。
確實是兩週前的聊天記錄,夜裡11:45,熄燈時間都過了。
宋晚梔:“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面嗎?”
江肆:“嗯,給你準備生日驚喜。也可能有驚無喜。”
宋晚梔:“你在外面做什麼…?”
江肆:“買花。”
宋晚梔:“什麼花?”
江肆:“梔子。等種好了帶給你看。”
宋晚梔:“…哦。”
看完以後,康婕和王意萱還是一頭霧水。
王意萱撓了撓頭:“梔子花都是幾月開來着?”
宋晚梔輕聲:“六月前後。”
康婕哭笑不得:“都十二月了,他想起種梔子花了,他是準備包下來一個蔬菜大棚提前催熟嗎?”
王意萱一呆,隨即爆笑:“天啊千萬不要!我們拒絕理工直男式的可怕審美!”
宋晚梔正想開口,聊天記錄的界面突然隨着手機震動的聲音跳轉了。
來電顯示:江肆。
王意萱:“哇,有些人可真是經不起唸叨。”
“……”
明明說的不是她,但宋晚梔還是替某人臉頰一熱。
她拿起手機,輕輕點下接通。
“於天霈去騷擾你了?”電話對面,江肆嗓音低啞裡抑着一絲躁意。
宋晚梔微微停頓,有點無奈地輕聲:“你怎麼還是知道了呀…”
“我人不在學校,昨晚回了老太太這邊,”江肆低着聲,似乎有些懊惱,“在路上接到元浩電話,剛到校外他又說已經走了。”
宋晚梔微微蹙眉:“他沒走的話,你想做什麼。”
江肆沒說話。
宋晚梔聲音溫軟地勸:“如果你不是因爲自己不想忍耐,那就不要爲了我打架。我不想看見你因爲我牽扯到不好的事件裡。”
“當然是我自己不想忍耐,”江肆低嘆,“你就是我的底線,梔子。他去碰你就是我最不可能忍耐的事情。”
“——”
宋晚梔沒什麼防備就被江肆再順口又自然不過的一句給噎住了。
她梗了好幾秒,還是空白着思緒不知道怎麼接。
這寂靜蔓延太長。
江肆終於還是察覺了,他的嗓音終於浸上一點輕慢的笑:“你不會這樣就臉紅了?”
“…纔沒有。”
“嘖,”那人遺憾,“我要是在面前就好了,好久沒看到梔子紅了。”
宋晚梔惱得下意識輕聲反駁:“梔子是白色的花,你家梔子纔是紅的。”
“是啊,”江肆騷氣地笑,“我家梔子纔是紅的。”
“!”
宋晚梔差點被他和她自己氣哭。
“不逗你了,不想我家紅梔子被別人看到,”江肆低緩下聲,“現在有時間嗎?”
“嗯?”宋晚梔看向食堂裡的掛鐘,“上午10:00是聯賽開幕式前的準備活動,在那之前,除了自習,我應該沒有別的安排。”
“那你要不要來校外一會兒?”
宋晚梔聽得有點疑惑:“現在,去校外嗎?”
“……”江肆難得透出幾分遲疑,“上次跟你說的驚喜,你還記得麼。”
“嗯。”
差點就忘了。
宋晚梔心虛地在心裡補充。
“本來還沒長好,想再等幾天再給你看,”江肆一嘆,“結果連於天霈都先捧着玫瑰去見你了。”
宋晚梔聽得氣惱又好笑:“他纔不算。”
江肆:“那我算第一次?”
宋晚梔:“嗯。”
江肆好哄得很,立刻就心滿意足地告訴宋晚梔碰面地點,等她來“接頭”了。
而江肆說的地點,正是宋晚梔來S大後第二次見到江肆的那個燒烤園的街外。
週六清晨的北門內街少有人煙,除了早早營業的小報刊亭,燒烤園和另外兩家店面都是關業狀態的。宋晚梔沿着那道青石磚牆慢慢往前走的時候,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一晚,她躲在樹後窺見的告白,江肆在黑暗裡夾着煙的手,還有他退後一步躲開丁羽喬的吻時懶散又隨意拋來的視線。
一點不合時宜的酸澀又輕輕攀附上心尖。
宋晚梔輕緩了腳步,低下頭去。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樣不對。江肆在那時候不喜歡她或不在意她,那絕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她的錯;她不該用無人犯錯的澀果折磨自己,更不能用折磨自己後的情緒溢出再去遷怒江肆。
那樣對誰都不公平。
宋晚梔在心底認真地告誡着自己,並努力把那種酸澀感壓下去,於是她就下意識地順着牆根往前挪,忘了再多看一段前面的路。
直到——
“砰。”
一聲輕悶的響。
宋晚梔撞得額頭一酸,慌忙脫口了句“對不起”。
只是這一次她還沒來得及踉蹌後退,就被身前的人輕輕託了下後腰,穩住重心。
然後宋晚梔嗅見一絲輕淡的菸草葉香,頭頂有人低下來啞啞地笑:“你碰瓷上癮啊,小朋友。”
“——”
宋晚梔醒神。
停了幾秒,她還是沒忍住,微微紅了臉頰:“你明明看到了,也不提醒我,就等着我撞上來。”
“是,就等你撞上來了,”江肆慢條斯理地重複,“上次也一樣。”
“什麼上……”宋晚梔茫然擡頭,“!”
她忽地恍然。
寂靜數秒。
宋晚梔低得快藏起臉:“我那次真的不是有意要聽的。”
江肆:“是麼。”
“嗯,我就是出來和媽媽打電話,然後回來的時候……”宋晚梔輕抿住脣,不知道該怎麼帶過自己看見他而走了神的事實。
在那種階段裡的發呆總是羞於提起的,像是貧瘠的孩子站在透明的玻璃櫥窗外,覬覦不屬於自己的心愛的漂亮玩具。
後來她終於親手捧起它,但還是會想起曾經隔着櫥窗觸不可及的距離。
然後宋晚梔就聽見江肆低嘆了聲:“我是不是不該選在這裡。”
“嗯?”
“好不容易把你對我的印象分從負數扭成正數,”江肆側扶着牆面,朝她低了低身,“難道又變回負數了?”
“……”
宋晚梔回過神,有點無奈地勾起眼尾輕輕睖他。
江肆直回身,淡淡地噙着笑。
今天的見面到此時,宋晚梔才正式看過這人一遍。
相比深秋早上的溫度,他這一身黑色夾克套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還大喇喇的敞着夾克的鏈鎖,實在有些過於“風度”了。
“你不冷嗎?”宋晚梔輕蹙起眉,“又熬夜,又抽菸,又穿得薄……你小心感冒。”
江肆挑眉:“你現在不應該關心這個。”
“嗯?”
“我種的梔子花,你不想看嗎?”
宋晚梔遲疑了下,還是誠實地點頭。她甚至還朝他身後,停在小巷路口的江家轎車那裡趴了趴視線:“是被你放在車裡了嗎?”
“算是吧。”
“?”
宋晚梔聽得茫然,江肆卻沒解釋。
他拉她去了車旁,從裡面拿出了一大瓶礦泉水,然後又拉着宋晚梔繞進巷子拐角。
宋晚梔擡眸就能看見盤桓在牆頭的樹梢,那天晚上她就是在這個巷子裡給盧雅打電話、然後又一出來就撞見靠牆抽菸的江肆的。
走神的宋晚梔聽見窸窣的衣料摩擦聲,她落下眸子,然後就怔住了。
江肆低垂着眉眼,脫掉了身上的夾克外套。
涼風拂過,他上身只着了一件衣料非常單薄的白襯衫。
宋晚梔呆了兩秒,猝然回神:“你——”
話聲未落,她看見江肆勾着外套擰開了那瓶水,然後擡起,手腕反轉。
“嘩啦——”
冰涼的水傾倒上他的頭頸。
宋晚梔:“!”
宋晚梔臉都嚇白了,她第一反應是江肆是不是又被江眠那件事刺激到了,是誰提或者做了什麼,她該怎樣才能讓他……
還未想完。
低頭的江肆扶着他被皮帶緊束的腰,被涼得抖毛大型犬似的甩了甩黑髮,然後他笑着擡起那張沾着水珠還過分好看的臉。
那個笑容狼狽,卻又清雋燦爛,一如多少年前水庫邊綠草藍天。
宋晚梔看得怔了。
“送你的梔子,雖然晚了些……但我保證,它這一生爲你永開不敗。”
江肆轉身。
薄薄的白襯衫被水淋得溼透了,幾乎完全透明地貼在他身上。
於是他後背的文身圖案清晰入眼——
豔麗的紅色荊棘間,盛放開一朵純白的梔子。
纏繞過他整條修長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