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04寢。
在王意萱茫然的發問之後, 寢室陷入微妙的安靜裡。
康婕最先反應,她託着臉趴向牀下,朝宋晚梔展露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跟長輩們說好的是照顧妹妹,結果一個沒忍住就成了監守自盜。這得是什麼樣的禽獸哥哥啊?”
坐在她對牀, 邢舒冷哼了聲:“看來偉大的1%也殉了, 全軍覆沒。”
於是全寢只剩王意萱一個狀況外的, 她一臉迷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啊?什麼監守自盜, 什麼全軍覆沒, 你們怎麼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打謎語了?……等等, ‘偉大的1%’這話不是我前天晚上說的嗎?那明明是說江肆對咱們梔梔——”
話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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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舒冷漠地爬下牀:“恭喜你, 反射弧終於繞地球一圈回來了。”
“??”王意萱顧不得理會,她目瞪口呆地轉向牀下:“梔梔, 她倆的意思不會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論壇裡說的那個被江肆強吻——咳, 被江肆欺負了的小姑娘是你嗎??”
“…啊。”
宋晚梔從剛醒不久自己都沒理明白就被迫社死的絕望裡回過神。
壓不住赧然情緒的紅悄然爬上了女孩纖細白皙的頸,但那張清秀的臉龐還繃着從容:“是有一點誤會,他有些激動;我情緒也不好, 口不擇言, 可能刺激到他了。後來就,就吵了一架。”
王意萱驚到魂遊天外似的:“我腦子不好, 你別誆我。你的意思他是吵不過你才親你的嗎?”
“喔,那不愧是一張困顏照殺遍P市高校聯盟的江肆,臉即武器喔,”康婕朝宋晚梔眨眼, 不懷好意地笑,“別人用嘴吵架, 他用嘴‘吵架’啊。”
下牀的邢舒路過,面無表情地補刀:“重新定義《口角之爭》。”
“…………”
被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調侃, 宋晚梔臉上的紅暈已經快要漫過耳尖了。
但不解釋又不行。
於是徜徉《微積分》《線性代數》《電路原理》毫無障礙的學霸腦瓜不幸遭遇滑鐵盧,宋晚梔絞盡腦汁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組織出她的條理依據。
“確實是誤會後,情緒過激下的,不理智舉止,”宋晚梔措辭認真,幾近嚴謹,“而且最後我們雙方認錯,互相道歉,已經說清楚也達成一致了。”
王意萱表情複雜,像噎着了:“梔梔你怎麼做到對待這種事都像解題似的。”
康婕則一直在打量宋晚梔,託着臉腮晃來晃去,還學着她的斷句笑:“你確定,江肆他,和你達成的是你所理解的一致?”
宋晚梔猶豫了下,點頭:“嗯。”
“哎,別啊,”王意萱突然反應過來,“怎麼就說清楚了?這種事必須得叫它不清不楚的才行,說清楚了還怎麼拿下江肆?梔梔你現在可是我們寢、不對,你現在得是P市所有中學和高校女生們裡最有希望達成雙殺的了啊!此等良機錯過了是會遭報應的!”
宋晚梔:“什麼雙殺?”
“我跟你說過呀,就那個我們P市中學裡女生間特流行的那句口號,”王意萱興奮地伸手戳戳她,“S大和江肆,必須上一個。你就不一樣了,你有機會上兩個哎。”
“…………!”
強撐了一早上的薄臉皮小姑娘最後還是沒撐住,通紅着臉拎上揹包,落荒而逃。
身後康婕都在笑:“哎梔梔,你別急着走啊,說好了早飯後我開車送你去家教的!”
“我,我去樓下等你。”
女孩的背影還是逃出了寢室。
身後的嬉笑溢滿了房間。
如康婕所說,家教的事是她們一週前就說好了的。
請宋晚梔上門做家教輔導是一對P市本地工作的金領精英夫婦,工作繁忙,常年國內國外地出差,沒什麼時間管教孩子的學業。偏偏他們的獨子性格孤僻內向,聽說在學校裡還總受欺負,今年剛上高一,夫婦倆費盡心思地把兒子送進了S大附中,可開學考試裡,卻是全校墊底的成績。
夫婦兩人沒辦法,只好花大價錢,打算從高一開始就請名校生上門一對一單科輔導——宋晚梔負責的就是數學單科。
這家人住在P市北區的“富人區”,地段裡雖然都是多層型的社區,但也貴得寸土寸金。正巧的是康婕的家也就在那附近,聽說以後她以自己每個週末都要去附近的健身房上私教課爲由,堅決要宋晚梔陪她一起來回。
宋晚梔知道康婕是好意,幾次婉拒沒成也就不再堅持,在上週就和她定好了:輔導時間是在每週日的上午9:30到11:30,兩人八點四十五左右出發,剛好半個多小時就能到那邊。
今天是第一次同行。
康婕開着她那輛拉風的火紅小轎跑把宋晚梔送進社區裡。
“你家教的那弟弟多大啊?”康婕問。
“十六七歲,今年剛上高一,”宋晚梔回憶了下,“好像初中留級過。”
“他爸媽不在家?”
“嗯。”
“那你自己小心,有事給我打電話。”康婕不太放心地往車外看了一眼,“本地這種富二代我算是熟悉,父母那輩應運起來,多數沒時間管教,自律模範的還算守矩,但剩下的那些……”
康婕後半截話沒說,就收成了一句冷笑。
宋晚梔原本還算平靜,這會兒卻被她笑得有點不安了:“應該…沒什麼問題。那個學生聽說很內向,而且家裡有住家保姆在。”
“嗐,爸媽都管不了的,保姆有什麼用,”康婕一打方向盤,看右側後視鏡的餘光裡瞥到宋晚梔緊張地握住安全帶的手指,她就笑了,“沒事,我那健身房就在附近。他家門牌號我記住了,有事你給我發信息或者打電話,姐姐第一時間救駕。”
宋晚梔心裡泛暖:“謝謝康姐。”
“客氣什麼,我就舉手之勞,沒我也一樣啊,”康婕像想起什麼,回頭朝宋晚梔單眼輕眨,“對方要真是那號不學無術的,你就給他報你家江肆哥哥的大名。”
“?”
宋晚梔聽得一滯,下意識就看向康婕。
“哦,他沒跟你具體說過?”康婕忍不住笑,“你那江肆哥哥當初沒發配出去的時候,在我們P市二代們的圈子裡可有名了。當然,江家不是我剛說的那種父母輩應運的二代家庭,人家高門大戶,祖上追溯起來就遠着了,算P市正經的名門望族。”
宋晚梔想起被江肆言語裡嫌棄又寥寥帶過的“江家老學究”,一時有些莞爾:“他以前也和你們玩在一起嗎?”
“那可高攀不上,”康婕玩笑,“但江家大少爺的名號嘛,聽總是聽說過的。所以碰上那些二代紈絝,提你江肆哥哥的名一準有用。”
宋晚梔原本不想糾正,顯得不識趣,但多聽幾遍還是忍不住面紅耳赤,只好輕聲解釋:“康姐,江肆和我的關係沒有到能跟別人提起的熟稔程度。”
“你呀,就是自尊心太強。扯着虎皮做大旗那是社交場裡再正常不過的事,就算真不熟,同校校友同系學妹都可以跟外人說認識了,”康姐將車緩停在那家人樓下,“更何況你和江肆都到什麼程度上了?別說強吻挨巴掌,反正我從沒聽說過江肆親近過哪個女朋友。”
“……”
宋晚梔臉頰透了紅,指尖卻掐出一寸慘白。
安靜幾秒,她才輕聲說:“江肆對我可能只是好奇,我不想自取其辱。”
康婕一愣:“你爲什麼會這樣說?女生會喜歡江肆是很正常的事,而你那麼優秀,就算不被某一個人喜歡也不該看作一種恥辱。”
“他不一樣。”宋晚梔像是被風吹得涼,輕輕抖了下,“他對我來說是最特殊的那個。”
康婕察覺什麼,驀然失語。
時間將近。
宋晚梔回神就下了車,然後扶着車門彎腰,她掀起眼睫淺淺笑着:“康姐,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雖然微不足道,但我也藏得很用心過。”
康婕回神,無奈地笑:“那爲什麼要告訴我?秘密可都是很難保守的。”
“可能因爲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怕不告訴你,就要忍不住告訴那個人了,”宋晚梔低垂了眼睫,半遮着茶色的瞳,看起來安靜又難過,可她卻是笑着的,“等這段時間過去就好了…那康姐你就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了。”
“哇喔,”康姐玩笑後躲,“好怕被滅口哦。”
宋晚梔莞爾直身:“那我先上去了。”
“嗯。”
宋晚梔關上車門,轉身朝入樓門庭走了幾步,忽聽見身後康婕喊了她:“梔梔。”
“?”
宋晚梔回身。
降下的車窗裡,康婕沉默了兩秒,問:“我相信江肆對你的感情不止是好奇那樣,我也相信你至少有模糊的感覺,只是不能確定——既然這樣,那你爲什麼不去賭一下呢?”
風拂起少女烏黑的長髮。
她靜佇在灑着斑駁碎影的光裡。
很久以後,宋晚梔只是很輕地說了一句:“因爲我賭不起。”
“……”
宋晚梔轉身,走進那片樹蔭裡。
笑和明媚陽光一起從女孩的臉上褪去。
比得不到更令她畏懼的,是得到之後,永遠失去——
我怕我從今以後再看不得你。
也聽不得你的名字。
……
宋晚梔家教輔導的那個學生叫凌戈,宋晚梔上次來面試時沒見到他,只聽他父母描述說凌戈從小身體不好,是個內向孤僻、在學校還總受欺負的孩子。
在被保姆領進書房前,她想象裡的凌戈都是一個瘦小安靜、病弱陰鬱的少年。
於是當書房門打開,宋晚梔就望着門後的人沉默了。
確實是病弱陰鬱,宋晚梔保證,在安喬絕對會被年級主任要求剃掉的長度的黑色碎髮柔軟地遮過少年的耳線,寬鬆肥大的白襯衫鬆鬆垮垮地從少年肩頭墜下來,黑色的長褲更是彷彿要拖過腳踝;明明是白天,書房裡的窗簾卻合着,孤零零的落地燈散發着微弱的光……
一切都算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面前這個病弱且安靜的少年的身高。
宋晚梔依據自己166的身高初步判斷,對方在一米八以上,鬆垮肥大的白襯衫有肩線撐着,看起來也能切她兩個。
這樣一個少年在學校裡總受欺負,宋晚梔想想都覺着欺負他的人大概是膽子極大的。
“你是,凌戈嗎?”宋晚梔拎着揹包進來,“我是你的數學輔導老師。”
桌前的少年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老師好。”
至少凌戈父母這一點沒說錯,他確實很內向。
宋晚梔鬆了口氣。
“凌戈同學,房間裡有些暗,我可以拉開窗簾嗎?”
“嗯。”
“謝謝。”
“……”
接下來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宋晚梔深刻認識到了這個少年的孤僻程度——他幾乎規避一切交談,每句話的長度也基本控制在五個字以內,且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總的來說是一個省心的學生,唯一遺憾的地方就在於過少的交流影響了宋晚梔對他領悟程度的判斷。
只能慢慢來了。
宋晚梔一邊在心裡想着,一邊收拾好自己的揹包。
只是在邁出書房的前一秒,宋晚梔聽見身後有人低低喊了一句。
“老師。”
“?”
如果不是空氣太安靜了,那宋晚梔一定要以爲是她的錯覺。
她轉回身,看見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書房的窗前,他半側着身望着樓外,聲音依舊是平靜得毫無起伏的:“那輛紅色跑車,是來接你的嗎?”
宋晚梔一怔。
她知道凌戈說的大概是康婕的那輛紅色小轎跑:“那是我朋友的。”
安靜裡。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宋晚梔彷彿看到少年很輕地彎了下脣角。
“有機會,一起玩吧。”
“……?”
宋晚梔聽得茫然,但還是輕輕應了聲,轉身出去了。
·
週日的午後,研究生們難得而珍貴的半日週末已然結束。
江肆甫一推開研究生辦公間的外門,就被齊刷刷的目光從頭到腳洗禮了一遍。
“看什麼,”江肆似乎一點都不意外,長腿停都沒停,只那把低啞慵懶的嗓音隔着黑色口罩透出來,“參觀大熊貓?”
研究生間裡關嘉和他最熟,也最不怕死:“大熊貓可不會把小姑娘堵在KTV牆角里耍流氓。”
江肆低嗤聲笑,不以爲意地走過去:“無不無聊。”
“我靠,論壇裡說的是真的?”角落裡有人沒忍住驚叫,“完了,我今天上午還跟我女朋友信誓旦旦說那絕對是謠言啊!”
“士別半日,瞎我狗眼。”
“肆哥,什麼時候給我們帶嫂子看看?”
“滾,”江肆回了自己桌後,懶洋洋地坐進椅裡,“沒嫂子,別造謠。”
“親都親了還沒有,騙誰呢?”
“就是。”
江肆耷着眼,甩了下鼠標,也不知道想起什麼,他扯了扯薄口罩,啞笑了聲:“親完就被抽了。”
“?耳光也是真的??”
“今天一天我世界觀塌兩回了。”
“……”
江肆沒閒心配合他們的八卦,把幾個實驗表格和文檔打包好,發了郵箱。
處理完以後他擡腕看錶,挑了挑眉,然後就摸起扔在旁邊的手機開始編短信。
關嘉從他坐下就開始觀察,到此刻纔再次開口:“真親了?”
“?”江肆眼皮支了支,“嗯。”
“論壇裡鬧那麼厲害,怎麼我看你一點悔改意思都沒?”
“悔改?”江肆停下,指節輕蹭過眉骨,撐去額角,“又不悔,改什麼。”
“……”
關嘉眯起了眼。
江肆發完信息,才把手機擱回桌上。再一擡頭,他對上關嘉若有所思地看他的眼神。
而前排也有兩個藉着起身偷偷瞄這邊的目光被他逮了正着。
“嘖,”江肆嫌棄地推後了椅子,“有話快問。”
前排立刻有個趴上隔板的:“給嫂子發短信呢?”
“說了沒嫂子。”江肆一停,“給消極怠工的小朋友發的,一點半了還沒到實驗室。”
“我靠肆哥你變態啊?你妹妹是本科生,而且才大一呢!週日就讓人來實驗區,這還有人性嗎??”
“我要是本科碰上江肆,絕對麻溜轉專業。”
“哎,我們可憐的妹妹啊。”
江肆原本正對着手機屏幕,懶耷着含笑的眼——某個小朋友對他“每週日下午1點研究生辦公間報到”這種無理要求還乖乖回了一句帶句號的“好,在路上了”,足見有多好欺負。
直到聽見擦過耳際的最後一句。
“是我妹妹,”江肆眼皮一撩,笑意就帶殺氣了,“誰跟你‘我們’?”
“肆哥,就一個稱呼!”
“稱呼也不行,宋梔子就我這一個哥哥,多的打死。”
“…操,你丫真妹控吧??”
這句沒來得及回。
“篤,篤。”辦公間門被輕輕叩響。
幾秒後,房門推開。
長髮半溼潮地垂在肩後,女孩安靜又不安地探身進來。
一進來就對上滿滿一屋的視線。
宋晚梔臉頰微熱:“對不起,我不知道週日要一點半前到,來晚了。”
“沒事啊學妹,對本科生沒這個規定。”離着近的一個研究生師兄笑道,“你哥在你嫂子那兒吃癟了,欺負你呢。”
“嫂…子?”
宋晚梔怔住,下意識看向那個從窗旁起身走過來的人——別的都熟悉也習慣,唯獨黑色口罩,她第一次見他戴。
“聽他們扯淡。”江肆正停在她身前,剛伸手要把人勾回去,似笑非笑的視線就停在女孩頭頂。
一兩秒後,他微皺起眉,低了低身輕嗅了下:“…怎麼頭髮沒幹就過來了?”
宋晚梔被他湊近那一嗅弄得渾身過了電似的一僵。
所幸被他挺拔身影遮着,沒人看見,她懊惱地低頭燙着臉頰,從他身前繞過去了。
那點輕淡勾人的梔子香瞬間就遠去。
江肆眼皮輕跳了下。空落的掌心慢慢攥起,插回口袋。
他轉過身時,正見女孩遲疑着停在方纔和她搭話的那個研究生師兄的格子間旁。
背對着他,她長髮半溼半乾地垂着,髮尾卷着淡淡的潮意,像是深水裡纏繞的海藻或是美人魚。
江肆剋制地落着眼,只盯着她背影。
然後他聽見女孩輕聲問:“學長,你剛剛說的什麼嫂子。”
研究生師兄憋不住笑:“還能是什麼,當然是你哥那個——”
“說了沒有,而且你問他們幹什麼,”江肆走過去,把無意識低躬到那個師兄的格子間旁的小姑娘握着薄肩勾回身側,“問我。”
“……”
宋晚梔像被他掌心燙了一下,輕輕一抖,忍了好幾秒纔沒掙開。
她默默擡眸看他。
前面師兄笑:“哎對,你是得問你哥,我們一屋子人旁敲側擊這麼久了,也沒打探出來你那嫂子何方神聖。他不肯說啊。”
宋晚梔:“?”
江肆對着她眼睛停了一兩秒,驀地低頭笑了。
“行,我說,”他擡手把黑色口罩扯下來,朝宋晚梔點了點脣角的傷,“你嫂子咬得。”
宋晚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