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知道總編想要什麼新聞,他也知道自己要什麼樣的新聞才能獲得金報紙獎。
他曾經以爲自己爲了新聞,爲了媒體正義,可以豁出去一切。
但是在這一刻,他突然間覺得……有些煎熬。
記者的沉默讓奧格的妻子意識到,這名記者的確有適合自己的工作,至少是一個消息!
她看着記者,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求你了,我們一家人現在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
“奧格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但很顯然他短時間裡應該是找不到工作了,至少找不到像以前那樣高收入的工作。”
差不多接近兩倍於普通人的工資,這的確是一份高收入的工作,對於同樣是普通人的奧格和他的家人來說。
現在那些服裝廠不願意使用他,是因爲他依舊把自己擺放在“大裁縫”的位置上。
在工廠裡大裁縫往往都代表着一個獨立於工廠體系之外的羣體,他們在工廠裡有自己的休息室,有自己的食堂,他們吃的東西甚至都是工廠準備的。
裁,縫,量,燙,他們負責了這些工序的最關鍵的部分。
一批布料來了之後,怎麼裁,怎麼做,怎麼出樣品,工廠主不知道,底層的裁工也不知道。
全是這些熟練工來制定標準,拿到圖紙後負責計算數據的工人會制定不同的標準,因爲圖紙往往只有一張,但是他們卻要做很多型號的。
這個數據怎麼安排並不是隨便來的,需要有一個科學的計算方式,等不同型號的圖紙出來後,會交到大裁剪工手中。
裁剪熟練工會根據這些圖紙上的數據製作一些組件,然後把組件按在整理好的布匹上進行裁剪。
有的是直接由這些熟練工畫在第一塊布料上,然後後面的跟着這塊布料裁剪。
裁剪出來的都是一片一片的布片,如果沒有人告訴你這些布片要怎麼做,那些普通工人也未必能做得好。
然後就是大裁縫的工作,他會按照圖紙把這些布片縫合在一起,留多少邊,吃多深的線,都會做出來。
最後做出來的衣服其實還是不成型的,最後就要交給大燙工,他們只是看了一眼圖紙就知道該怎麼燙。
最終經過熨斗燙出來的,就是一件和圖紙完全一樣的衣服。
這整個過程就叫做“打樣”。
奧格負責的就是縫紉工作,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
他想要繼續尋求這份輕鬆高收入的工作,很難,因爲他做的那些事情和他的職務,在工廠內能造成的影響力,會讓人擔心他後續的表現。
但如果他願意自降工資並且不負責那麼重要的位置,說不定會有工廠用他。
可是如果降低了工資,他們這輩子都還不起那些錢!
奧格的妻子迫切的需要一份能賺到錢的工作,不管是爲了近期他們填飽肚子,還是從長遠規劃來看。
女人都不需要撒嬌,只需要放低聲音的哀求,就能讓一些男人心生憐憫。
“夫人,其實……我說一句可能非常不適合的話,以你現在的條件,在金港城很難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
“如果你能接受一個月十幾塊錢的工資,或許可以嘗試一下,但那些工作要麼很累,要麼很髒,一點也不體面。”
這不是性別歧視的問題,而是全職家庭主婦突然間要進入社會,她沒有對應的生存技能。
她沒有大學或者專校的畢業證書,找不到對口的工作,而那些比如說銷售員之類的工作,需要很強的社交能力,奧格的妻子未必能夠勝任。
記者說的都是實在話,他很同情這位女士,但他不能因爲同情,就說謊,現在也不是說謊的時候。
聽到記者這麼說的時候奧格的妻子都已經快要陷入到絕望當中,一個月十幾塊錢,連醫院的錢都不夠給,更別說他們還要生活,還要自己的開支。
就算他們把每天的開支壓縮到五十分——麪包大約需要二十分左右,戰爭的不斷升級和去年坦非特大陸上一部分糧食產區被炮火覆蓋。
以及東大陸上帝國內戰導致了大量的農田被毀,還在復耕階段,所以糧食的價格一直在漲。
從六年前老喬麪包房裡五分錢一磅的全麥麪包,已經漲到了現在大約需要十二三分才能買到一磅的程度。
物價翻了一番還拐彎,可人們的收入只增加了大約百分十五,同時還要面對百分之二十的基本稅和戰爭稅!
生活的成本越來越高了。
一個月十幾塊錢,飯都吃不飽。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能做的工作了嗎?”
奧格的妻子捂着臉哭泣了起來,她是真的絕望!
丈夫受傷失去了工作,欠了醫院一大筆錢,據說在利息的作用下他們最終要還一千好幾百塊。
房子又他媽沒了,現在奧格還找不到工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重新振作起來。
生活的重擔似乎一下子壓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此時此刻比她的丈夫更加的絕望和無力!
看着奧格妻子在那哭泣,突然間記者覺得,或許給她這個選擇並不是在害她,而是救她。
如果他們一家人真的絕望了,或許他們真的有可能如同總編說的那樣,找個地方跳下來。
想到這,記者抿了抿嘴,“夫人,其實有一份工作不需要你有任何的經驗和文憑,而且收入很高。”
女人擡起頭摸着眼淚看着記者,她甚至走過去抓着記者的手臂,急切的問道,“是什麼?”
記者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卻不那麼容易說出來。
“請務必告訴我,求你了!”
記者深吸了一口氣,“站街。”
他看着奧格妻子並沒有反應過來,然後解釋了一下,“就是那些請求路人給予幫助的女孩和女人,雖然現在的價格因爲難民的衝擊比以前便宜了不少,但一次也有兩塊錢。”
“夫人你的樣子看起來還很年輕,身上也有一股子那些人沒有的氣質,一定會有人喜歡你這個類型,價格甚至還能收得高一些。”
“一天只需要三五名客人,就能得到十塊錢……”
奧格的妻子一開始很抗拒聽他說的這些話,但當他說到一天就能賺到十塊錢的時候,她的眼睛都瞪大了。
從記者的煎熬,轉變到奧格妻子的煎熬。
她需要錢,就像記者需要一個大新聞一樣!
記者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變化,他知道,奧格的妻子很大概率是會選擇這條路的,而且他也沒有說謊。
作爲一個男人,他其實更喜歡那些迫不得已的女孩,這樣會讓他有一種破壞美好的快感。
而且小婦人,聯邦的小婦人,加上她的故事,一定會非常吸引人。
奧格的妻子沒有說話,她只是保持着沉默,記者也沒有再提這件事,他知道,還需要最後有人來推一把。
晚上回到家裡的時候,夫妻兩人都保持着沉默,他們的女兒看到晚餐只是一片面包,連果醬或者其他什麼配菜都沒有,直接拿着麪包片回到了房間裡。
第二天,第三天,兩人都在外面找工作。
越是找工作,越是絕望!
奧格已經把自己對工資的需求降低到五十塊錢了,但依舊沒有人願意僱傭他,他已經完全的絕望了!
中午的時候他就回了家,他的妻子正在把一些衣物裝起來,“你要出去?”
他的妻子只是搖頭,“我們沒錢了,晚餐的錢都沒了,我需要出去賣點衣服換錢來買晚餐。”
奧格低着頭回到了房間裡,沒有出來,而他的妻子則默默的把一些衣服收拾好。
這裡面還有她去年纔買的新衣服,她只穿了兩次。
第一次是買它的時候穿着的,第二次是過年的時候穿着的,她很喜歡這件衣服,但現在,她卻要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賣掉。
她低着頭,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賣舊衣服也不順利,這件衣服是奧格花了九十九分給她買的,但是街道上那些人只願意出三十五分,並且要求她再搭上一條裙子。
加起來價值一塊四十八分的東西,現在這些人只願意出三十五分,這隻夠他們一家人今天晚上和中午的食物!
她第一次感受到,活着很辛苦這句話,只是爲了兩頓飯。
她在和一名顧客爭吵過後,那名顧客罵了她幾句婊子後氣呼呼的離開,她的情緒又陷入到低落中。
過了一會,她看向記者,“一天真的能有十塊錢?”
記者點了點頭。隨後她開始收拾東西,她做出了決定。
在離家還有幾分鐘路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路邊麪包房櫥窗後的麪包,她隨後轉頭看向記者,“能給我兩塊錢嗎?”
記者疑惑的看着她,“我不能這麼做。”
她臉上多了一抹決絕的笑容,“你是我第一個客人。”
片刻後,她帶着一塊麪包,還從路邊賣了兩個番茄和幾片菜葉子回到了家裡。
好在家裡還有調味品,很快一份果蔬三明治就做好了,至少看起來比昨天要好得多。
“衣服賣掉了?”,奧格問。
他的妻子點了點頭,“是的。”
奧格抱着自己的腦袋,“對不起。”
她只是笑了笑,“吃吧,吃飽了明天才有體力去找工作。”
女兒回來之後看到了簡陋的,但比昨天晚上好一些的晚餐,她的情緒似乎也穩定了一些。
一家三口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就分開了。
第二天,奧格先走的,然後是他們的女兒,妻子留在了最後。
她看着記者問道,“我第一步要做什麼?”
記者有些蠢蠢欲動,老實說他沒有和這種小婦人交流過,“你得先起個容易辨識的名字。”
“比如?”
“坎蒂!”
接下來自然是自然交流的環節,奧格妻子流着淚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當完成的那一刻,記者忍不住說起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等我這樣了之後,你就可以起來了,然後清潔一下自己,回到工作的地方,等待下一名客人。”
“你得稍微注意一下環境的衛生,這決定着你的客人是否會來第二次。”
“還有你可以表現得更柔弱一些,可以和客人訴訴苦,如果他們願意和你說話的話。”
“如果碰到有人要傷害你,你可以拒絕,並且呼救。”
“當然如果有客人想要玩刺激一點的,在你承受範圍之內的,你可以答應下來,然後索要更多……”
他說了很多關於這份工作需要注意的事項,都被這位新生的人,坎蒂女士牢牢的記在了心裡。
隨後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衣服和裙子,給自己打扮了一下,和記者一同離開了家。
記者以前報道過關於站街女的新聞,其實大多數想要獲獎的記者,都會關注這些社會陰暗面和痛點。
但只是報道一些人因爲愛慕虛榮或者不願意辛苦工作,跑去站街,根本引不起社會的熱議!
頂多人們會覺得這些女孩真他媽下賤,當然他們該掏錢的時候還是會掏錢的,這不妨礙他們覺得這些女孩下賤。
所以他很清楚現在金港城站街的情況。
藍斯家族統治了整個城市之後,站街女的情況就變得好了不少,他們有人保護這些女孩不受變態的傷害。
記者帶着坎蒂來到了帝國區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現在雖然還是上午,但這裡已經有不少站街女了。
還有一些男人們,正在觀察這些女士。
當坎蒂出現的時候,不少男人看向她的眼神都亮了起來,他們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懼,這讓他們來了一些興趣。
有些人甚至打算走過來,但記者對他們擡起了手,阻止了他們。
“接下來我要帶你去掛個號,他們會給你進行身體檢查,然後會給你一個工牌,然後你才能站街。”
這讓她感覺到不可思議,她不知道現在站街還要這麼多規矩。
記者笑着解釋了一下,“這是藍斯家族的規定。”
很快她就來到了記者說的那個地方,填了單子後,她被一名女護士帶去了房間裡。
房間裡還有一名女醫生,是專科醫生,專門檢查關於這方面的疾病。
等所有的事情都結束後,她拿到了自己的工牌。
她和記者朝着外面走去的時候,還感覺到一種不理解。
他們還詢問了她是不是被迫的,是否有人威脅她之類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有些擔心,因爲她填寫的那份單子上都是真實的信息。
“他們不會泄露了我的信息吧?”
她有點緊張。
記者搖了搖頭,“這一點你不用擔心,記錄你的個人信息,只是爲了避免在出現極端情況下,他們不知道你是誰。”
“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有人去翻看那些文件的。”
坎蒂不知道記者說的是什麼意思,實際上這是爲了應付應召女屍源追溯問題,能迅速的鎖定和找到死者到底是誰。
記者又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旅館,告訴她把客人帶來這裡就行,這家旅館就是專門做這個生意的,每次需要給對方十五分。
如果她能長期包一個房間,價格會更低點,但她纔剛剛開始,沒有必要包房間。
他還告訴了她很多細節,比如說如果客人要求帶着她離開,她必須去填單子那邊登記之類的。
快到午餐時間,她纔來到了這條街上站好,穿着她最喜歡的衣服和裙子。
她以爲自己要等一段時間,但只是五分鐘,就來了一名客人。
他有一撇小鬍子,略微禿頂,體態稍微有些胖。
“第一次?”,小鬍子沒有一上來就詢價,而是問了一個他很關心的事情。
坎蒂很緊張的點了點頭,小鬍子滿意的笑了,“多少錢?”
坎蒂記着記着的話,她緊張的,有些結結巴巴的說道,“三塊錢。”
小鬍子皺了皺眉,就在她想着要不要降價的時候,小鬍子突然笑了笑,“很合理。”,說着掏出三塊錢,塞進了她的手中,接着順勢摟住了她,“走吧……”
坎蒂變得更緊張,但還有一絲絲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喜!
就這樣……三塊錢到手了?
她看了一眼路邊的記者,記者對她露出了笑容。
小鬍子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臉上的笑容更滿意了。
“那是你的丈夫嗎?”,他問。
坎蒂愣了一下,急忙否認,但小鬍子似乎篤定了,那個記者就是她的丈夫。
十分鐘後,兩人從樓上下來,小鬍子整體來說還是滿意的,就是他覺得這次發揮有些不太好。
坎蒂將一塊錢給了旅館老闆,拿到找零後,她看着手中的兩塊又八十五分,陷入到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的震動中!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街上來了新人,很多人都願意試試新成色。
其實晚上的生意更好,但是坎蒂現在還不知道如何和奧格說,她早一點回到了家中。
晚餐的時候奧格看出了她有些不太對勁,詢問了一下,被她以摔了一跤敷衍了過去。
躺在牀上,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她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的丈夫說,只是一白天的時間,她就賺了四十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