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平方米的大室,由一塊塊黃金砌鋪而成,牆壁四角各裝有一隻拇指大的夜明珠,將整個室內照射得仿若白晝。
中間的高臺上,放置着一副精美華麗的水晶棺,裡面躺着一名風華絕代,傾人城國的美麗女子。
女子一身華美鳳袍,雙眸緊閉,白皙柔嫩的手掌相互交錯地放在腹部,絕美的容顏一派安詳,美麗的嘴角似乎隱約透着一股欣慰的笑。
水晶棺旁蹲着一名身着明黃色龍袍的男子,黑眸緊緊注視着棺中女子,嘴裡呢喃着,“山無棱,天地合,纔敢與君絕。這是你對朕說過的話,你的承諾還沒實現,你不能走,不能離開朕。”
“菱兒,你說過,等到白髮蒼蒼的時候,與朕一起爬上高塔觀賞日出日落,彩霞滿天,好美,真的好美……”淚,刷刷地流,滑過他憔悴黯淡的面容。
“菱兒,朕錯了,原諒朕,不要離開朕,回來好嗎?菱兒……”淚水打在晶瑩剔透的水晶板上,凝結成一顆顆癡情而悵然的液滴,非常的炫目,整個室內,縈繞着濃濃的淒涼和悲切……
寒菱看着,聽着,目瞪口呆。她知道那是韋烽,不,確切來說,是拓拔烽,躺在水晶棺裡的人也不是自己,而是趙菱兒。
不知怎麼的,看到他悲傷欲絕的樣子,她內心感到一陣揪疼,彷彿有東西扯着她,讓她情不自禁地移動腳步,向他靠近。
由於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導致爬石階的時候不小心被絆倒,疼痛讓她哀叫出來……
“啊——”寒菱乍醒,極力眨着眼睛,看到周圍簡單雅緻的一切,才意識到剛纔又做夢了。
不知何時開始,她經常夢到一個畫面,就是剛纔那個畫面,每當她想靠近他們,便會驚醒。
夢中情況是真的嗎?或者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有人說,夢境有時也是夢想,難道是自己太過希望拓拔烽醒悟,以致夢到剛纔那一幕?
她一直很想知道,趙菱兒死後,拓拔烽會怎樣,倘若剛纔的夢境真是前世的結局,那麼,趙菱兒還是挺幸福的,反而可憐的人是拓拔烽,失去才懂得珍惜,受苦的是他自己!
假如他能早點正視內心,就不至於發生一場場悲劇。什麼白頭偕老,一起看日出日落,對他和趙菱兒來講,也並非不可能,只可惜……
想着想着,寒菱猛然發覺自己某些方面和拓拔烽有點像,心裡明明喜歡韋烽,卻總是刻意忽視和壓制。
她的思緒不禁又回到四年前從懷孕、到韋珞出生、再到離宮那段日子。
不得不承認,韋烽是個非常體貼的男人,以他一個古代君主,對她疼愛寵溺到那種程度,真的不可挑剔。
韋珏的死,二狗的死,璟鏘的流放,其實不能全怪他,是自己太過偏激,只想到事情因他而起,卻沒考慮到他的身不由己,他的無辜無奈。
夫妻需要坦誠相對,自己都沒做到,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他樣樣順應自己?
如果當初不那麼心高氣傲,不那麼自以爲是,不那麼狂妄自我,不那麼無理取鬧,不那麼……
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那麼多缺點!寒菱不禁自嘲,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下牀來到窗臺前。
黑夜過去,天空逐漸泛白,望着寂寥遙遠的天空,一個念頭在心中竄起,她回到鏡子前,稍微整裝一番,走出寢房。
天還沒有完全亮,整個府邸靜悄悄的,她來到後門,輕輕打開門閂,離開大屋。
一路呼吸着新鮮清淡的空氣,她沿着大路慢悠悠地走,不用兩刻鐘,已經抵達市集中心。
早晨而已,市集已經喧鬧非凡,人羣熙攘,叫賣聲四起,寒菱買了一個白菜包,一杯豆漿,一邊喝豆漿一邊逛。
四處張望的她,突然發現某茶樓門牆角落那蹲着一名老人,衣衫破舊,半眯的雙眼似乎盯着某處看,又似乎毫無焦距。
內心升起一股好奇,她認真打量了一會,隨即邁動腳步,緩緩走到他面前,將手裡還沒動過的菜包遞給他。
老人仰起深陷的黑眸,凝視着寒菱,半響,老臉露出激動,嘴裡猛叫,“姑娘,老奴總算找到您了,快,快跟老奴回宮,皇上等着呢。”
寒菱一聽,更加肯定心中猜想,問道:“老伯能否將當天的具體情況告訴我?”
老人幾乎不用思索,馬上娓娓道出,“那天,皇上誤中妖女的媚藥,幸得隨行侍衛的保護,纔不至於讓那妖女得逞。媚藥沒解,皇上依然痛苦難耐,老奴心急如焚,準備去找大夫,後來又意識到皇上這事不宜張揚,老奴不知所措,再加上奔波了大半天,滴水未進,身體一時承受不住,於是蹲在路旁休息,正巧碰到姑娘路過。”
老人眼神轉成羞愧,“姑娘贈與老奴飯菜,老奴卻恩將仇報,老奴見姑娘溫柔善良,便心生歹念,趁姑娘不備,把姑娘打暈,然後扛回到破屋給皇上……爲了保守秘密,姑娘原本命不該留,不過老奴實在於心不忍,留了姑娘一條生路,想不到讓姑娘受到世人恥笑……幸虧老天有眼,姑娘好人有好報,此後可以榮華富貴了。”
原來如此!寒菱不由又問:“老伯知道那妖女是誰?因何給皇上下媚藥?”
老人沉思一下,搖了搖頭:“老奴不是很清楚,老奴只知道,她武藝高強,偶然出現在皇上面前,皇上一向言行謹慎,於是不理她,想不到她不死心,還想到如此邪惡的辦法害皇上。”
“後來呢?那妖女還出現過麼?”
老人沒有回答,雙眼開始迷茫起來。
寒菱還想繼續追問,一個老婦人忽然跑過來,一邊扶起老人,一邊向寒菱道歉,“姑娘對不起,我大伯精神有點問題,見到有人送他包子和饅頭,就會猛對人家胡言亂語,請見諒!”
望着他們漸漸走遠的身影,寒菱不由納悶,真的嗎?老人真的在胡言亂語嗎?
四周喧譁聲越來越大,把寒菱從沉思中拉了回來。看到東方天空一片火紅,她才意識到私自離府必定引起大家混亂,於是連忙僱輛馬車,趕回衙門。
果然,府內一團亂,柳霆沛,王璟鏘等人在大廳來回渡着步,見到寒菱終於出現,總算舒了一口氣,忐忑不安的心卻仍然無法平復。
“媽媽,您去哪了,嚇死我了!”韋珞首先撲進她懷裡,小手剛好圈住她粗壯的腰身。
寒菱回抱他片刻再輕輕推開,接着看向衆人,萬分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一時興起去了市集,沒有事先告訴你們,是我的錯。”
衆人驚魂未定,注視着寒菱,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司綵首先出聲,“快去洗個臉,然後用早點。”
“我剛纔吃過了。”懷孕的她,沒什麼胃口,剛剛喝了一杯豆漿,現在還覺得胃脹脹的。
“你們去吃吧。”寒菱還是滿懷愧疚。
不過,大家都不動,繼續定定望着她。
寒菱更加愧疚,想起某件事,不由催促司綵,“司綵,快去吃吧,吃完我們啓程回宮。”
“回宮?”四道嗓音、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寒菱點了點頭。
司綵迅速反應過來,抱起韋珞,“珞珞,快,我們吃完早點,出發回宮了!”
司綵和韋珞去了膳房,廳內只剩下王璟鏘和柳霆沛,王璟鏘黑眸溢滿惆悵和不捨,柳霆沛則滿面陰沉。
寒菱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正想打破沉默,柳霆沛卻疾風一樣,從她身邊躍過,不待她反應就衝了出去。
呆望着大門口,寒菱不禁黯然神傷。
王璟鏘走近她,大手擡起,躊躇了很久,最終還是落在她纖細的肩上,“沒事的,他需要時間冷靜,很快會回來。”
寒菱轉回臉,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總是這麼善解人意,她不由自主地靠進他懷裡。
王璟鏘怔了一怔,伸手摟住她。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不管四年前,還是現在,這副胸膛總能讓她感到無比的溫暖,她就這麼依偎着,靜靜依偎着,有一瞬間,她竟然希望這一刻永遠停留。
王璟鏘雙手越收越緊,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將來,即使她難過,給她依偎的人不會再是自己。
“璟鏘,我是不是很壞,很沒良心?”寒菱出聲,聲音哽咽。
王璟鏘先是一愣,繼而柔聲答:“怎麼會呢,不管幾時的你,都是那麼善良,單純,可愛……”太多的優點,多到他說不完。
“可是,我傷害了他,他對我那麼好,我卻……”
“皇上對你也好,所以,不管你最後選擇誰,都會有人受傷,最主要是,你沒有受傷。”
是嗎?自己真的沒有受傷嗎?一想起霆沛剛纔的樣子,她就愧痛難言。
“一廂情願很容易,兩情相悅就很難,那是需要緣分,需要修行,需要勇氣和付出的。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正視自己的心。”
“璟鏘……”寒菱擡起臉。
王璟鏘淡淡地笑了,“知道嗎?每個人的命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人家說,只要一世相愛,就能造就十世夫妻,所以,你和皇上的緣分,早就註定,且不可改變。”
寒菱大愣,她第一次知道,他竟然如此相信宿命。
王璟鏘收起微笑,俊秀的面容轉爲沉重和認真,“不管前世如何,都已過去,今生纔是最重要。記住,王大哥最希望的就是你永遠幸福和快樂。我想柳霆沛也是這樣。”
“王大哥——”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兇猛地涌出寒菱的眼眶。
王璟鏘再次摟她入懷,如今,該徹底放下了,不僅爲自己,也是爲她。
兩人就這樣相擁着,直到司綵帶着用完早膳的韋珞出來。
韋珞來到寒菱身邊,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袖角。
“菱,你先坐下吧,站太久對胎兒不好。”司綵也關切出聲。
王璟鏘回神,俊容閃過一絲不自在,連忙扶寒菱到旁邊大椅上。
“來,喝點水!”司綵體貼地爲寒菱遞上一杯溫水。
寒菱這才感到口渴,接過一口氣喝完,在司綵的幫助下,又喝了兩杯。
“司綵,你幫忙收拾一下行李,我去安排馬車!”王璟鏘完全從剛纔的傷感中恢復,立刻着手正事。
寒菱截止他,“先不用!等霆沛回來再說。”
王璟鏘理解地點了點頭,“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處理一些公務,有事隨時叫人去前堂找我!”
“嗯,你快去吧!”想起他還沒吃早餐,寒菱又喊了一句,“對了,吃完早點再去吧。”
“我經常不用早膳。”王璟鏘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再交代一番才離去。
接下來,寒菱一直靜靜等待霆沛回來,韋珞似乎看懂她的心,時不時扯出話題引她交談,努力逗她開心。司綵除了偶爾去忙,其餘時間也默默陪伴於旁。
直到傍晚,還是不見霆沛影子。
“不如我派人出去找找。”剛忙完公務回來的王璟鏘見霆沛一日未歸,不禁也有點着急了。
寒菱搖了搖頭,她十分了解柳霆沛,除非他自己出現,否則沒人找得到他。
“那先吃飯吧,你有了身孕,不能餓。”王璟鏘扶她進到飯廳。
寒菱食之無味,在衆人的規勸和哀求下,才勉強喝了一碗湯、吃了半碗飯。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二更更鼓已經響過,寒菱躺在牀上,毫無睡意,腦海一直閃現着柳霆沛上午離去時的憤怒模樣。
“霆沛,對不起,對不起……”仰望着頭頂的幔帳,她不由低啜起來。
“你沒有對不起我!”忽然,空氣中傳出一聲迴應。
熟悉的嗓音讓寒菱乍喜,看到佇立在牀前的高大人影,她迅速翻身而起。
柳霆沛連忙向前兩步,小心翼翼地扶她。
寒菱眼淚不受控制,即刻涌出。
“對不起!”柳霆沛在牀畔坐下。
“不,應該我說對不起!”以免吵醒韋珞,寒菱極力壓抑,不讓自己哭得太大聲。
“愛情沒有對與錯,又何來道歉!”柳霆沛嘆了一口氣,子夜繁星般的黑眸,在灰暗中異常閃亮。
“可是……”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坐車。”
“坐車?”
“嗯,回京城!”
“霆沛——”寒菱不知說什麼纔好。
“晚安!”柳霆沛起身,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門口走去。
“你……會跟我一起回去嗎?”
擡到一半的腳,嘎然停止,“會!”很快,往下,跨過門檻。
房門被關上,房內再次恢復寧靜,假若不是他剛剛坐過的地方還存有餘溫,她差點以爲自己做夢了。
重新躺下,又是沉思了一會,直到眼皮越來越重,寒菱終於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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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雲淡風清,大樹枝頭偶爾傳來幾聲鳥叫,似乎在爲遠行的人送別。
柳霆沛小心翼翼地扶着寒菱,下了一級級石階,走向馬車。
“菱,保重!”王璟鏘隱藏着不捨和悵然。
“王大哥,你也要保重,我一回宮,馬上命人捎信給你。你公務一鬆,記得回京看我!”寒菱發現自己又要哭了。
“會的,一定會的!”王璟鏘轉向柳霆沛,“請好好照顧她!”
“嗯!”柳霆沛雖然應得非常輕淡,王璟鏘的心卻感到無比的踏實。
“璟鏘叔叔,再見!”
“王大人,保重!”
依依相送之下,大馬車沿着寬敞的道路慢慢奔跑起來……
一路上,除非必要,柳霆沛都沉默如海,寒菱多次想跟他聊天,卻發現,一向無所不談的他們,竟然找不到話題。
幸虧有韋珞,這路途還不至於太過沉悶和沉重。
顧及到寒菱身懷六甲,大家走了大約半個月纔回到京城。
在宮門口,柳霆沛叫車伕停下,“我走了,你……保重!”
“接下來你會去哪?我怎樣才找到你?你和你義父的兩年之約還沒到期。”對於他的突然告別,寒菱不甚習慣。
柳霆沛注視着她,好一會,哀傷地低吟: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將來的事,誰曉得
“霆沛——”
“記住,一定要快樂!”柳霆沛雙眸緊緊一閉,然後使起輕功,很快消失在寒菱視線之外。
“霆沛,霆沛……”寒菱沿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十幾步。
司綵連忙跟上,扶住她。
寒菱呆站着,怔怔地望着半空,眼淚無聲地劃過兩頰。
“菱菱!”
等她回神,驚覺自己跌入一個溫熱健碩的胸膛,看清楚那張俊美熟悉的面容,她反射性推開,“你……你不是病重,性命垂危嗎?”
“不……”
還不等韋烽回答,她又怒道:“真是死性不改,爲了騙我回來,你不惜用性命開玩笑?可惡!”以爲又受騙了,她憤然揮手朝他推去。
韋烽來不及防備,一下子跌倒在地,原本就略顯白皙的臉,更加慘白,還冷汗直冒,嘴脣也陡然轉青,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