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牀上的人兒一直在翻來覆去,尤政鴻不禁從軟榻上起身,點燃了燭臺上的紅燭,明亮的光線即時照亮整個室內。
“蜻,怎麼還沒睡?”他慢慢走近牀前。
寒菱睜開眼,看着他,然後彎腰坐起身。
“聽翠竹說,你下午關了鋪子,一直睡到傍晚,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肚子疼?”
寒菱先不語,默視了他好一會,道:“爲什麼要瞞住我?”
“嗯?”
“我懷孕了,你也知道,是不是?”
“蜻,你……你聽誰說的?”尤政鴻大吃一驚。他明明交代過張大夫暫時不跟她講的。
“你也覺得我懷了野種,所以難以啓齒,或者不屑啓齒?”
“蜻,你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那樣想!”尤政鴻急忙打斷她,“我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爲……因爲我不知怎麼跟你講,我怕你一時接受不了,才決定暫時矇住你。”
“你蒙得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當我是傻子?”寒菱提高聲音,胸口起伏不定。
“先別激動!”尤政鴻坐了下來,“你知道我並非那個意思!”
“大嫂今天去藥枕店,很高調、很可惡地辱罵我,說我不知廉恥,偷人,還懷了野種……”中午從藥枕店回到家後,她的心情再也無法平復下來,躺在牀上,卻毫無睡意,一直在想着莫碧蓮說的那件事。
“她去找你?她又如何知道?”尤政鴻又是一陣狐疑。
“政鴻,能告訴我,到底怎麼一回事?我真的懷孕了?真的嗎?”寒菱抓住他的胳膊,哀求的眼神無助地看着他。
尤政鴻回望着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寒菱冰涼的心,冷到極點,“張大夫診錯了吧?不可能的,我又不是聖母,怎麼會懷孕!”
“蜻!先別急,先別慌,好嗎?”
“你叫我如何不急!”寒菱歇斯底里,“我連幾時做過、跟誰做過都沒印象,肚裡卻有了孩子!”
“乖,別這樣,會動了胎氣的。”
“動了最好,最好把它流掉!”急得快要發瘋的寒菱,理智全無,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突然,屋頂的瓦片傳出一個響聲,她卻聽不到。
就連尤政鴻,也沒有察覺,因爲此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寒菱身上。
“不行,我要重新找個大夫檢查清楚,如果真的有了,立刻流掉。”寒菱一邊說,一邊下牀。
尤政鴻連忙按住她,“現在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兒找大夫?還有,你不能流掉孩子!”
“爲什麼?”
“大嫂若是知道,更加認定你懷的是野種。”
“本來就是野種,怕什麼?”
“可是……那樣他們會趁機到處散播,不但對你造成傷害,還會間接影響到尤家的聲譽和總商會管理幹部的繼承。”尤政鴻終於說出危害。
對了!她怎麼沒想到!莫碧蓮夫婦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一定大肆渲染,追究起來,萬一把政鴻喜好男色的秘密揭露,後果不堪設想。
“把孩子生下來,我會視他爲已出。”尤政鴻環住她的肩膀,“給他最好的生活,給他真實的父愛。”
一股暖流頓時涌過寒菱的心頭,臉上的表情不再只是急躁,還有絲絲感動。但很快的,她又恢復了慌亂,“不行,不能生他出來。我要打掉他。”
“蜻——”
“政鴻,我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真的無法接受他,我無法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寒菱俏臉由於痛苦而扭成一團。
“傻瓜,他是你心中一塊肉,善良如你,怎麼捨得扔棄自己的親骨肉?”
“對!就因爲他只是一塊小小的肉團,我對他還沒有感情,寧願現在弄掉他,也不想將來討厭他。又愛又恨,人間最痛苦的情感莫過於此。”
見她這樣,尤政鴻也不知如何是好,惟有心疼地摟住她,低聲哄她:“夜了,先睡覺吧。你有了身孕,不能熬夜。”
“可是……”
“別想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做決定,好嗎?乖!”
望着尤政鴻佈滿血絲的雙眼和疲憊不堪的面容,寒菱點了點頭,徑直躺下。
尤政鴻體貼地爲她蓋上被子,注視了她一會兒,才走向自己的軟榻。
蠟燭熄滅,周圍恢復靜謐,一直呆在屋頂的那個黑影,終於站了起來,高大矯健的身軀越過一排排瓦片,到達某間客棧後,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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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看着櫃檯上的一包包東西,寒菱皺眉提問。店門剛開,這男人便走進來,手裡抱的就是這些東西。
韋烽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遞給她,“都搭配好了,你吩咐下人照着煮,記住每天都得吃。”
寒菱又是一陣納悶,遲疑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着:阿膠,燕窩,魚翅,當歸,靈芝等等。十全大補品!
“拿走!”寒菱把紙條往上一放,連同那一包包東西,推到他面前。
“你有了身孕,一定要吃的!”
寒菱面色驟變,叱喝:“胡說!”
“有些事和物,並非你不喜歡,就代表不存在!天底下最聖潔最偉大的愛是母愛,不管怎樣,他也是一條小生命,不能憑你的個人意願而任意扼殺。”
“你在瘋言瘋語什麼!我即使懷孕,又與你何干!”寒菱惱羞成怒:“拿走你的鬼東西,否則我數三聲,扔出去!”
“都快要當孩子的娘了,還不懂收斂一下脾氣。”韋烽劍眉皺了起來,“萬一傷到胎兒怎麼辦?”
“關你什麼事!孩子在我肚子裡,我喜歡怎樣就怎樣,只要我不願意,隨時可以流掉他。”哼,他算哪根蔥啊,竟然來教訓她!看他那張死臉,她就覺得厭惡。
昨晚整夜沒睡,火氣本來就大,今日一早,又被莫碧蓮那死八婆冷嘲熱諷。以爲回到藥枕店可以輕鬆一下,想不到卻碰上這“神經病”。
看着眼前這張倔強含怒的俏臉,韋烽腦海不禁閃過另一張同樣的容顏,頓時感到又氣又無奈,於是沉臉盯着她。
寒菱也不甘示弱,杏眼圓瞪,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整個店內的氣氛,瞬時變得緊張和詭異起來,好像埋了導火線,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時候,尤政鴻意外出現。他瞄了瞄韋烽,看了一眼桌面那堆東西,目光最後落在寒菱身上:“蜻,怎麼啦?”
“出門不利,碰到神經病了!”寒菱怒氣仍然不減。
尤政鴻恍然大悟,立刻轉身,不由分說地拽起韋烽的襟口,“混蛋,把我的警告當耳邊風?裝傻是吧?小心我拉你去見官。”
剛遭到寒菱的奚落,現又受到尤政鴻的這般欺負,從沒受過這種晦氣的韋烽,不禁也怒了,如利劍般的陰森眼神,狠狠地射在尤政鴻身上,“放手!”
霎時,尤政鴻感到沒來由的一顫,大手不受控制地鬆開。
韋烽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微皺的襟口,冷冷地望了寒菱一眼,抱起那些補藥往外走,出到店門口的時候,朝垃圾筐隨手一擲,一包包名貴藥材馬上與低廉的垃圾“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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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般的空間,到處充斥着陰森詭魅的氣息,暈黃的太陽灑下刺眼卻沒有溫度的光,一隻只披頭散髮的人影輕飄浮動,他們統一身着白衣,嘴裡發出相同的哀叫。
如血般觸目的紅,自兩側山脊蔓延而下,那是接引之花——曼珠沙華,它們綻放得妖媚,綻放得狂野,還帶有淡淡的淒涼。
寒菱赤着雙腳,踩在碎石路上,一邊驚恐萬狀地看着四周的恐怖景象,一邊沿着小徑走向前方那扇發出黑色光芒的門,高高的門匾上,篆刻着兩個觸目驚心的黑色大字:地獄。
跨過那扇門,她聞到了一絲絲沾滿痛苦的死亡氣息,眼前的情景更是令她大大地震住。
一個個透明下班罩瓶,大約一立方米大,裡面裝着好多小嬰兒。他們都光着身子,舞動手臂,痛苦地哀叫掙扎着。
“知道這些嬰兒哪來的嗎?”忽然,暗沉的空氣中回落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寒菱四下張望,並沒發現任何人。
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們都是來不及面世就被母親無故遺棄之人,看到哪個是你孩子了嗎?那個……那個被壓在最底下,最喊,卻喊不出;想掙扎,卻無能爲力。”
內心的恐懼感逐漸膨脹,寒菱遲疑地靠近過去,其中一隻罩瓶裡,果然有個小嬰兒掙扎得最激烈,還猛然睜眼,怨恨地瞪着她,彷彿她是十惡不赦之人。
凜冽的寒風攜裹着細小的石子,四下翻滾,狠狠地敲打在寒菱的腳上,好疼,她感到好疼,不但是身體,還有內心。
她伸手,拼命捶打玻璃,想抱起小嬰兒。可是,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濟於事。手已破,殷紅的血沿着無色的下班往上流淌,是那麼的觸目,那麼的驚心。她卻毫無知覺,繼續捶打,嘴裡淒涼地喊出:“寶寶,寶寶……”
“蜻,醒醒,快醒過來!!”尤政鴻焦急地呼喚着牀上的人兒,還伸手拍打她滿是淚水的小臉。
“寶寶——”終於,寒菱乍醒,黑瞳恐慌地掃視四周,最後,噓了一口氣。
尤政鴻輕輕拭去她額頭上的冷汗,柔聲問:“剛纔做噩夢了,是嗎?”
寒菱不語,渾身依然顫抖哆嗦,又猛然抓住尤政鴻的手臂,急促地嚷:“政鴻,我要留住寶寶,我不能拋棄他,否則他會很痛苦。”
尤政鴻愣住。她昨天才下定決心滑胎,今天因何又一副誓保寶寶的樣子?
“政鴻,孩子還在我的肚子裡,是吧?是嗎?”
政鴻拉住她的雙手,給她力量,“嗯,別擔心。你……真的打算留住孩子?”
“對!”
“也好。反正大夫也講過,這是第一胎,儘量別流掉。既然你想通了,那我們就留住他,將來,我是孩子的父親,你是孩子的母親,可好?”
“嗯!”寒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好了,你繼續睡。從今天開始,保持愉快的心情,歡迎孩子的到來。”尤政鴻扶她躺下。
然而,寒菱拒絕,“我不敢睡。”她怕睡着後,又夢到剛纔的恐怖畫面。
尤政鴻頓了頓,接着說:“那我陪你說說話。”
靜靜地靠在政鴻懷裡,寒菱低問出聲:“政鴻,最近米店的事情很煩嗎?”
“呃,爲什麼這樣說。”
“你最近總是愁眉苦臉,默默嘆氣。”
“是嗎?”以免打擾到她,他已經很盡力去掩飾自己的煩惱,想不到還是被她識穿。到底是自己達不到那種萬事深埋於心的境界呢?或是她的觀察注意力太過強大?
“可以跟我說說嗎?”見政鴻似乎不想開口,寒菱的語氣不禁變得堅決認真起來:“希望我們是相互幫助,而非永遠都是你在幫我!”
收到她鼓勵的眼神,尤政鴻猶豫一會,緩緩道出:“從瀘州運來的大米,途中遭到搶劫,慶豐行這個月沒有足夠的貨批發給衆米商。”
“嚇?那豈不是很嚴重?” WWW⊕ тт kan⊕ ¢ ○
“更嚴重的是,胡睿向秦州的各大米商販賣大米,就連永州的米商,也蠢蠢欲動,想跟他合作。”
“向各大米商批發大米,這江南一帶不都是慶豐行負責的嗎?胡睿爲什麼那樣做?況且,他原本也是向我們慶豐行入貨,我們沒貨提供,他又怎麼有大批糧食轉賣給其他米商?”
“所以,我懷疑胡睿早有預謀。說不定,我們運輸途中的遇劫,也跟他有關。”
“他想坐總商會管事之位!”
“對!”尤政鴻閃亮的眸子發出一絲堅決的光芒:“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寒菱也義憤填膺,“是不是隻要我們有貨供給米商,就能穩住局面?”
“可以這麼說!那些米商跟我們慶豐行合作多年,大家互利互惠,除非不得已,他們也不會於我們不顧。這兩天,我已經交代財叔,想辦法調價另購一批大米回來,緩解眉睫之急。”
“其實,政鴻,你有沒想過從其他地方進貨?”
“其他地方進貨?”尤政鴻搖了搖頭,“瀘州盛產大米,品種、味道都一流,皇朝各地的貨源都來自那裡。大家已經習慣了那裡的糧食,不能隨意轉換。”
“問題是我們現在遇上這種迫不得已的情況!先不說從瀘州重新運輸,需要財務物力和大量時間,萬一再碰上盜賊怎麼辦?胡睿詭計多端,自然會想到你重新購買。”
尤政鴻一聽,沉默了下來。
“政鴻,還記不記得桃源村?”
“桃源村?”
“上個月初你帶我去城外遊玩,我們誤闖入一個與世隔絕的桔子,我們稱之爲桃源村。”
“哦,你說那個!我當然記得!”
“那裡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非常的美麗。”
“你是指……”
“對!我們跟那裡的村民買,他們淳樸善良,固然不會擡高價格,如今正值秋收,說不定能幫助慶豐行度過這個難關!”
尤政鴻大喜,由於一時激動,情不自禁地抱住寒菱,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寒菱也被喜悅充斥,對他的反常舉動並沒多加思索,回抱他,與他一起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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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辛不辛苦?”
“沒有!”寒菱嚼着話梅,含糊地應了一句。
“說實在,我真不該答應讓你一起去。我帶修純去便可。”
“是啊,我來了,等於破壞你和修純相處的好機會!”想起早上臨別時,修純哭着臉、依依不捨的小女兒態,寒菱便覺好笑。她真不明白,爲啥有男人生成那樣的個性。
“亂講!”尤政鴻俊臉涌起一絲紅暈,“我是怕你累及胎兒。”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身體強壯得很。劉大夫也說了,只要不做粗重活,就沒問題。對了還有多久纔到桃源村?”
“大約半個時辰。累了嗎?那先休息一會。”
“不用不用!我是迫不及待地想觀賞桃源村的美景,想吃王大媽的糯米餈!”
尤政鴻看了看窗外,“說不定到時還可以欣賞美麗的日落。”
“哇塞,好棒!”寒菱歡欣地喊了起來,忽覺他有點異樣,不禁問:“怎麼了?”
“後面有人追來。”尤政鴻嚴肅地聆聽,“似乎有一大隊人馬!”
“嚇?”寒菱腦海立刻閃現出上次遇襲的情景,“難道是……”
“別慌!”尤政鴻摟住她,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透過車窗看了一眼路旁的蘆草,道:“蜻,你先下車,到路邊的草叢躲一下,我繼續前進,引開敵人。”
“可是……”
“聽我的話!”這次她有孕在身,他不能再冒險,唯一的辦法是把她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好吧!”
馬車停了下來,尤政鴻扶着寒菱來到路旁,在蘆草後面,找到一塊乾爽的空地,讓她坐下,再三叮囑她別到處跑後,他才走向馬車,繼續策馬前進。
尤政鴻離去不久,果然有十來匹駿馬馳騁而過,馬背上的人人是黑衣武裝,臉上還蒙着黑布。
馬路聲越來越遠,寒菱不禁仰望上空,默默祈禱政鴻平安避過那些殺手,儘快回到這裡找她。
太陽在雲端裡慢慢穿梭,最後落下西邊。看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寒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政鴻怎麼還沒回來,難道……她不敢往下想。
毫無東西遮蔽的長時間日曬,使她感到頭暈腦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靠在蘆草上,昏睡過去。
山野的夜,非常的寂靜,偶爾傳來幾下動物的鳴叫聲。
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披星戴月地在荒野中竄跑,見到蘆草旁那個酣睡人兒時,韋烽尊貴不比、俊美絕倫的臉龐,終於露出些許欣慰,小心翼翼地抱她入懷,一手緊摟住她,一手爬上她平坦的腹部,激動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