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 白日忙碌的族人紛紛回家休息。而這時,作戰會議纔剛剛開始。昏黃的燈光下,衆人圍在沙盤四周, 青鴒峰上下的要道一覽無遺。
族長開口:“方纔, 負責偵察的人送回了消息。敵人確實不準備大張旗鼓地攻打青鴒峰, 所以只調用了朱家自己的人馬。除了上次那支戰鴒軍團之外, 還有大約五、六百人, 步兵、騎兵、弓箭兵、法師,都有。”
聽到這裡,琉曄開口詢問:“知道法師的人數麼?”騎兵不適合山地作戰, 步兵和弓箭兵都不足爲懼,關鍵是那戰鴒軍團和法師。
“大概有三、四十人, 具體數字也不清楚。”
“包括那十五名駕馭戰鴒的法師麼?”
老族長搖搖頭, “那戰鴒軍團的人似乎不與其他兵種在一處, 無法探明情況。”
武菱插嘴道:“戰鴒軍團真的只有十五人麼?”
衆人沉默,這個問題誰都想知道答案。
還是青翧打破了沉默:“上次與他們交手, 雖然實力也算不弱,但若由我領隊,應有五人便足以應付。”他說的五人自然是靑耕鳥族人。“族長,族中現有多少戰力?”
族長手捋長髯,說道:“除你之外, 全族總共五十三人。年幼不能戰者八人, 年長不能戰者六人, 餘下三十九人, 算我在內均可對敵。至於那些老幼, 雖不能參戰卻也有能力自保,我已做好安排, 待敵人有所行動便叫他們去臨近的山峰暫避一時。”
青翧點點頭,也贊同這樣的安排。他轉向琉曄,說道:“這三十九人中分五個靈力較高的給我,我來負責那戰鴒軍團。”
琉曄看向青翧,她本以爲在靑耕鳥族的駐地會由他來指揮作戰,可看現在這個情形似乎是要她來領兵。男人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不多問,只是低頭沉思。片刻後,她擡起頭,向青翧說道:“就按你所說,明日挑出五人與你編隊。”說完,伸手在沙盤中指點,“向村落進攻可以從這兩邊。西口這裡是險路,地勢陡峭,憑藉滾石便很容易阻擋,派四人把守應該足夠。而南口這裡是常用道路,容易進攻。雖然我們已經佈下了竹刺陷阱,並且堆砌了多處壘壁防禦弓箭兵,但此處依然是防禦重點。我建議除去對抗戰鴒軍團的五人和看守西口的四人之外,再留下三人做機動部隊,隨情況變化增援各方。其餘人全部守衛在南口,抵禦大軍。”說完看向族長,“南口的作戰指揮便麻煩族長擔任。”
老族長點頭應是。
琉曄又轉向武菱,“你在南口協助族長。”接着又轉向琥珀,“琥珀,你負責爲武菱輸送魔力。”最後說道:“魘羽與我一同在中央調控指揮,如果沒有異議,會議便到此結束。”說完,她停下來左右掃視一圈。見無人提出異議,便道:“那麼大家各自準備一下,明日一早討論作戰方案、編制隊伍。”
夜漸漸深了,還未圓滿的月靜靜地掛在黑幕之上,顯得格外白亮。琉曄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窗邊。雖然冬日已去,但春還未到,乍暖還寒的天氣令人難以入眠。她沒有點燈,只將身體靠在牆上,仰面去迎那窗戶的縫隙間漏下的月光,靜得找不到一絲情緒。心卻似是叛逆地想要翻滾,父母的安危、權國的未來、眼前的戰爭、未曾交手的敵人,任何一個都可以在她的心頭掀起波瀾。但這一刻在她心湖投下碎石的卻不是這其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門外琥珀清幽的聲音。
“曄兒,你睡下了麼?”
心頭一震,泛起漣漪。猶豫着要不要接話的功夫,那聲音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呵,我這是怎麼了,你自然已經睡了,明日還要忙碌。或許……正因爲你已經睡了,我纔敢來與你說話吧。”
聽到這裡,琉曄便已決定不再應聲。
“沒想到你居然是儲君,真的沒想到……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與青翧情投意合。可你知道麼?我捨不得你……你是我所擁有過的最美好的寶物,我不捨得啊……可不可以,就讓我貪婪一次,讓我再多擁有一些時間。等你登基、等你登基一切便都結束了……可不可以……”
男人的聲音最終帶出了嗚咽,隱忍的嗚咽。琉曄忍着衝出去安慰他的衝動,眼中落了一片哀愁。她只想着要趕緊與琥珀說清楚,好儘快向青翧表白心意,卻沒考慮過琥珀的心情。他竟然說自己配不上她,竟然這般輕視着自己。但即便毫無信心卻依然想要掙扎着抓住一絲機會,他是多麼的珍惜自己啊……她怎能如此殘忍?
月亮依舊安靜的掛在天空,門外的聲音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走了吧?琉曄輕輕推開房門,卻意外的與迎面而來的青翧相對。兩雙錯愕的眼相望彼此,一陣風吹過,卻沒有柒隱島上的五彩斑斕。
青翧有些尷尬,他也不知爲何會睡不着,也不知爲何就莫名其妙走到了這裡。他已經決定靜靜地守護在她身旁了,不是麼?爲何還放不下?轉身,他應該回去睡覺。
身體先於大腦行動,琉曄從背後抓住了青翧的胳膊。
肢體接觸的一瞬間,兩人都停下了動作。夜,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在男人再次擡腿的瞬間,女人環住了他,面頰靠在他的背上。“別走……讓我靠一下。”
她是太累了吧?男人不再動換,任她靠着自己的背脊。擡起頭,那月光少了一分清冷,暖意自後背傳到心口。
屋頂上,女人側臥着,頭枕着男人膝上。男人伸手捋順女人被風吹亂的髮絲,眼神溫柔。多久了,他們不曾這樣坐在屋頂聊天?
琉曄說:“如果能一輩子不長大,該有多好。”
青翧笑:“你才十六,就嫌自己老了,那我怎麼辦?”
琉曄想想也是,便笑了。“若我們一直如柒隱島上那般自在該有多好。”
“我的曄兒什麼時候學會逃避了?”青翧以爲她是不願面對眼前的重任。
“不是逃避,只是覺得那個時候的青翧就好像還是原來的樣子,很快樂。我喜歡你快樂的樣子。”
青翧一怔,自己在島上很快樂,是指失憶的那段日子?“我現在看起來很不快樂麼?”
琉曄撐起身子,與青翧對視。很認真的說:“不快樂。”
女人烏黑的眼睛如星空璀璨,灼得男人別開了眼,“我沒事的。”是他讓她擔憂了?嗤笑,自己這神獸當的,到讓儲君爲自己憂心。
“青翧,我……有些事情做的不好,但我並不想傷害你。”她還不懂得如何處理感情的事情,想着方纔琥珀的話語,她不忍心生生撕碎他的情感——他那麼小心呵護着的情感。
再次迎接女人的視線,“我沒事的,你快樂便好。”
“你不快樂,我又怎麼會快樂?”
心頭一緊,自己在她心中也是很重要的存在吧?這麼多年一起,她對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又怎能對自己的感受熟視無睹。若自己再如此倒成了她的負擔,怎麼可以?!他笑着拍拍女人的頭,“放心吧,我會快樂的。”
女人依然不甘心,又說道:“之前你說過會陪在我的身邊,與身份無關,對吧?”好像原話不是這樣的,不過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青翧笑着點點頭,“放心吧,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還有,與身份無關。”這點才最重要,“就像普通的男女一樣。”
男人頓住,女人眼中的波動那麼明媚,那晶瑩如同希望般亮的令人貪婪。普通的男女,他可以奢望麼?想開口追問,卻被女人猛地摟住。
琉曄用雙手環住男人的頸項,頭枕着他的肩窩。“翧,快樂起來吧。”
青翧聞着女人淡淡的髮香,這般熟悉的感覺。一直以爲曄兒還是沒有長大,總是需要他照顧。可如今被她這樣擁着,吸取着她的溫暖,才發現她已經成熟到懂得安慰自己,成熟到可以讓他依靠……身體放鬆下來,記憶也如不斷拼湊的碎片,一點點涌上心頭。快樂……是啊,他何時變得如此拿不起放不下了?曄兒已不再是那個處處需要他保護的丫頭了,她已經成爲了可以與他並肩而立的女人。既然如此,他又何苦這般瞻前顧後?倒不如做回自己。
自由從未離我而去,它一直住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