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魘羽回到御羽宮, 已是傍晚時分。青翧小憩方醒,正在院中乘涼。見他滿臉帶笑地回來,眉頭便皺了起來。近前一聞, 身上還有酒氣, “跟陸梓葳喝酒去了?”
“咦, 你怎麼知道?”他每次都是跟林越峰飲酒, 這還是第一次換人, 不料竟被青翧知道,心中很是奇怪。
青翧搖搖手中的摺扇,“剛纔閒來無事問了一卦, 女神示意,說你是跟司徒琉曦的隨從去喝酒了, 故而知道。”
魘羽差點兒信以爲真, 心想, 今日才知青翧也會卜卦。但隨即一想,不對, 氣道:“你又騙人。我們走的時候司徒琉曦正在等着你說話,你自然知道我跟她的侍從去喝酒了。”
青翧一笑,“還算不傻。”
“切!本來就不傻。不對,是聰明纔對。”魘羽在石桌前坐下,與青翧相對。一旁的長庚連忙上前給他倒了杯茶。魘羽端起來一飲而盡, “不瞞你說, 那陸梓葳便是仰慕我剿滅朱賊的英雄事蹟才找我喝酒聊天的。”
青翧搖搖頭, 果然如他所想。“你啊, 多做點兒事, 少喝些酒。”現在還不知琉曦他們的用意究竟爲何,若將心中懷疑告訴魘羽, 憑他那般不懂遮掩,定然會打草驚蛇。不如讓魘羽繼續與他們接觸,好探探口風。
沒成想,這句話讓魘羽抓住了小辮兒。他兩眼一瞪,高聲道:“讓我多做點兒事兒?也不知是誰天天偷懶,害得我這麼忙!還好意思說我?!”
青翧乾咳一聲,喝茶掩飾。
偏偏這時候琉曄帶着兩個皇兄走了進來,“喲,是誰偷懶害得我們魘羽這麼忙啊?”
被她這麼一問,魘羽更來勁了,繪聲繪色地將青翧如何搪塞風夜惜推脫差事的事情講了一遍。其實內容簡單:
風夜惜:神獸大人,你看這舞蹈的動作可有要改動的地方?
青翧:不用,挺好。
風夜惜:神獸大人,羣舞的編排可有要調整的地方?
青翧:風上卿定奪便是。
風夜惜:神獸大人,這祭典用的供品如此安排是否妥當?
青翧:此事可以找雲主持商議。
風夜惜:神獸大人,參加祭典的神侍人數,您看可以麼?
青翧:此事可以找雲主持商議。
幾次下來,風夜惜也知道找青翧亦是無用,索性拉着魘羽商量起來,搞得魘羽每日忙得暈頭轉向,倒像是他在負責祭典事宜一般。
講完,魘羽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真是命苦啊!”
琉曄聽完,忍不住大笑起來。琉昀和琉晌與青翧不熟,又礙着他的身份不敢唐突,只悶聲低笑。
青翧聳聳肩,擺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若是要商量公事,請幾位笑過之後自便,在下還要繼續喝茶乘涼。”他索性懶到底了,兩耳不聞朝中事。
琉曄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茶杯,“喝什麼茶啊?今日中秋,兩位皇兄特地來飲酒賞月的,你也一起。”七域人也愛看明月當空的美景,故而也有中秋賞月的習慣,只不過並無家人團聚之說。
青翧看看他們,笑道:“賞月可以。”
一旁的魘羽急忙道:“喝酒也算我一個!”
琉曄狠狠地敲一下他的頭,“少不了你!”
衆人一樂,移步到了後花園。此時天色已暗,琉曄命人在涼亭中佈置了酒席,五人圍在桌前邊吃邊聊,只等月上中天。
說起琉曦身體不適,未能到場的時候,魘羽對青翧說道:“下午她找你的時候可沒見有什麼不適啊?”
“曦兒去找神獸大人了?”琉昀立刻問道。
青翧點點頭,“二公主似乎對祭典很好奇。”
琉昀也只哦了一聲,喃喃道:“難得小妹有好奇心。”
琉晌是個直脾氣的人,一聽琉曦下午去找過青翧,心中很是不快。“不是說在屋裡躺了一天麼?怎麼倒有精神去靈獸宮。”顯然是琉曦對他們說了謊話。
魘羽還要說話,卻感到桌下有人用腳踢他。之前他已受過教訓,若青翧或琉曄踢他,便是讓他收口的意思。雖然此時他不知道踢自己的是誰,卻也知道不該繼續這個話題了。但嘴已經張開了,只好端起酒杯對琉晌說:“來,喝酒。”
琉晌只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中還十分感激,舉起酒杯一撞,幹了下去。
之後的話題都比較輕鬆,幾人都不願提及國事,只圍繞着月亮相關的故事和詩詞閒談。不覺中,已是明月高懸。
琉晌向魘羽問起當初攻打卞州的情景,挑起了魘羽的性質,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見他眉飛色舞、口若懸河的模樣,琉曄也忍不住加入了進來。
而琉昀則在一邊與青翧說話:“曦兒果真是對祭典好奇麼?”
青翧看看他,“或許吧。”
琉昀見青翧言語閃爍,嘆口氣。說道:“曦兒自幼便很懂事,責任感也強。學習十分刻苦,對旁人也很謙和。她靈力不強,小時候練火球術的時候,把掌心都燒焦了。我勸她休息,她卻說‘身爲儲君怎能怕苦?’。我當時只覺自己還不如那半大的娃兒懂事,後來便也刻苦起來,只可惜天資愚笨,始終不善政事。哎,不說這個。”他喝了口酒,又繼續道:“春祭時,曦兒在祭壇上是如何的魂魄盡失,我是看着的。那孩子是在周圍人怎樣的目光下走下了祭壇,你想象得到麼?議論、不屑、嘲諷。即便今日,怕也有不少人在背地裡拿這件事當笑話講。”
聽到這裡,青翧打斷他:“嘲諷二公主可是對皇族不敬,按權國律法是鞭五十的罪。”
琉昀搖搖頭,“常言道法不責衆。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裡說三道四的人有的是。”
“看來你與二公主情意深厚。”
琉昀又搖搖頭,“說實話。曦兒自幼雖然待人謙和,溫文有禮,卻始終與人保持距離。或許這也是當時她身爲儲君的使命感所致。而如今……”他沉吟片刻,繼續道:“如今,我總覺得曦兒變了,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有了變化。我只怕她心中還放不下那個名份……”
青翧總算聽懂了琉昀的顧慮。他不是擔心自己的二妹,而是怕琉曦心底留存着陰影,他日會導致權國再次動盪。雖然他也有此思慮,卻不能說出來。一來,不知道琉昀是否出自真心,或是另有所圖;二來,若琉昀真是有此顧慮,他的贊同只會加深這位王爺的顧慮,對時局卻無益處。於是便開口道:“你覺得曄兒可有高遠之感?”
琉昀看向琉曄,她不知正聽着魘羽說了什麼,拉着琉晌笑做一團。看他們如此開心,琉昀也不禁露出笑容,“沒有。我覺得曄兒與宮中之人不同,有些頑皮,灑脫、耀眼,像她的名字一般,光彩奪目,卻沒有疏遠之感。”
“那你認爲曄兒可有身爲儲君的使命感?”
琉昀想了想,答道:“曄兒每日協助父皇操勞國事,從來是兢兢業業。處理大小事務也周全、停當,身爲儲君,當之無愧。”
青翧笑笑,“所以說與人親疏跟是否做儲君沒有關係。我想,二公主應該是天性不愛與人深交罷了。所以如今也談不上有什麼變化,我看她跟曄兒說話也都是謙和有禮。今日稱病,可能只是不喜熱鬧罷了,也可能是從靈獸宮回去之後突發的急症,琉昀兄不必多慮。”
琉昀點點頭,“或許是我多慮了。”接着,端起酒杯,訕笑道:“本是賞月這般的雅事,倒被我搞出這許多俗氣來,自罰一杯。”說完仰頭喝下。
青翧笑看他,這人或許真是單純的操心國事。“我也要謝謝你們,待曄兒這般親厚。”說完也敬了琉昀一杯。
忽聽魘羽叫道:“你們兩人怎麼偷偷喝酒,也不帶上我。”說罷,繞過琉曄他們,擠到了青翧與琉昀中間,搶着喝了杯酒。
琉曄笑罵,“你哪裡像是戰瓴,整個一個酒鬼。”
青翧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在雲鬢間拾下一瓣桂花。
月光下看去,男人眼中的寵溺不加修飾。琉曄臉上一紅,起身去給琉昀倒酒。
淡淡的雲絮遮掩着月亮的嬌羞,如墨的天幕襯托着星斗的閃爍。夏夜的風吹開桂花的香氣,攙着酒香,溢滿了涼亭,滿園的歡聲笑語。只愁了院門口候着的倚紅、弄綠、啓明、長庚,不知何時纔等得主子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