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鴒峰到星野本是一天半的路程,但路上魘羽吵着要學趕車,結果走得歪七扭八、晃晃悠悠,待他熟練了已是半天過去。故而四人二十六日夜深了纔到了星野。
幾人從村東口走到西口卻未看見客棧,只得敲開一戶人家詢問。
“小姑娘,這村中可有客棧?”鬼七看着開門的小人兒,那女娃十一、二歲的模樣,身上穿着紅色的小花襖,頭上梳着丫髻,小臉白白淨淨還帶着嬰兒肥。
女娃好奇地看着鬼七,眼珠滴溜溜地轉着掃過琉曄一行人,“我們村沒有客棧,你們可以住在我家。”
“你家?”鬼七向院內看去,怎得不見大人?
女娃似是看出了鬼七的疑惑,向屋裡喊道:“爺爺,有人來!”
隨着幾聲咳嗽,從屋裡走出一名老者,白髮蒼蒼、脊背微駝。他撐着木杖顫顫地走到院中,“冬兒,幾個人啊?”
“四個,除了一個老頭兒,其他哥哥姐姐都可漂亮了。”
琉曄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擡眼瞥向鬼七。雖然老僕人面上毫無波瀾,但她還是忍不住低笑了幾聲。
那被叫做冬兒的女娃全然不覺失禮,一蹦一跳地過去扶她爺爺。
老人在冬兒的攙扶下走到門口,向鬼七問道:“幾位可是路過此地,想要借宿?”
鬼七行個禮,“我家小姐是來參觀貴村祭奠的,本想找間客棧,可似乎沒有……”
那老者探頭看看琉曄,“偏僻小村,哪有什麼客棧。你們若是不嫌棄就在我這裡將就幾日吧?不過四個人,怕是要擠一擠了。”說完,也不等答話便轉身向院內走去。
冬兒則留下來招呼他們,“快進來吧,外面冷得緊。”
衆人跟着冬兒走進正屋,只有一張小桌,兩個木椅,於是誰也沒有坐下。
“你們先暖和暖和,我去收拾收拾屋子。”冬兒說完便走了出去。
不多時,那老者進了屋來,手裡拎着一個陶罐,罐上倒扣着幾隻陶碗。他走到桌前,將陶罐放在桌上,取下四隻碗,排開。“喝點兒辣椒湯,身子就暖和了。”
琉曄笑着道謝,鬼七則端起陶罐將四隻碗倒滿。
魘羽沒見過那紅色的湯水,端起來左看看右看看,又湊近聞了聞,“阿嚏!”好嗆!這個能喝?他擡頭看看其他人,都是喝着湯一臉享受的表情。應該還不錯吧?他將碗舉到嘴邊,一仰脖喝下去。“咳!咳!咳!”這是什麼味道!
劇烈的咳嗽聲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
琉曄咯咯笑起來,“魘羽沒吃過辣吧!”
青翧則只是淡淡地一笑。
就在這時,冬兒蹦了進來,“收拾好了,只有兩間屋子,你們自己分吧。”
琉曄自懷中掏出一枚紫赫石塞到冬兒手裡,“謝謝你了,小妹妹。”
冬兒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赫石,這是什麼?
老人卻是見過紫赫石的,面色一凝。開口說道:“這位小姐,我們不是開客棧的,你們幾位住在這裡,給個飯錢就行了。這麼多赫石,我們小門小戶承受不起。”
琉曄正想開口勸說,卻見青翧伸手過來,放了三枚青赫石在冬兒手裡,淡淡地說:“還有柴火錢和馬的草料錢,多下的你們就製備年貨吧。”
冬兒又想要又擔心地模樣,向爺爺望去。見爺爺點點頭,她才歡喜地收下,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出門的時候說了一句:“我去弄些吃的來。”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孫女的背影,“這丫頭就喜歡人多,愛熱鬧!”
“他父母呢?”琉曄有些好奇。
那老者面露悲色,“都不在了。”
琉曄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老人神色緩了緩,輕輕一笑,“已經過去兩年了。我倒沒什麼,只是苦了這孩子。我這身子骨也快不行了,她一個女娃兒還要幹粗活。”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再進來時,冬兒手裡捧着一摞大餅,上面放了一盤鹹菜。
琉曄沒吃過這種東西,擡眼看青翧,他倒似十分習慣的樣子。於是自己也撕一塊大餅,捲了鹹菜送進口中。不料嚼在嘴裡有種獨特的面香,胃口大開,竟是吃了一整張。
老人見他們吃了許多不但不心疼,還十分高興。待衆人吃完,他纔開口:“幾位遠道而來也累了,早些歇息吧。”說完便在冬兒的攙扶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琉曄看看冬兒準備出的房間,指着其中一間對青翧說:“我們住這間吧。”
青翧看她一眼,淡淡開口:“你一人一間,我們三人一間。”
琉曄皺皺眉,“那多擠啊,兩人一間不是正合適麼?”
“男女有別,你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琉曄眉頭皺得更緊了。自己打小就喜歡在青翧懷裡蹭,到了權國之後雖然分開房間睡,但偶爾她也會賴在青翧房裡,青翧也從未說過什麼。此時卻說什麼男女有別,莫非是因爲還有別人在?這就是所謂的避嫌?人長大了果然麻煩,“你們願意擠便擠着去吧。”心中有氣,語氣也不溫和。
魘羽突然跳了出來,“我不介意,我跟你一間!”
青翧一手拎住那靑鴒的脖領,向邊上一拽,那靑鴒便像小鳥一般被拋到了一邊。“沒你的事兒,趕緊跟鬼七進去休息吧!”
看着兩人走進房間,青翧纔對琉曄開口:“生氣了?”
“你什麼時候也講起那些繁文縟節了?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怕別人說閒話了?”
“我從來不怕別人的閒話。”青翧低下身子與琉曄平視,鳳眼微眯,聲音低啞,“只不過,我也是男人。”他的眼眸如星辰般耀眼,又似海水般幽深。
琉曄的臉瞬間紅透,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青翧只不過說他是男人而已,這事自己都知道十幾年了,爲何此刻會因爲想到他是男人而臉紅心跳?是因爲他說話的口氣,還是那雙幽深的眼眸?她被突如其來的情緒嚇到,連忙岔開話題,“你剛纔幹嗎攔着我,多給他們些赫石不好麼?”
青翧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恢復了懶散的神情,“人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該得到多少便拿多少。多拿了便會令慾望成長,而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如果他們拿到一枚紫赫石,下一次再有人來投宿他們便會想收更多赫石,將來也就不會再收留路過的窮苦人。那老人便是懂得這個道理,才拒絕了你。不要以自己的價值觀來判斷別人的生活規則,你的做法會打破天然的平衡。而平衡的破壞定然會導致負面的後果,好心未必能做好事便是這個道理。”
琉曄琢磨着青翧的話,雖然依然有些迷惑,卻似乎明白了許多。她點點頭,甜甜笑道:“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說完便轉身向房內走去。
月光下,青翧直直地站着院中,對着那倩麗的背影輕嘆一聲。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的——在曄兒面前意識到自己是個男人。有些責怪自己,其實他希望曄兒可以活的自由、灑脫。可現在,他卻親手約束了那自由與灑脫的範圍,他是不是錯了?只是那個意識一旦存在便無法忽略……也許自己該學會忍耐,畢竟曄兒要走的路還很長。想到這裡,不禁呆住。他竟然會想約束自己?這就是人類所說的感情麼?想要放縱、又努力壓抑着,這種心情究竟該如何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