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多隆……你個混賬……”
胳臂處傳來的疼痛感前所未有的強烈,哪怕是細微地抽動都會拉扯住全身上下的神經,讓最堅韌的戰士也忍不住叫出聲來:但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在胸膛,在咽喉,在他的體內和身外,當託嘉頓開始粗重地呼吸着,他的胸膛如破爛的風箱般拉扯着空氣,額頭和腰腹部同時流下了鮮血,就連眼前的視野也變得支離破碎:他的光學成像儀器已經宣告報廢了。
“草!”
此時此刻,哪怕是最樂觀的影月蒼狼也失去了開玩笑的心情,託嘉頓咬緊了牙關,用盡了渾身上下的最後一點力氣,讓僅剩的那隻手握住了佩劍,勉強站了起來,開始觀察起了四周。。
他看到了上百架運輸機的殘骸充盈着視野的每一處角落,大半散落在地面上,熊熊燃燒,另外的一半則在空中轉着絕望的圈,被那些長着翅膀,比戰機更快的巨型蜘蛛肆意圍獵着,螺釘和戰士的鮮血因一場不公平的戰鬥而流淌。
他看到了他的兄弟們,全都是影月蒼狼的戰士,如他一樣狼狽不堪的被甩在了地面上,有的人被數百米的落差奪走了性命,還有的人只能勉強坐起身來,絕望地試圖用爆彈阻擋巨蛛的腳步。
在短短數秒鐘內,就有十幾名戰士被那些飛行的巨獸抓走,在混亂的天空中彼此廝殺,或者乾脆拉響了手中的炸彈:而循着這些鮮血與死亡的味道,數以萬計的野獸正從他們目之所及的邊界洶涌而來。
他看到了蒼白色的石灰樹,就在他們身後,數量也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它們的確如同情報裡所說的那樣,支撐着天空上風暴之盾的運轉:但沒人告訴他們那些樹冠上還懸掛着一片又一片腐爛的屍體。
聖血天使,帝皇之子,還有剛剛被掛上去的影月蒼狼,他們全都被釘在了石灰樹上,大部分已經被啃得只剩下了骨頭:第十六軍團的兄弟則在剛剛死去甚至還留有一口氣的情況下,在這些死亡之樹上被活生生的開膛破肚。
也許那就是他們的命運?
託嘉頓想不明白,他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在隱隱作痛:伴隨着景象的逐漸清晰,無數燃燒的記憶開始涌入他的腦海。
他記起來了:艾多隆的確指出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影月蒼狼的支援部隊一路上都沒有遭遇所謂大氣湍流的影響,暢通無阻地衝向了那些石灰樹的棲息地。
但帝皇之子的另一項情報卻存在着致命的差錯:這個星球上的殘暴野獸不但沒有被消滅乾淨,還存存着大量未知的個體,無數能夠飛行的個體在半空中以絕對的優勢碾碎了影月蒼狼的運輸機,至少一半的戰士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就被它們撕成了碎片。
而剩下的一半……
託嘉頓深吸了口氣,他勉強站穩了自己的身子,用眼角餘光搜索視野範圍內的戰友:先前的空中浩劫徹底摧毀了影月蒼狼的組織。在緊急迫降後,託嘉頓能找的戰士甚至不足五十個。
而在他們前方和上方,至少有數千頂幾丁質的頭冠已經包圍了他們所有的撤退路線:還活着的影月蒼狼們聚成了圓圈,每個人都清楚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站在最中間的位置,託嘉頓啃咬着自己的最後幾口呼吸,它們充斥着焦炭和血的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臭味:他懷疑的是蜘蛛體內的膿水,又或者是全新的變種正在地底裂縫中努力爬出來。
想到這裡,託嘉頓突然笑了起來。
“柯爾克特。”
他叫着身旁戰友的名字。
“怎麼了?”
在迴應中,影月蒼狼聽到了緊張和顫抖。
“你看過星河戰隊嗎?”
“什麼?”
“算了,沒什麼……”
託嘉頓舔了一下嘴脣,他扭動了掌中寬闊的巨刃,將其擺放到最適合戰鬥的位置,原本愉悅的臉龐變得猙獰了起來:一半是因爲空氣中鮮血味的刺激,還有一半則是疼痛在啃咬着他的神經。
“如果能活着回去,找部碟片去看一下吧,那片子不錯。”
自說自話一番,驅散了死神縈繞在他身旁的窒息感後,託嘉頓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笑容,他感慨自己的配槍已經丟失,然後在野獸的羣落中尋找着第一個目標:上千頭異獸正加速圍攏過來,它們急速擺動的後肢令人眼花繚亂。
但這並不妨礙他輕易的找到體型最巨大的一個,帝皇在上,它應該有五米高吧。
“來吧。”
影月蒼狼嚥下了他的最後一口呼吸,他沒有徒勞的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臨,而是迎面撞向了揮舞着四把刃臂的深淵之口。
“爲了……牧狼神!”
——————
“也爲了我們自己。
“我們最後隱瞞住這條消息。”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要讓泰拉那邊知道。”
難以想象,這麼一句話,竟然會出自一名曾經參加過統一戰爭的泰拉老兵之口。
【你真的這麼想麼?】
阿瓦隆的女王端坐在獨屬於她的王座中,心不在意的逗弄着桌案上昏昏欲睡的袍子小人,在大理石的花紋中擺出一個又一個有趣的造型,撫摸它的小肚子,聆聽着袍子下滿意的呼嚕聲。
自從她在剌人星上與黑暗王子有了一次不太愉快的遭遇後,雖然礙於金色的火焰,銀宮之主暫時遠離了摩根的脖頸,但蜘蛛女皇卻沒來由的覺得更危險了。
她很清楚,混沌可不會輕易地放棄,它們有的是用來消耗的時間和堅持下去的決心:就像是海嘯到來前的退潮一樣,短暫的撤退只會意味着亞空間的下一次攻勢將更加的洶涌澎湃。
所以,出於安全考慮,摩根將袍子小人帶在了自己的身邊:這種來自卡利班的小傢伙雖然在大部分時間裡,只能作爲一種比較非主流的寵物來看待,但如果涉及到混沌或者亞空間的問題,它往往能發揮出意料之外的奇效。
摩根與這些神奇生物的緣分甚至能夠追溯到一百年前,早在她追隨着莊森的腳步,將大遠征最強的敵人,即冉丹帝國和他那個失落的兄弟挫骨揚灰之前,摩根就已經在卡利班的密林深處與這些奇怪的存在簽訂了一份看不見的契約。
她帶走了所有袍子小人中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在一百年的時間裡如寵物般飼養着它,而現在,就到了回報的時候了:伴隨着亞空間的腳步緊跟着大遠征的逐漸結束而侵入到實體宇宙的範圍中,阿瓦隆之主需要全部的手段,來抗衡混沌意識對於她的王國的入侵。
至少,當袍子小人在她的手掌中安然入睡時,原體真的能夠感覺到片刻的寧靜。
而破曉者們對此見怪不怪:在以阿瓦隆之主的辦公室爲主要棲息地的入侵物種中,袍子小人絕對不算是什麼讓人頭痛的存在,至少它的危險性要遠低那個名爲午夜幽魂的靈長目猛獸。
尤其是在曾與帝皇並肩作戰過的軍團首席藥劑師看來,自家原體豢養袍子小人的舉動只能是說是對於其基因之父的善意模仿:當帝皇在統一戰爭中頻繁施展他的外交手段的時候,天知道他的【盟友】都給他送過什麼國禮。
只能說,泰拉皇宮內的第一座動物園和第一座監獄是挨着的:主要是爲了餵食便利。
“咳!”
咳嗽了一聲,將自己從過往的崢嶸歲月中拉扯出來,首席藥劑師將桌案上的文件向前推了推。
“這的確是我的想法,大人。”
【唔……這樣啊。】
摩根點了點頭,往自己的指尖上染上一點唾液,最後略帶惋惜地俯視着它。
【不過倒也正常:無論是泰拉還是我的兄弟們,他們從來沒有爲基因種子頭疼過,我們的這點異變對於他們來說也許只是一個有趣的課題而已。】
【兩枚能夠生下雙胞胎的基因種子?哪個擁有原體的軍團會將這種東西當做寶貝啊:我們自己內部消化就可以了,沒必要爲了這種事情去叨擾泰拉。】
也許是聽出了基因原體口氣中淡淡的幽怨,藥劑師低下頭來,不敢言語,只是強迫自己再一次地梳理一遍事態的發展。
其實前後的因果很簡單。
在虛假帝皇之戰中,一名名爲果蠅的破曉者新兵受了傷,而在爲其進行檢查的時候,軍團的藥劑師發現這名新兵尚未被摘取出來的兩名基因種子竟然產生了異變:原本只有兩枚的種子,在他的體內居然生出了兩個雙胞胎。
所以,實際上他誕生出了四枚種子。
儘管在後續檢查中,藥劑師們發現的有一枚種子在一開始就是壞死的,但剩下的三枚種子卻非常的健康且完整:也就是說,一次性就有三枚健康的種子入賬,這種成材率放在破曉者的基因種子中,簡直高得令人淚目。
要知道,在此之前,破曉者軍團可是不止一次的發生過一個小隊產生的二十枚基因種子全部失效的悲劇:摩根的傳承血脈中混雜着無數種已知或未知的基因疾病,只要染上其中一種,就足以讓一枚基因種子徹底宣告死亡。
而不知道是命運的作祟,還是原體本人的體質所導致的,儘管阿瓦隆之主作爲原體,理論上可以產出無限的基因種子,但是比起破曉者們體內的種子,蜘蛛女皇的種子死亡率卻異常高:高到第二軍團的傳承在很多時候其實是依靠戰鬥兄弟體內的種子,而非原體。
針對這種奇怪的狀況,還沒人能夠給出結論,唯一想在這方面進行研究的,居然還是尼凱亞會議之前的馬格努斯:普羅斯佩羅之王曾爲了解決他【最好的朋友】的問題而傾盡大量的心血,並得出了一個相對合理的結論。
馬格努斯認爲,破曉者軍團的基因病,即女巫之槌,本質上是摩根體內強大卻混亂的靈能力量所帶來的衍生問題,是一種形而上,無法用科學來裁定的現象。
所以,考慮到摩根本人強大的靈能力量,從她體內產出的種子自然受此影響更深,存活率也會自然而然的更低,而在破曉者體內產生的種子,因爲他們普遍的牴觸或者不太使用靈能,反而能在安穩的環境內獲得更高的生存率。
聽起來很不科學:但亞空間的事情不就是這樣麼?
蜘蛛女皇本人對於馬格努斯的言論不置可否,但就算是幾乎無所不能的摩根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種子的確不太好用:所以,能夠產出三枚而非兩枚的異變對於破曉者軍團來說也是件天大的好事。
“而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是否能通過科學手段,將這種異變作爲良性基因傳承下去。”
藥劑師轉動着眼珠,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自己的原體,他怎麼說也算是軍團中的高層,自然也清楚母親心中的某些紅線:就比如說摩根對於任何涉及到破曉者的身體改造都秉持着深惡痛絕的態度。
但……這的確是個機會。
是一個值得讓原體暫時踏破自己紅線的機會。
而藥劑師卻不敢說出來,他只是在等待着母親的沉默結束。
“噠……噠……噠……”
阿瓦隆之主的手指富有節奏感地敲打着桌面,她沉默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對於原體來說,這時間漫長到足以讓他們進行一場有關於世界真相的沉思了。
【先……先彆着急。】
在摩根的聲音中,她的子嗣還是第一次聽到了猶豫。
【保存好樣本,等我們回到阿瓦隆再做處置。】
【既然真的要研究:我也必須親自領導並把關。】
“沒人會質疑這一點。”
藥劑師連忙彎腰行禮。
【嗯……下去吧。】
“聽候您的差遣,大人。”
藥劑師的腳步很快消失在了原體的感知範圍盡頭,而摩根也始終沒有睜開她的眼睛,她沉默着,依舊深陷於思想的糾結中。
直到新的腳步,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條件下,靠近了她。
【嗯?】
原體睜開了眼睛。
【阿尼亞,出了什麼事?】
【……】
【你說什麼?】
——————
【託嘉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