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桃?”
還是對面的母親率先喊出來。
此時,父母和楊警官正被捆綁在鄭其然雙層牀的牀腳旁,神色萎靡,滿身血跡,顯然經歷了一番折磨。
而他們看到賀桃的出現,一時之間,臉上的神情交錯變幻——
“怎會如此”的懷疑,“居然如此”的驚訝,隨後又是“原來如此”的釋然。
賀桃低頭看了看自己,才意識到自己是從書架底層爬出來的,全身裹滿灰燼,像一尊剛從廢墟中挖出的泥人兒。
難怪差點兒沒認出她來。
“爸、媽,你們還好吧?”
她快步上前,解開父母還有楊警官身上的繩子。
“沒事,沒事,不過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唉,說來話長。”
賀桃又看向楊凌峰,又有些疑惑:
“不過,楊警官……您怎麼在這裡?”
“什麼?”楊凌峰鬆了鬆手腕,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那時候你不是帶着我去醫院找爸媽嗎?”
“那根本不是我!老子進了這鬼屋子就被瘋瘋癲癲的夫妻倆給打暈了,從來就沒出去過!”
【看來那楊警官也是假的。】
【但居然會告訴我們方向?】
【或許因爲他的執念就是爲人民服務吧……】
此時賀桃看着最爲悽慘的楊凌峰,真誠道歉:“楊警官,不好意思,竟然將你拖入這場渾水……”
“沒事,這點兒小傷我都習慣了,我可是聯邦警官!我不爲人民服務還能做什麼?”
楊凌峰露出憨厚的笑容,拍了拍胸膛。
然而下一秒,他臉色一變,猛地轉頭四處張望,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危險。
正像是應和他心中所想,一道火光從上層牀上升騰而起,包在裹屍袋裡的屍體竟然無火自燃,烈焰瞬間吞噬整張牀架,並且蔓延到書架上。
“快跑!”
衆人驚叫着四散而動,衝向門口。
然而,門卻被死死鎖住,任憑怎麼拉都紋絲不動。
“窗戶!”
楊凌峰咬牙衝到窗邊,一拳砸碎玻璃。
但是外面還有一層防盜網,間距太小,根本沒辦法鑽出去。
在驚慌絕望之際,還是賀桃上前,在衆目睽睽之下,硬生生掰斷鋼條。
母親張着嘴半晌合不攏,父親也一臉震撼。
而楊凌峰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賀桃臉頰微紅,低聲說道:
“這個……說來話長。”
“明白明白。”
母親擺擺手,一副“無需解釋”的樣子。
經此一遭,還有什麼接受不了?
死掉的人能死而復生,將他們抓住囚禁。
一家人明明前一晚才殺了彼此,第二天又能爬起來吵吵鬧鬧的。
殘廢癱瘓的人都能打人。
女兒能從結結實實的書櫃裡爬出來。
屍體可以無火自燃……
基於這一切,女兒能夠徒手掰斷防盜網又有什麼奇怪的?
但問題還沒解決。
雖然這是二樓,但直接跳下去還是有些難度,斷胳膊斷腿是小,萬一再摔出腦震盪怎麼辦?
楊凌峰正咬牙準備強跳時,卻被賀桃的爸媽一左一右攔住:
“警官,你腳不是受傷了嗎?別跳了!”
“繩子。”還是柳笙輕聲提醒。
賀桃急忙拿起那些原本用來捆綁父母和楊凌峰的繩子,雖然看着很脆弱,但此時也沒有別的選擇。
一根根繩子拼起來,長度剛好足夠從二樓垂到地面。
而且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這些繩子異常堅固,賀桃一家三個成年人依次爬下去,最後是身材高大強壯的楊警官,竟然也是穩穩撐住了沒有斷開。
原因自然是人眼看不到的地方,細細的觸手延伸出來,纏繞在這些繩子之間加固了一番。
當楊警官剛剛落地的瞬間,二樓驟然騰起刺眼的火光。
或許是客廳裡堆放的雜物中有什麼易燃易爆炸的東西,緊接着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玻璃轟然爆裂,火焰噴薄而出。
“完了!”楊凌峰迴過神來,大喊,“火災啦!大家趕緊下樓,離開家裡!”
這裡的巷子如此狹小,都是握手樓,一旦火勢蔓延開,後果不堪設想。
而就在這時,巷口傳來刺耳的警報聲。
由遠及近,穿透陰暗。
這聲音對於楊凌峰太過於熟悉了。
渾身上下一鬆,就連傷痛都彷彿輕了一分。
唯一的疑惑是——怎麼會這麼快?
賀桃已經將父母攙扶着站到一旁避讓。
“老楊,快讓開!消防隊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怔愣住的楊凌峰趕緊往旁邊一站,但是受傷的腿一軟,差點兒倒在地上。
還是一隻手及時伸來將他提了一下。
“老楊,沒想到你不光腦子不好使,連你一直引以爲傲的這副身板都不中用了啊。”
這是於萌打趣的聲音。
兩人搭檔多年,這番調侃讓楊凌峰反倒鼻子一酸,有種死裡逃生後重逢老友的激動。
“老於……你怎麼也來了?”
“還能爲什麼?”於萌撇了撇嘴,擡了擡下巴,“有人報警唄。”
楊凌峰循着視線望去,正看到賀桃將父母交給趕來的醫護人員。
可是……她什麼時候報的警?
“要不是這個巷子裡又窄又難走,我們恐怕早就到場了,還好來得還算及時。”於萌又疑惑,“不過,沒想到真的着火了,還好那小姑娘機靈在短信裡提醒了我,但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楊凌峰也想不明白。
此時消防車已經在巷口就位,長長的水管蜿蜒而來,幾名消防員舉着水槍,高壓水柱很快將眼前這火光澆滅,升起嫋嫋白煙。
而旁邊急匆匆疏散下樓的羣衆,總算只是虛驚一場。
“裡面還有人嗎?”於萌又問。
楊凌峰搖頭:“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人。”
這話古怪,但於萌看着消防員接出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屍體,心中也是一咯噔。
另外,還有些古怪的地方。
“我記得你不是出來過一趟?還帶了兩個……就是那賀桃的父母,說是被囚禁受了傷,怎麼一轉眼,你們又進去了?”
“那根本不是我!”
“什麼?”於萌震驚,“可是看起來……”
“唉,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釋。”
“還有,爲什麼病房裡都是血漿?到底發生了什麼?”
楊凌峰撓着頭,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來話長……”
“那就撿要緊的說。”
楊凌峰只好將這半天經歷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唉……我自己都還沒理順。要不是親身經歷,我真不信會發生這種事。就算現在告訴你,你恐怕也不會信……”
楊凌峰越說越亂,把於萌聽得眉頭直皺。
“什麼死人復活,殘廢打人,變態殺夫的……”
可當她轉頭去問賀桃的父母時,竟然也是得出一樣的故事。
這就令人煩惱了。
她對於楊凌峰很瞭解。
知道他就是個老實人,不會胡說八道。
而賀桃的父母,雖驚魂未定,說話卻有條有理,看上去也不像精神失常的樣子。
而且,再怎麼胡說八道也好,不會那麼默契地說出一樣的話吧?
再聯想到之前從賀桃口中聽說的那些關於鄭其然的怪異——雖然當時覺得荒唐,但事後也證實確有其事。
只是從曲凡那裡無論怎麼逼問,都只能得到一知半解,證據還是不夠充分,整個脈絡也不夠清晰。
當他們還想繼續逼問的時候,曲凡卻突然在審訊室心臟病發作,差點當場猝死,不得不緊急送醫搶救。
想到這裡,於萌忽然心頭一緊,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醫院那邊守着曲凡的同事。
可是卻連打了幾個,都無人接聽。
“怎麼了?”楊凌峰此時正在旁邊被醫護人員包紮傷口,注意到於萌臉上罕見的慌亂,急忙問道。
“守着曲凡的小姚……聯繫不上了。”
楊凌峰也登時色變。
於萌不再猶豫,趕緊撥通另一個隊員的電話,語氣凌厲:
“你馬上帶人去醫院那邊看情況,立刻!”
“放心,已經沒事了。”
一個涼涼的聲音忽然從旁邊響起。
兩人扭頭,正是灰頭土臉的賀桃。
然而此時的她面容沉靜許多,眼神裡是平靜和淡然,簡直判若兩人。
“你在說什麼?”於萌皺起眉頭。
“你們說的那位姚警官,已經沒事了。”
“你怎麼知道——”
話說到一半,手機鈴聲響了,於萌一看來電提醒趕緊接起電話。
“小姚,怎麼回事,你沒事吧?”
“……嗯,好,沒事就好。”於萌瞟了賀桃一眼,“你怎麼不接電話?”
“什麼?突然整個醫院大停電,連信號也斷了?連備用發電機也壞了?這也太離譜了!”
“自動門出故障,你們被關在醫院裡面了?”
“好吧,你趕緊確認一下曲凡……”
片刻後,於萌的臉色沉下來。
“……好。你收拾一下,通知他的家人吧。”
“咋了?”楊凌峰聽到最後一句,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
於萌搖了搖頭,收起手機。
“大停電,曲凡的呼吸機也停了。”
“他死了。”
“什麼!”楊凌峰瞪大了眼睛。
“賀桃”垂下眼瞼,“而且不止是他吧。”
楊凌峰心頭重重一沉。
於萌也是沉重地點頭,“沒錯,他的維生設備出問題了,那麼出事的……肯定不止這麼一牀病人。”
“可惡!”楊凌峰重重一錘手心,“我不相信是巧合!相信我,老於,這一定跟曲凡快要吐露的事情有關!”
於萌深吸一口氣::“我原本也不想往那邊想。但現在看來……這一切的源頭,恐怕真的和鄭其然參與的那個考古遺址脫不開關係。”
“不能等了,我們得馬上去找那姓沈的!”
楊凌峰一把站起,卻因爲傷腿未愈,一跛一蹌,齜牙咧嘴,立刻被於萌一手按了回去。
“你都這樣了,就別去添亂了。”
“可是,老於……”
“我會帶上人手,放心。”
這時,“賀桃”在旁輕聲開口:
“我也一起去吧。”
於萌下意識皺了皺眉,“你?一個小姑娘還是別摻合……”
話還沒說完,便被楊凌峰打斷:
“不,老於,帶上她。”
“老楊?”
“她……有那個。”楊凌峰左右看了眼,隱晦地說道。
“什麼這個那個?”
“就是,特異功能啊!”
於萌一驚。
楊凌峰又補了一句:“我們能活着出來,全靠她。”
聽到這話,於萌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滿身灰塵、抱臂而立的“賀桃”。
忽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小姚沒事了?”
“因爲我過去了一趟。”
這話聽着更詭異了。
但是——
於萌目光一凜:“你是從哪裡來到這裡的?”
“從山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於萌眯了眯眼,“醫院裡發生了什麼?”
“就是……人炸開了。”
於萌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行,你跟上吧。”
“賀桃”轉而對楊凌峰說:“麻煩楊警官照看好我父母。”
“放心,我們會安排人二十四小時值守。”
“這倒不必。”
她低聲補了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
原因?
很簡單。
因爲這個空間已經完全在柳笙的掌控之中。
心念轉入心海中。
那間小小的臥室裡,賀桃正在牀上昏睡。
因爲連續穿梭這閾限空間,她的韌性本來就不足以支撐,全是因爲修爲在硬撐着,所以一旦獲救,心神鬆懈,便徹底昏了過去。
如此,柳笙便直接暫時接管了她的身體。
在父母關切的眼神中,她跟着於萌坐上警車,前往山裡的鄭家村。
一路上,柳笙閉目養神,神識早已回落到夢境空間之中。
從沉睡的賀桃身邊走過,拉開門走出房間。
房間之外,是一片廣闊的商業廣場。
只是沒有商店開門。
擬真的陽光灑落,將這一切照得通明,還有近千號人等在那兒,身上都閃耀着一根金線連接到柳笙身上,將這裡映照得金燦燦一片。
見到她現身,衆人頓時面露狂喜,甚至有人忍不住跪拜,卻被柳笙一擡手,遙遙扶了起來。
老穆站在她側後方,臉上是激動和崇敬。
“已經完成了?”柳笙偏頭問道。
“沒錯。”老穆點頭,恭敬回答,“按照您的指引,我找到了所有能找到的倖存者,在徵詢意願後,一一爲他們植入了功法程序。”
柳笙微微頷首,擡眸環視四方,朗聲問道:“你們都嘗試修煉了嗎?”
“嘗試過了!”衆人興奮齊聲回答。
“那你們應該知道,這功法的能力。”
人羣中傳來一陣激動的迴應。
“我已經能夠看到跟現實之間的那層膜,感覺很快就可以從這裡出去!”
“我要回去,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復仇!”
羣情激昂中,柳笙卻又說道:
“既然大家都修煉了,應該也是接受了修煉前提示的協議書。”
這話一出,許多人立刻安靜下來。
一臉肅然地等待柳笙繼續。
“一旦我們修行了功法,從中離開,就是不一樣的存在,而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人類。”
“但是你們也體會過,別人擁有了超凡力量後是怎麼對待你們的,又是給現實帶來多大的災難……”
說着,柳笙打開了廣場上空的裸眼3D顯示屏。
影像中,醫院陷入黑暗,衆人驚慌害怕,機器停止運轉,一張張病牀上,病人悄然死去。
廣場上的人看了心中不免激憤。
柳笙趁此機會繼續說道:
“所以你們必須明白,從此刻開始,修行不僅僅是給你力量,也對應着一種責任。”
“若有任何人試圖濫用這份力量,我會隨時收回你們的修爲。”
“這就是我們……”柳笙想了想,沉聲道,“七玄山的規則!”
“七玄山”這三個字,在這個世界中第一次響起。
衆人在嘴裡唸了幾回。
雖然覺得奇異又陌生,可總算是傳承的名字,彷彿帶着某種古老而悠遠的力量,讓人莫名生出一種歸屬感。
哪怕這個功法已在柳笙手中變體演化百次,但其本源依舊是《七玄靈氣訣》。柳笙並未遺忘來處,而是選擇以此爲種子,將之延續下去。
她目光一掃,聲音莊嚴:
“從此往後,新的紀元將會開啓。”
“而你們——就是新紀元的開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