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深陷幻象的清雪後，就是一番語無倫次的感謝。
“先別急着道謝，你還有些東西需要處理。”柳笙冷靜地說道。
隨後拉着清雪進入馬車中。
不一會兒，在外面的太白劍仙就聽到馬車中響起一陣陣隱忍的痛呼。
他想起那姑娘方纔的模樣，也不禁打了個冷戰，搓了搓單薄的衣衫下冒起的雞皮疙瘩。
這天路，就算是他也會覺得寒意侵體。
這種冷不是真正的寒冷，而是詭氣凝聚，恐懼本能導致的心神凜然。
誰能想到，曾經黑白分明，神聖如朝聖之路的天路，如今會變成這樣可怖的模樣。
不過，這對於柳笙來說，又是一修行寶地。
天網靠着此處的詭氣溫養，逐漸朝着唐國南部蔓延，據柳笙說大約十月中旬，應該就能遍佈唐國。
車內的痛呼聲終於停止。
片刻之後，柳笙的聲音冷靜地響起：“可以了，進來吧。”
太白劍仙鑽入馬車裡，暖意終於回籠身子。
馬車內瀰漫着濃重的血腥氣息，然而並未見一滴血跡，想來已經“媽媽”一滴不浪費地吞噬乾淨。
被救下的姑娘此時正縮在車廂的一角，裹着厚重的大氅，靜靜地喘息着。
她面白如紙，幾乎像是死人一般。
唯有微微顫抖的眼睫毛，才證明她尚且活着。
“喝點酒吧。”
太白劍仙從旁邊的梨樹詭寶寶那裡取來一罈梨花釀，遞給那姑娘。
柳笙沒有反對。
梨花釀不是普通的酒，對於這個姑娘來說或許還有鎮痛的效果。
那姑娘原本緊閉的眼睛在聽到這句話後，勉力睜開，看向眼前慈祥的老人家。
然後，緩緩伸出幾乎只剩下骨架子的手，顫巍巍地接過酒碗。
一倒入口中，立刻被嗆得咳嗽幾聲。
“哦，忘了說，這是老夫最近研發的加濃版，之前的梨花釀實在是太淡了……”太白劍仙捻着鬍子笑道。
柳笙：“……是您喝多了吧。”
那個姑娘卻輕聲說道：“無妨……我習慣了……喝酒……”
接着，她一口悶了。
太白劍仙立刻撫掌笑道：“姑娘好酒量。”
酒入肚後，清雪終於感到一絲暖意涌上身體，而且奇怪的是，之前因服用生肌玉骨丸而引發的那種如螞蟻爬行般的癢麻感，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她的精神似乎也恢復了些許，眼前的一切不再那麼模糊。
這才正式互通姓名。
這才知道這位厲害的凌笙姑娘，竟然也是前往雪山。
不過想來也知道，如今這個世道，敢闖這條變得險象環生的天路的，大多都是隻爲了一個目的——上雪山。
只是原本清雪一直認爲自己已經是天闕宗年輕一代中的翹楚，沒想到凌笙姑娘比自己厲害多了。
這一路跟着她，清雪幾乎不需要離開這溫暖的馬車，也不必擔心外頭層出不窮的詭物。
而且這個馬車的行進速度一點也不慢，不像是很多馬車或者其他代步工具，一進入天路幾乎寸步難行。
她甚至看到玄洲的陸海雙用船也終究在這個深淵之海瀰漫的天路上擱淺了，最後只能棄船步行。
不過，大部分人選擇步行還有另一層原因——萬一在車內沒有觀察到周圍的情況，遇到詭物未能及時躲避，豈不更危險？
但凌笙姑娘似乎從不擔心這一點。
而且一路上，確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彷彿她有一種能力，可以看到外頭的一切。
而正是這種能力，使凌笙姑娘能夠及時發現清雪陷入幻象，從而將她救了下來。
清雪也將自己師弟失蹤的事情告訴了凌笙，凌笙也答應幫忙，還準確說出了師弟的長相——白白嫩嫩，像糯米糰子。
“掐指一算得出的。”凌笙姑娘笑着解釋道。
清雪吃驚之下，更是對凌笙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馬車裡待一日，睡睡覺，喝喝酒，身上的傷勢似乎癒合了許多。
凌笙看了看她的情況，淡淡地說道：“預計再過兩天，你的皮肉就能完全恢復。”
“幸好你帶的丹藥都相當高級，真不愧是大宗門的弟子。”
凌笙幫她整理好披風時，還讚了一句。
此時太白劍仙不在，說是正在外面釣魚順便望風。
雖然不太理解現在這種情況還有什麼魚可釣。
清雪面色微紅，不敢說自己能有這麼多高級丹藥，還是因爲要保護師弟。
結果現在師弟卻丟了。
“目前還沒有看到你師弟的身影。”凌笙姑娘似乎看出清雪的心思，淡淡地說道。
清雪皺起眉頭：“我要不然也下去找……”
這時候，太白劍仙的聲音傳了進來：“放心吧，笙笙能看到的，絕對比你在外面看到的全面。”
“而且我還盯着呢！不過話說回來，這裡的魚都有些詭化，不好釣……”
凌笙姑娘也說：“你還不能亂動，如果你不想詭化的話，雖然詭化也是一條路，不過就怕影響你後續參加雪山的選拔……”
凌笙姑娘的話有些驚世駭俗，但是最後那句話清雪還是明白的。
所以她還是沒有亂動，畢竟自己那明真境的修爲，還身受重傷，在這天路上真的不夠看。
她也沒有無私到願意爲了師弟，付出自己的生命。
還是要爲了自己。
否則，她也不會毅然決然離開故土，拼盡全力去考入天闕宗。
不過，她還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凌笙姑娘有這樣高的修爲——在她的估計中應該是洞玄境，再不濟也是明真境後期，還要跑來跟他們競爭這雜役之位？
然而，更令她絕望的是接下來所見的。
“凌笙姑娘……請問您在看的是《修行理論》嗎？”清雪的聲音微微顫抖。
對方頜首，頭也不擡。
清雪又問：“是……南宮長老的那一篇文章？”
對方繼續頜首，手上演算着什麼。
清雪嚥了一口唾沫，有些艱難地開口：“您是在推演這裡面的式子嗎……”
“當然，”凌笙姑娘的聲音依舊平淡，彷彿這不過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這些式子很有新意，對我來說啓發頗多，甚是有趣。”
清雪呆住了，凌笙姑娘竟然能把她完全看不懂的東西，稱之爲“有趣”？
凌笙姑娘似乎察覺到清雪的疑惑，將手中的驗算紙遞給她。
“不過，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問題。”凌笙姑娘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沒有這些問題，南宮長老的文章早該從猜想進入驗證了。你看這裡，這一個式子如果用另一個解法，就可以得出這個值……”
聽着聽着，清雪的腦袋感覺到一陣陣轟鳴，彷彿一場劇烈的風暴席捲而來。
幾乎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暈過去。
爲什麼自己偏要現在清醒？
要是自己還像昨日那麼渾渾噩噩，是不是就不會感覺到這道可怕的天塹？
就不會知道，競爭對手裡有人懷着比自己高的修爲，還有比她聰明的腦瓜子……
不，人家根本沒把你當成競爭對手。
清雪心如死灰，看着眼前耐心給她講解式子的凌笙姑娘，恍然意識到這件如深淵般絕望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