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的時間，甦醒後的錢老，已經被轉移到了一般病房。
考慮到大病初癒，繁瑣的探病都被擋了回去，只允許家人進來，當然也包括翟達。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姿態，錢老半坐半臥在病牀上，翟達在一旁削着蘋果。
卻好似已經隔了許久。
長長一溜的蘋果皮垂落，水果刀又快又穩。
「我聽小磊說，你頭幾天也病了？」
翟達笑了笑道：「小問題，剛從美國回來，可能是太累了吧。」
他能明顯感覺出老師的變化，聲調不再是曾經那聲帶肌肉鬆弛的顫顫悠悠，
目光不再是那種深陷疲憊的遲緩，甚至動作都輕便靈巧了許多。
雖然面相沒有變化，但那股精神勁兒，只要熟悉的人都會感覺到驚訝。
若不是股骨頭的老毛病，更像是一個能正常行走的老人。
是的，老師依舊是一個老人，但沒有以前那麼老.．：.這裡面的差距，很難量化。
用醫院的話說...各器官功能比起住院前都要強出許多，慢性病指標都要降低許多。
就彷彿是生死關一過，身體重回活力了！
非要合理化，專家團隊認爲是複雜的連鎖反應，重新強化了身體的代償丶代謝機制.
若不追求合理化，也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醫學奇蹟。
能被冠以醫學奇蹟的案例，全球屢見不鮮，各個都有自己的反常識，也個個都不可複製，但當它發生在這位巨人身上的時候，只能說幸運。
是很多人的幸運。
連最上層都發來了賀電。
而這奇蹟的實際締造者，則因爲處理得當穩妥，隱藏的很好..，
從始至終，翟達明面上的動作也不過只有一個，那就是第四天的時候藉由錢磊之口，提議將一個來自錢氏百年前的小物件給老人戴在身上，討個吉利。
僅此而已。
實際上爲了讓老人儘快甦醒，大家也沒少想辦法，比如在錢老耳邊放愛人的歌曲，亦或者做了錢老愛吃的食物（雖然終究是打碎鼻飼的）。
他也只是其中之一。
但始作俑者翟達也說不清老師身上具體的變化，他只知道老師變得遠比之前要.
更有生命力！
甚至思維和反應都靈動了許多。
錢老揚了揚手臂上的【五代長命鎖】，以前他做這個動作很吃力，現在卻帶着股流暢勁兒：「這是你給我戴上的？」
原先在腳踝，現在已經轉移到手上了，翟達笑了笑道：「討個彩頭，現在皆大歡喜，說明它可能確有用途，您一定要隨身帶着，洗澡都別摘下來。」
錢老笑着點了點頭，對此並不排斥，只是看着後面的字跡後，認真道：「給我講講吧，這東西怎麼到你手上的。」
翟達原原本本的將故事說了一遍，包括洛杉磯那暗室裡的戶骨。
後續經由大使館幫助，戶骨已經變成了可以攜帶入飛機的骨灰，這十多天來，也早就回到了國內。
錢老眼中泛起了回憶的神色。
良久後老人撐起身子，這在之前是絕對做不到的動作，開口道：「也許...我知道它屬於誰..：」
「錢維鈞，我的堂兄....」
翟達手上一頓：「能講講他的故事麼...」
「其實我也只是懷疑，他與我同輩，但大我十餘歲...我從小就聽說他的故事，據說10歲就已經學完了中學知識，14歲就上了大學，也是遠近聞名的天才，
家裡人經常用他的名字勸學，也曾誇獎我如他一般聰慧.：：但從我記事起他就已經在滬上求學了，所以見得很少。」
「我9歲的時候，聽聞他要去美國求學，恰好就是他的及冠之年，按照那時的習俗，長命鎖要在成年時取下，但父親提起說堂兄身上有一個傳了很多年的老物件，特意讓其戴着，討個吉利。」
「之後數年，依稀聽說堂兄已取得了博士學位，似乎是物理方向，後來山河動盪，堂叔寫信勸其回國報效，另外也覺得該傳宗接代了，但書信有去無回.：.從此再也沒了消息。」
錢老語氣有點悠遠：「頭些年，大家都說他在美國過好日子不回來了，等我出發的時候，堂叔還拜託我爲他尋找獨子.：：但實際上我在加州多年也沒什麼消息，他當初好似突然從學校裡消失了一般...」
「沒想到，已經是埋骨他鄉了..
翟達頗爲晞噓，從裝備描述看，那位是想要回國的，只是死在了登船前.：，
一位天才與志土，就這麼默默無聞的倒下。
他原本有可能重回故國，將一身所學投入在山河重振丶再造華夏的轟轟烈烈中，而後留名青史。
但卻只能帶着自己的鴻之志，長眠他鄉暗室，如同歷史長河中一個不起眼的水花。
「這位的骨灰，已經送回國內了，暫時存放在京北一個墓園，原本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陰差陽錯...」
錢老點點頭：「我總覺得這次能挺過來，有堂兄的一份期冀在，也許他在天之靈，想讓我多帶他看看祖國吧。」
摩着手上的長生鎖，老人回憶起許多。
那模糊的紋路丶古舊的樣式，每一個彎折的角度，和每一個堅硬的挫角，都讓他出神..：
年近期頤，又經歷了生死關，他對生死的看法，早已與常人不同，心中所想，也遠不是年輕人能揣摩到的。
「小翟，你說我還有幾年？三年，五年？亦或者如你那玩笑，能活到119。』
翟達笑道：「119翻篇了，我重新給您說個數，128怎麼樣？再活30年不過分吧？」
錢老將長命鎖對着窗外的日光，眼神有些縹緲：
「其實還剩幾年不重要...怎麼活比較重要...三年也好，三十年也罷...」
「若是依舊躺在這病牀上.．．又有什麼區別呢.．．」
翟達一時語塞，但他清楚老師已經臥牀許多許多年了.：.即便健康狀況堪稱奇蹟，似乎也擺脫不了這種狀況。
【五代長命鎖】可以給老師一副堪稱驚喜的健康，以及日後可能的綿延壽數。
但終究，不是返老還童，不是肉體再生。
半響後，這位巨人似乎回過神來，對翟達說道：「你也別在京北耗着了，我的身體狀況你也清楚，不但無礙，而且遠比之前好，醫生都說我是熬過了鬼門關，身體和6丶70歲的年輕人一樣。」
「算上出國，你都離開學校快一個月了，切莫耽誤了學業，回去吧。」
見話題轉移，翟達也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現在您身體好了，我確實該回去了，您在這要好好配合醫生。」
翟達叮囑老師幾句後，就準備起身離開了，準備讓研究院爲他定今日的航班就離開。
只是關門前，老師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若是再聽見我身體的消息，就別再到處亂跑了，安心做事，碳化矽電機..：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翟達一愣，笑了笑鄭重道：「您放心，會聽到的，而且會很快。」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研究院的天才們可沒有放棄努力。
當他這個主師迴歸時，距離破殼而出估計已經不會太遠了。
幾個小時後，當翟達已經登上了返回哈城的航班，錢老的病房也迎來了今日最後一次查房。
雖然無論從任何數據來說，眼前這位似乎都好到反常識，但該有的觀察一個都不能少。
錢老非常配合，主訴了自己的感覺，也聽醫生講了許多叮囑。
只是最後醫生準備離開的時候，錢老才問道：「小王，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
被稱之爲小王的醫生，其實也快60了，笑容滿面道：「錢老，相當的好，堪稱奇蹟.．.有部分指標甚至超過了我這個『年輕人」。」
如果不是錢老身份特殊...估計現在已經出現在醫學論文裡了..
錢老點點頭道：「那小王，現在的治療技術，比起30年前如何？」
聞言疑惑道：「30年前？那當然是...突飛猛進的發展，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手術技術呢？」
王院士還以爲老人是想了解一下國家的發展，笑道：
「國內的手術水平.：.至少我們這是全球頂尖的，您退休這段時間，我們可不是原地踏步，不光是醫學，各行各業，也早就比30年前要騰飛太多了。」
老人點點頭，半響後堅定而認真的說道：「我想接受手術。」
王院士一愣：「什麼手術？」
老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外側：「股骨頭？應該是人工關節置換？具體方案我也不清楚。」
「這不可能！」
還未等老人說完，王院士就立刻拒絕，聲音都大了幾分：「股骨頭人工關節是大手術！您都98了！」
這種手術，年輕人都得傷元氣。
即便錢老現在各項指標都健康的過分，但他還沒瘋！
老人對其反應並未意外，只是緩緩說道：「我的要求不高，不指望能恢復行走，拄拐也行，輪椅也罷，若是小手術就能達到自然最好，我只期望不必一直困在病牀上..：」
「小王，我已經躺了快30年了，這番已經是重活一次了...我不想再躺十年乃至更久。」
「這是我作爲病人的要求和第一意願，希望作爲醫生的你能夠諒解。」
王院土感覺腦門子汗都出來了，他怎麼敢做這種決定：「錢老...你這又是何必？」
錢老笑了笑道：「活着，或死了...都是其次。」
摩着掌心的長命鎖，老人溫聲道：
「怎麼活，比較重要。」
下山的第一步...是下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