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心的眼淚,在夜色中消失不見,如同她自喃的話語一般,也是沒有人知曉。
目光沉重的看着楊承宗越來越凝重的臉色,楊慧心再也出聲,從兄長的臉色中,她已經看到了結果,如她猜測一般。
對於楊紫昕所中的毒,楊承宗無法可解!
“楊御醫,可有解毒之法?”宮北月皺眉問道,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不願意承認。
“臣,醫術不精……”
“別給本皇子廢話,救不好她,就給她陪葬!”宮北月冷喝一聲,不聽楊承宗廢話。
“五皇子息怒。”楊承宗下意識的拱手,說着爲自己求情的話,可在可見女兒那張變了模樣的容顏時,忽然想起這是自己的女兒,救活與否都是他的家事,宮北月何以發這麼大的脾氣?“五皇子,紫昕是微臣的女兒,微臣自當竭盡全力。”
“你給本皇子聽好了,你醫治本皇子多年,本是有功。但本皇子在你的府邸遇刺,若非是得紫昕相救,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本皇子!所以,她的性命比本皇子更重要!若是你救她不得,本皇子必定會入宮面見父皇,治你個失職,或是謀殺皇子之罪!”宮北月冷眼的望着楊承宗,對於楊承宗沒有因楊紫昕的情況而展露擔憂,而氣惱異常!
聽了宮北月的話,楊承宗臉色陡地大變,額頭上有着細碎的汗珠兒冒起,連連哈腰認罪,請求宮北月的寬恕。
“若楊御醫無能,本皇子不介意進宮奏請父皇,將御醫院的能者都召來。”宮北月不耐煩的揮手,不想聽楊承宗的廢話。
“五皇子有所不知,這毒與五皇子所中之毒有相同之處,又不盡相同。放眼御醫院之中,也唯有微臣略知一二了。”楊承宗顫顫的回答着,卻也是實話,否則宮北月也無需以皇子之尊,入住楊府多年。
聞言,宮北月雖是惱怒,卻也無他法,只能拂袖轉身。
然而,當視線落在尚戎身上之後,宮北月的眼睛忽然一亮,不大卻厚重的手掌一把拉住了楊承宗,把他帶到尚戎面前,帶着幾分的喜色說道:“紫昕是爲了給這孩子吸毒,纔會中毒太深。楊御醫,可否從這方面着手?”
楊承宗眉頭挑了一下,彎腰爲尚戎把脈,臉上的凝重之色也開始變沉。
爲尚戎檢查之後,楊承宗又查看了楊紫昕爲救尚戎時所準備的一切,臉色說不出是什麼來,一會面帶喜色,卻一會陰沉,又時而嘆息連連。
在楊承宗檢查的時候,宮北月簡單的說了一些當時的情況,以及楊紫昕都如何做的,這才問道:“楊御醫,可是有眉目了?”
然而,楊承宗卻只是搖搖頭,低嘆着說道:“紫昕在爲尚戎吸毒的時候,想必也是知道她是承受不住這毒的,否則也不會用這種以命抵命的方式來救治了。”
“廢話!”宮北月大喝一聲,沒了往日在楊承宗面前的溫潤,喝道:“既然能救了尚戎,那麼紫昕就一定能被救治!既然你是醫者,就不該不做嘗試,便輕言放棄!枉你行醫數十載,卻不如一個九歲的丫頭,把人命看的更重,臨危不亂的去處置!”
被宮北月這麼一罵,楊承宗猛地擡起頭來,眼裡閃過一絲的複雜,可也有幾分的驚愕。
視線緩緩落在楊紫昕身上,只見那一身嫩綠的衣裙,更加顯得楊紫昕的臉色是多麼的
紫青,若是一般的醫者見了,早已經宣佈了她的陽壽已盡了。
若非是能看到楊紫昕胸口還在起伏,誰都無法想象中毒如此之深的楊紫昕,竟還活着,脈相也沒有紊亂。
越過宮北月,楊承宗沒說一個字,只是再度的執起了楊紫昕的手腕,細細的診脈。
時間在流逝着,宮北月與楊慧心靜默的看着楊承宗爲楊紫昕檢查着,在她身上施針,都屏息以待,希望能有所起色。
可楊承宗這一忙,就是三個多時辰,已經到了子時,竟在收針之後,化作一聲嘆息。
“老夫已經盡力了,但奈何毒素無法排除,只怕用藥也得不到效果。”楊承宗並未解釋過多,只是在看了宮北月之後,下意識的答話,好像宮北月纔是楊紫昕的家屬,而他只是一個醫者。
“兄長這就要放棄了嗎?”楊慧心雖早已猜到這種結果,但見楊承宗如此說,心裡還是不禁燃起了幾分的期待,希望結局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楊家怕是有喪事要辦了,戎兒不適合在這裡養傷,妹妹還是帶他回尚府去吧。”楊承宗說完,便衝着門口喊了一聲。“來人,送大小姐回留紫苑,派人去通知夫人一聲,說大小姐病重無救。”
“楊御醫就這麼咒自己的女兒嗎?”宮北月哼了一聲,彎腰將楊紫昕抱了起來,冷笑着說道:“有如此冷漠無情的父親,難怪紫昕這麼多年活的如此艱辛。”
說罷,宮北月便抱着楊紫昕離去,不再看楊承宗一眼。
“紫昕是爲救我兒,纔會如此,若她真的命絕於此,我們母子也必定要送得她最後一程。”楊慧心抱着尚戎,小心的不去壓到他的傷口,在走到楊承宗身邊時,卻低聲的問了句。“若今日是善兒那丫頭中毒,兄長可會如此淡定?”
聽自己妹妹這麼說話,楊承宗眉頭一挑,顯然是有着幾分的不悅。
見狀,楊慧心冷笑一聲,對兄長失望的說道:“是妹妹忘記了,紫昕心性純厚,纔會爲了他人而讓自己陷入險境。若是換了那等自私之輩,保命還來不及,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是妹妹愚鈍了。”
“你……”
“兄長你一生爲醫,卻奈何官服加身後,只重前途,只識人身,早已看不透人心,忘記人最貴重的品德是何物。”不給楊承宗發怒的機會,楊慧心說完這些後,微微頷首,從楊承宗身邊擦肩而過,懶得再與他廢話。
想當年,楊承宗只是繼承了祖宗傳下來的醫術,守着祖宗留下的大藥堂,靠着基業和仁德之心,而名譽京城,更是博得了上官婉兒的芳心,夫妻感情篤定深厚。
可自從楊承宗因五皇子中毒,而平步青雲,成爲御醫院的副院首之後,便再也不是從前的他,林姨娘的出現便是最好的證明。
看着楊慧心瘦削的背影,以及略顯吃力的抱着尚戎的步伐,楊承宗剛纔的怒氣漸漸淡去。
雖然身上穿的還是官服,可楊承宗卻覺得自己沒有半點的優勢,尤其在這妹妹面前,總是缺少了些什麼。
“爹爹,紫昕學會寫字了,會寫自己的名字,還有父親和母親的名字呢!”
“是紫昕不乖,惹父親不喜歡,所以父親也不喜歡母親了嗎?”
“都是紫昕的錯,請父親責罰,不要怨怪母親!”
一連串的
聲音在楊承宗耳邊響起,曾幾何時,那個在他面前笑的如同糖人兒的女兒,開始變得小心翼翼,最後竟是畏怯了他呢?
不記得有多少年,楊紫昕見到自己不敢主動的喚一聲父親,甚至連看自己都是偷偷的。
思緒灌溉着,楊承宗的心微微的有些痛,腳下的步子卻不知何時邁開了,已經走出了藥房。
今夜的留紫苑,真的是熱鬧非凡,燈亮如白晝,滿院子的下人都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麼,卻沒人是閒着的。
站立在楊紫昕的牀頭,青兒搗着嘴在哭,卻不敢哭出聲來,只是眼睛已經通紅。
倒是上官婉兒,面容依舊恬靜,只是坐在楊紫昕的牀邊,握着她變色的小手,含在手心裡,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不見半點的擔憂。
但從上官婉兒的眸子裡,卻能看得出她此刻的心緒並不寧靜,眸底寫滿了心痛,唯有心痛。
“婉兒……”楊承宗輕喚了一聲,許多年不曾有的親暱稱呼,竟是在這個時候作爲安慰的,不免有些諷刺。
輕笑一聲,上官婉兒的笑容里布滿了苦澀,卻並未擡頭去看她的丈夫,而是輕聲說道:“老爺不必說安慰的話,紫昕承受這樣的痛楚,是命運的造化。不過,她會沒事的,妾身知道。”
聽上官婉兒語音淡淡,卻篤定,楊承宗眉頭又一次的皺了起來,卻還是狠心的說道:“紫昕中毒已深,藥石無效,怕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老爺沒聽過人定勝天嗎?”上官婉兒打斷了楊承宗的話,終於擡起眸子來,望向一直讓她受傷的丈夫,眸光裡沒了柔情,只是一抹揮之不去的堅定,沉聲說道:“紫昕不會有事的,老爺爲何不信,就如此希望紫昕紅顏薄命嗎?”
“你!”面對上官婉兒話裡的冷漠和咄咄逼人,不復往日的溫柔,楊承宗心裡頓時升起了怒火,一甩袖子說道:“婦人之見,如此不明事理,如何爲正室之尊!”
“在老爺心裡,妾身早已不配爲正室,只有林姨娘纔是配得上老爺的夫人人選,不是嗎?”上官婉兒淡淡的反問着,不氣也不惱。見楊承宗怒火更重,不待他開口,便說道:“老爺,紫昕正在承受痛苦,妾身不想與老爺做口舌之爭。在老爺心中,我們母女都是可有可無的。既然老爺不願意爲紫昕盡父親的職責,不盡醫者的本分,可否請老爺當作不知道這件事,不要讓親情更爲薄涼?”
“不可理喻!”楊承宗哼了一聲,原本是想來勸慰上官婉兒一番的,可此刻卻已然沒興趣,拂袖便走,在門口的時候,卻對他的隨從吩咐道:“天亮後,去置辦喪事的物件。”
“留紫苑裡住着的是活人,誰若是想辦喪事,就到其他的院子去辦!若誰敢把不吉利的東西帶到這個院子來,本夫人不介意親手開了殺戒,給我的女兒祈福!”上官婉兒大喝着,聲音不再是溫和的,可忽然冷冽起來的她,卻帶着主母應有的威嚴,就連青兒等丫頭也被嚇得渾身直顫。
端坐在楊紫昕的牀沿上,上官婉兒冷眼看着立在門口的丈夫,眼裡綻放着倔強而決絕的冷意,大有寧與天下人爲敵的意味。
被上官婉兒的氣勢所震到,楊承宗倒是沒再說什麼。夫妻倆對視了許久之後,楊承宗的視線落在了平躺在牀上的楊紫昕,目光幽深而複雜,許久之後猛然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