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郭修竹郭老爺和王戈一路上並沒有談到多少朝廷上的事,連郭老爺和黃子澄有關係,都是王戈偶然間聽到他和管家說事時得知。
雖說王戈救了郭老爺的命,但郭老爺爲人謹慎,並不會說太多朝堂之事,估計也認爲王戈根本不懂那些事,懶得和他談論。
所以王戈連郭修竹和黃子澄之間具體的關係,都是後來回到青州後,讓沈平幫他查到的。
但這時候他需要有一個對未來時局判斷的藉口,從郭修竹這得到消息,是最好的理由了。
燕王和道衍自然有東宮的消息來源,也自然知道,皇太孫朱允炆對黃子澄幾乎是言聽計從,十分地信任和重視。
“若是要削藩,那‘以待事變’,豈不是坐以待斃?”道衍問道。
王戈一直在用餘光觀察着道衍和燕王的神情表現,特別是他在說出幾個意見的時候。以兩兩人的表現來看,他們應當是本就已有定計,而且和王戈的判斷相差不遠。
“皇太孫受黃子澄等人的影響,一向親近文臣,行事重禮法。若要削藩,亦要行之有理、有名。諸王中,多有在封地行事跋扈、橫行不法者,在民間多有惡名,而殿下卻是諸王中賢名最著,功勳最大的。不動其他藩王,先動殿下,顯然不是皇太孫、黃子澄的行事風格。”
王戈徐徐解釋道:“當皇太孫開始大肆削藩,令諸王人人自危的時候,便是殿下機會到來的時候。”
道衍和燕王都沒有再細問下去了,事實上能聊到這裡,已經是讓他們十分意外了,畢竟如今這個時代,皇權威嚴,深入人心,即便是效忠王府的密探,大多時候也都十分謹慎,擔心亂說話惹了禍,或是觸犯到了燕王的禁忌等等。王戈這些話,卻已經基本是一副確定了燕王要造反,要當皇帝,絕不肯甘心做一世燕王,一切判斷都是以爭皇位爲前提,斬釘截鐵,沒有一絲懷疑。
離開書房,被人帶着回到自己休息的房間後,王戈暗鬆了口氣,今天的應對應該還算可以。
他之所以敢說得這麼露骨和直接,就是因爲他十分清楚燕王要爭皇位的想法是非常堅定的,而旁邊的道衍更是燕王奪位的最大支持者,和他們兩個說話,用不着太過委婉,直接點地說就行了。
反正他現在的身份,是燕王密探,和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自己人,本身就容易讓他們信任。
其實他連從北平起兵後,如何一路南下,走什麼路線,通過什麼方式,奔襲金陵的路線,都已經在腦子裡計劃過好多遍了。上次他從山西回來,特意往北平拐了一遭,就是爲了再多熟悉一遍地形路線。
不過既然道衍和燕王沒有問更多的細節,他也不會畫蛇添足地說太多。王戈知道,對老闆而言,下屬有一定的主觀能動性是好事,但太過主動,太過有自己的想法,卻會讓人擔心了。特別是這種“造反奪位”的“項目”,梢一不注意,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書房中,讓王戈離開後,道衍和燕王卻留了下來,繼續相談。
“老師果然慧眼識英才,這王戈只當一個探子,着實是太屈才了。”朱棣顯然對王戈的表現非常滿意。
王戈對時局的很多判斷,都和他與道衍討論的結果相符,而像對黃子澄、皇太孫朱允炆的一些推斷,更是有理有據,十分獨到。
道衍也點頭說道:“此子當初年紀尚幼時,便是整個山谷中,最聰明的孩童。幾乎所有教過他的人,都對他讚不絕口。除了練武上身體天賦一般外,其他的都是上上之選。”
朱棣沉吟道:“或者,把他調到北平來,以便讓他更好地發揮才幹?”
“那倒不必,縱觀王戈這幾年所爲,可見其對情報信息十分重視,所到之處,都是廣鋪眼線,收集消息。也正是因爲消息靈通,才總能順時局而動,利用大勢,將事情做成,獲得利益。讓他留在北平,暫時未必能有什麼大用。”
“老師所言甚是。”朱棣說着,又想起什麼,看向道衍道:“老師似乎對他,還有些其他看法?”
“此子看似恭順謙和,但實則內心極有傲氣,當初在山谷時,他一向是能不跪就絕不下跪,行事風格也一向極爲獨立,並不依靠他人。”
“老師的意思是?”
“這樣的人,有能力,有大志,有野心,但未必足夠忠誠。”道衍說道,“殿下即便要重用,也需要用些手段,才能讓他感恩念情,死心塌地。”
王戈自然不知道,他走後道衍會給他這麼個評價,就差沒說他“腦後有反骨”,要重點關注不能太放任了。
一夜無話,旅途勞頓的王戈睡到了日上三竿纔起來。
而一起來,有人來拜訪,請他一起吃飯。
來的人是個手長腳長、眉毛很粗的年輕人,看着比王戈年長几歲,腳步沉穩,呼吸綿長,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個武功不俗的高手。
“猴子!”
“毛蛋!”
兩人看到對方,都是同時露出笑容,互道外號。
是的,來的就是當初和王戈、沈平在山谷中,一起被叫到道衍和尚面前,讓他們選秘籍的三人之一——“猴子”錢衡。
錢衡當初選的,是那本能夠速成的內功秘籍。
如今多年過去,他確實已經功夫大進,有準一流高手的身手了,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當然,若論實戰能力的話,一身暗器毒藥詭譎手段的王戈,自然不會輸。
錢衡帶着他略作了些易容,從王府小門離開,找了家小酒館點了幾個菜,邊喝邊聊起來。
錢衡能帶他離開王府,顯然是得了燕王或道衍的許可的。
此時朱允炆未繼位,北平一地,自然還是燕王府說的算。燕王對北平的影響力,可比齊王、晉王對青州、太原的影響力要大得多了。他們兩個做了易容後,要在北平找個酒館閒談敘舊,還是不虞被人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