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並非世代豪富,事實上沈宏可以算得上是白手起家、崛起於微末之中。
相對其他豪門世家,沈宏要更謹小慎微得多。但再小心,再謹慎,有些事情也是躲不掉的。
就好像這次,他其實很清楚沈家遭此一劫,並不是因爲解州州衙表面上提出的那些罪名,真正的原因是當初和沈家關係密切的前山西布政使被下罪,他們沈家受到牽連了。現任的藩臺大人,似乎正準備借這個機會,對山西境內前藩臺留下的勢力和關係進行清掃。
如果可以選的話,沈宏也想立刻改換門庭,投靠新任的藩臺大人,一切以保住沈家基業爲主。
但一來當時前布政使是被調往京城任官,表面上來看還是高升了,在官場的影響力依然不小,沈宏要是敢立刻轉投新布政使,不但不會被新人接納,還會被老人打壓。二來新藩臺上任,也有着自己的依附小弟,有新的利益要分配,如果沒有恰當的時機,貿然投附,也不會得到信任,只會被利用和壓榨。三來他也沒想到,前任布政使老大人會那麼快出事,被一捋到底,而且在獄中病死了,更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被牽連其中。
沈宏知道,他雖然有錢,在山西商場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但在那些官場大佬們的眼中,他卻根本無足輕重,小蝦米一般。
大佬們對付沈家,倒並不是針對沈家,而只是拿沈家來試探罷了。
沈宏越是知道這一點,越是感覺無力。因爲那意味着,沈家能否度過此劫,跟沈家自己如何無關,而取決於大佬們之間的博弈。
沈宏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寫了幾封信送出去給孫女沈盈,讓她幫忙傳遞給一些過往有交情的官員,這些官員很多也都是和那位前布政使大人有關係的,或者是門生故吏,或者是同盟至交、姻親好友。
但沈宏知道,這些人這時候自保都來不及,又哪裡會真的對沈家伸出援手?
若是那位前布政使老大人還活着,還沒有被捋掉官帽,沒有徹底失勢,那或許還能掙扎一下——因爲如果沈家被幹掉的話,也就意味着他們整個派系的無力和勢弱。但現在,無力和勢弱已經是既成事實了。
雖然希望渺茫,沈宏在牢裡倒也沒有太過煩惱憂愁,該吃吃,該睡睡,雖然牢裡陰冷潮溼,又幾乎很難曬到太陽,讓他每晚都要陷入關節病痛之中,但好歹沒有得什麼重病,精神狀態甚至比他那幾個兒子還要好不少。
他的性格一向如此,能夠使力的話,自然是拼盡全力,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會嘗試,絕不放棄。但若是自己做不了什麼的話,那也就沒必要無謂地痛苦糾結,聽天由命就是了。
之前晉王的某位王子曾經着人傳話給他,若他把孫女沈盈送到晉王府做四年宮女,就能保他和幾個兒子的性命。
沈宏對此嗤之以鼻,這種低劣的謊言,他自然不會上當。他假意敷衍,並沒有給王府的人任何答覆。
若是他那幾個兒子沒有和他一起入獄,而是在外面主事的話,他還要擔心一下,他們會不會報着可能的僥倖而答應。但現在外面主事的是沈盈,對這個孫女的腦子,他還是信得過的,知道沈盈不會被忽悠住。
原本以爲這事情可能至少要清明之後纔能有結果,卻沒想到,正月剛過,他就被從牢裡放了出來。
不僅牢頭親自帶他出來,好聲好氣地讓他寬宥這段時間的怠慢——事實上,因爲有銀子開路的原因,這段時間不論是他還是其他沈家人,在牢裡倒是都被優待,而並未被慢待。而且連州衙的主薄都親自過來跟他寒暄了幾句,讓他放寬心,他們沈家的冤情大老爺已經知曉,很快就會還他們清白的。而且還稍微暗示了一下,這後面有晉王府的意思。
如此一來,沈宏立刻知道,密佈在沈家頭頂的陰霾,暫時散去了。
但具體的原因,他卻還不知曉。
出了牢房後,看到了早已等候此地的孫女沈盈,然後他知道,這三天來,沈盈每天都到州府大牢外打探消息,立刻意識到,他能這麼快出來,應該是和孫女有關。
到了馬車上,換過新的衣袍,喝了點熱茶暖身後,沈盈雖然眼眶微微有些泛紅,有着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激動,但依然控制住了情緒,將她上次拿了爺爺的信離開解州四處奔走的過程簡單提了下,重點講了他們歸程時在客棧遭遇二王子派出的高手劫殺的事,提到和“王平安”的相遇,提到“王平安”的承諾,然後是前幾天收到的那名叫張伯洋的漢子送來的信。
看到沈宏接過信翻看,沈盈便過去將車窗簾布拉開一線,讓光線漏進來,方便爺爺看信。
沈宏飛快地將信瀏覽了一遍後,眉頭微蹙,擡頭對孫女道:“這王平安是什麼來歷?”
沈盈立刻將她所知道的,關於這“王平安”的信息挑緊要的告訴爺爺,末了補充道:“但孫兒總覺得,王大俠好像還有其他的身份,和他說話的時候,總覺得他有種深藏不漏、難以看透的感覺。”
沈宏若有所思地點頭,從這信上的內容來看,他能出獄,沈家能暫時解除危機,還真是這“王平安”的手筆,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影響了晉王府,讓晉王府從中斡旋,讓他重獲自由。而要知道,之前沈家遭難,背後可是也有晉王府在推動,他們還未達目的,沒有從沈家這裡刮到足夠的好處,又怎會收手?
雖然沈家的危機得到緩解,看起來沈盈是遇到了貴人相助,但沈宏現在卻也沒辦法完全地放鬆下來。那位“王平安”跟孫女說的也很直接,他是有所圖的,到時會到沈家拜訪。
沈宏可不覺得,那“王平安”會比晉王府、州府衙門、布政司衙門的人好打發多少。
不過他也知道,眼下的情況,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沈家也沒有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