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是盛夏之際,一連幾天都是萬里無雲的酷熱驕陽,原本翠綠的柳枝也變得有些淡黃,空氣中沒有絲毫的微風,唯有一股股濃郁的揮之不去的炎熱和沉悶。
老夫人坐在廳堂中,四個角落擺了四塊體形龐大的冰塊用來消暑,饒是如此,屋子裡那股沉悶炎熱的氣息也不曾有所消退,而窗外的蟬鳴之聲不絕於耳,老夫人想到這一連幾天她做的那個相似的噩夢,再聽得這不絕於耳的恬噪的蟬鳴之聲,老夫人的心就沒來由的一陣亂跳動,一股不安的預感讓老夫人沒有辦法靜下心來。
正所謂心靜自然涼,天氣原就要比以往炎熱異常,老夫人的心又有很是浮燥,這麼一來,外在的因素和老夫人內心的因素,使得老夫人心中那股不安愈來愈強烈,就連腦門也開始突突的跳動起來,像是有一隻無開的手緊緊拽住了老夫人的心,然後用力的一擰,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黑一痛,整個人猛然就直直的往前方栽下去。
幸得身後的玳瑁和紅梅眼明手快在老夫人的額頭堪堪要碰上冷硬的青石板之際四手扶住了老夫人,趙嬤嬤忙上前用力掐着老夫人的人中,沒過一會,老夫人悠悠睜開雙眼,她迷糊的視線由玳瑁和紅梅以及趙嬤嬤等人身上轉過,有些茫然的道:“我這是怎麼了?”
趙嬤嬤忙安撫道:“老夫人您剛剛興許是一下中了暑,老奴這就去請府醫過來。”
老夫人只覺得胸口甚是沉悶,便點頭,趙嬤嬤轉身離開,玳瑁和紅梅扶着老夫人上了涼榻,縱然身下的涼蓆傳來些許的涼意,老夫人還是覺得一顆心突突的跳個不停,整個人難受之極,玳瑁和紅梅瞧着老夫人面色不對,也不敢離開,當下緊緊的守在老夫人身邊。
沒過一會秦大夫以及得到了消息的老太爺和蘇景石也雙雙揣着不安的心跑了過來,如今可正是緊要的關頭,老夫人若是有什麼不測,蘇景石就得回祖丁憂兩年,這可不是好事情!
好在秦大夫細心蘀老夫人診守脈後,只說老夫人是因爲夜不安眠積慮成疾,只要老夫人解開心結倒也沒什麼大礙,秦大夫開好藥方離開,趙嬤嬤按秦大夫的囑咐燃起了安神香,看着老夫人沉沉睡去之後,想到老太爺肯定還有話要問,趙嬤嬤命玳瑁和紅梅好好照看老夫人之後,她自己便輕手輕腳的出了廂房到了廳堂。
“老夫人她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夜不安眠?”見趙嬤嬤走出來,老太爺沉了臉問,清丫頭傳出喜訊,這是天大的好事情,老妻她爲什麼還會夜不安眠積慮成積呢?
趙嬤嬤也不敢有所隱瞞,遂無奈的勾了頭小心冀冀的回稟:“老太爺,其實自從上次沫夫人託夢給三姑娘之後,老夫人她心裡頭就一直不曾安寧下來,前些時日,大小姐的喜訊傳回的當天晚上,老奴原本以爲老夫人總算可以安下心來睡個安穩覺了,可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晚上,老夫人卻反倒做了一個更可怕噩夢,半夜老夫人就由噩夢驚醒,老奴當時就想回稟給老太爺和老爺知道,可老夫人卻說不能讓老太爺和老爺也跟着憂心,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所以老奴這纔沒有將老夫人噩夢的事情回稟給老太爺您和老爺。”
“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夢?老夫人她可有提到?”饒是老太爺再怎麼強行鎮定,心裡頭還是有了疑問,對於自個的老妻,他還是很瞭解的,若不是有什麼很可怕的噩夢,她不至於到夜不安眠的地步。
趙嬤嬤小心冀冀的瞄了一眼蘇景石和老太爺,心中卻爲難着要不要將老夫人夢到的事情述說出來,像是看出她的爲難和害怕,老太爺將聲音放柔和了道:“你但說無妨,老夫人若是問起,你只需回稟是我讓你說出來的。”
趙嬤嬤這才勾了頭,一想那晚老夫人和她說到的夢中的情景,她到現在還有些害怕,更別說老夫人這些天還天天晚上都做同樣的夢,夢裡發生的事情如出一轍,她只是聽聽都覺得害怕,更別說老夫人是夜夜夢到那些場景了!
“老太爺,老夫人她其實之所以夜不安眠,是因爲這些天以來,老夫人一直每天都做同樣一個噩夢,噩夢中的情景都如出一轍,所以老夫人她纔會病倒。”趙嬤嬤嘆了口氣,如實的稟報。
每天都做同樣一個噩夢?
老太爺濃眉忍不住緊緊皺了起來,沉聲道:“她夢裡究竟夢到了些什麼?”
趙嬤嬤看了看四周,老太爺揮手命丫鬟們退下,趙嬤嬤這才壓低了聲音道:“老太爺,老夫人她夢到死去的沫夫人了,沐夫人只說要讓她看蘇府將來的情景,沐夫人給老夫人看到的蘇府的命運,是——”
她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說下去,老太爺不耐煩的揮手:“是什麼?你只管直說。”
趙嬤嬤咬了咬牙,橫了心道:“老夫人看到的是整個蘇府籠罩在一片血腥之中,一連幾天,老夫人都夢到沫夫人讓她看這個畫面,老奴曾勸過老夫人將這個夢告訴老太爺和老爺,可是老夫人卻說如今大小姐正得了勢有了喜訊,若是將這噩夢告知老太爺您,怕會讓您不開心,所以這才瞞了下來。”
老太爺聽完趙嬤嬤的話,臉色也有些慘青下來,鬼神之說,他自是不敢有所懷疑的,更何況,若真是虛妄之言,沒理由老妻一連幾天都做同樣類似的夢,已逝的兒媳婦要託這樣的夢給老妻,難道是說,已逝的兒媳婦知道是李氏和清丫頭合謀奪了心丫頭的太子妃之位之後,心有不甘纔會顯靈託這樣的夢給老妻?
若真是如此,這可是大凶之兆啊!
老太爺又想到上次一葉大師的話語,他心裡頭也忍不住有些慌亂起來,心中暗暗忖着沫夫人已經死了這麼多年,按說早應該投胎轉世爲人了,可這一段時間她頻繁顯靈,顯見得還滯留在陰間不曾離開,都說只有那種身負莫大冤屈的冤魂因爲怨氣太深不肯轉世投胎再世爲人,所以閻王也拿這種冤魂沒有辦法,沫夫人都死了這麼多年還滯留在陰間,莫非當年沫夫人並不是因爲傷重久治不愈而逝,而是因爲二夫人李氏從中動了什麼不該動的手腳?才讓沫夫人她含冤而亡?
“這件事,除了老夫人和你,還有誰知道?”壓下心中驚疑不定的猜測,老太爺望着趙嬤嬤沉了聲問。
趙嬤嬤忙搖頭:“老太爺請放心,老夫人只和老奴提起,再無旁人得知。”
“此事切忌不可再讓外人知道,若是公主問下來,只說老夫人是陳年舊疾發作,並無大礙。”老太爺定了定心淡聲吩咐。
趙嬤嬤自然點頭應下,想了想又道:“老太爺,若是老夫人吃了藥還不見好,這晚上還是依舊做噩夢的話,您看是不是請些得道高僧或是道士們來做做法事?”
老太爺在民中略一思忖,太子妃的喜訊風傳出來,蘇府若是大張旗鼓的做什麼法事,這怕是會有什麼衝撞的,傳到有心人士的耳朵裡頭,指不定會傳出些什麼不利於蘇府和太子妃的流言。
可是,若事情果真和他心中猜測的一樣,沐夫人當年是含冤而去,只怕她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蘇府,得想什麼法子才能驅趕這個冤靈呢?
老太爺擺手命趙嬤嬤退下,又朝着蘇景石望過去:“你隨我去書房。”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老太爺坐下之後就道:“當年百里沫的死,李氏她可有動了什麼手腳?”
他問得過於直接,蘇景石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方一臉訝然的表情道:“爹,您怎麼會這麼問?當年沫兒她由戰場班師回朝傷重不愈是全城皆知之事,您怎麼會懷疑到李氏身上呢?”
到了這時,蘇景石都有些懷疑自個爹是不是因爲趙嬤嬤那番話嚇糊塗了,二夫人再有什麼不是,如今也是清丫頭的親孃,這樣的髒水往二夫人身上潑,傳了出去,不僅僅會讓清丫頭的太子妃之位保不住不說,就是蘇府只怕也難在陵京城立足下去。
百里沫可是深受天昭子民愛戴的女將軍,是救國救民的大功臣,若是讓世人誤以爲她的死是二夫人動的手腳,不用皇上出面,只怕陵京城的子民們就會衝到蘇府來將二夫人活剮了!
蘇景石一邊想着,但又不敢在老太爺面前表示他的不滿,只是如今他自個心裡頭其實也有些不確定了,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起來,當年沫兒得勝班師回朝之時,太醫明明說只要用藥得當,沫兒的傷還是可以治好的,可沒有想到不過半月之久,沫兒便撒手人世。如今李氏和清丫頭奪了心丫頭的太子妃之位,沫兒就相繼託夢給心丫頭和自個孃親,莫非當年沫兒的死,真的是另有隱情和李氏有關?
不行,不能這麼想下去,就算真和李氏有關,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也絕不能讓人挖掘出真相害了清丫頭!
想到這裡,他心裡頭那點對李氏的猜忌和對百里沫的愧疚又壓了下去,在他看來,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二夫人曾經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但她的女兒如今是太子妃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一定要保住清丫頭的太子妃之位,這樣蘇府才能更飛黃騰達!
老太爺將他臉上變幻的神情收入眼簾,心中就有了一個隱約的答案,只怕沫夫人的死,當真和李氏有關!
孽障啊!
老太爺閉了閉眼,掩去心裡頭的沉重,望着蘇景石無可奈何的道:“沫夫人她夜夜驚擾你孃親,若非怨氣太重,死人又豈能擾到活人?你心裡頭那點想法也不用掩藏,不管當年沫夫人的死是不是有什麼蹊蹺,都過去了這麼久,我們能做的,就是一定不能讓當年的事給人發現,如今你還是想想,要怎麼才能讓沫夫人不再去驚擾你孃親,不然以你孃的身子,再這麼下去,只怕——”
他雖然沒有將話點明,蘇景石卻是心知肚明的,無非是不能讓自個孃親在這麼關健的時候去了,他又何嘗在這個節骨眼去丁憂呢,只是若是沫兒的怨氣真有那麼深,他又有什麼法子來消除呢?
“爹,要不按趙嬤嬤說的,請得道高僧或是道士來做做法事?”想了想,似乎只有這個辦法了。
老太爺瞪了他一眼:“你糊塗,清丫頭纔剛傳出喜訊,我們身爲她的孃家人卻請高僧來做法事,傳了出去人家會怎麼議論我們?”
蘇景石想想也覺得老太爺說的有道理,可是這也不行的話,那要怎麼辦才能讓自個孃親不再做那樣的噩夢呢?
見他一臉束手無措的樣子,老太爺只好提點他道:“先去請大夫開上好的安神湯,每天讓你孃親服下,再弄點好一些的安神香,這樣你孃親晚上就應該不會再被噩夢驚擾了,以防萬一的話,你看能不能央太子殿下去清心寺求個靜空大師開過光的佛珠若是觀世音像回來鎮鎮。”
蘇景石忙點頭:“爹請放心,我這就按你安排的去做。”
老太爺揮手:“李氏,只怕是不能再留了。”
蘇景石心中一驚,雖然他如今對二夫人已並沒有什麼情意在,但終究是蘀他生下了三個子女的妻子,又想着是太子妃的親孃,若是自己想辦法除去李氏的事讓清丫頭知道,只怕會讓清丫頭心裡和他這個當爹的生了分!
“爹,這事是不是——”
“有她在,只會擋着清丫頭一步步爬上那高位,你還是乘早下決斷吧。”老太爺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
蘇景石還想說什麼,可是一看到老太爺已經閉上了眼,他便只好嚥下嘴裡的話默默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