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曲沒有像往常那樣兩眼放光積極地打聽內幕，只是轉了轉眼睛，問：“紫夷果然和小道消息中說的一樣，對十八層的囚犯如此傾心，把他的一切想得那麼美好。紫夷和我家先祖很熟嗎？”
炫光一本正經地點着頭，回答道：“很熟很熟……”他一邊喝茶，一邊開始散播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我死了這麼多年，知道的也不多。據我所知——紫夷和淨澤沒出生就訂了婚，但淨澤卻悔婚了。這還不算完。他擅自行雨，斬龍臺上一命嗚呼，死後成爲冥神，而紫夷的龍心因他的死而破碎，是真正的心碎而死，也來到冥界成了神。這還不算完，淨澤在冥界愛上了流星溫蓮，但溫蓮並不愛他。這，還不算完！淨澤逃往人間同溫蓮成親生子，但溫蓮一直對他客客氣氣，好像對待一個高貴的陌生人……可惡的是，這，還不算完！”
“要說紫夷真是委屈。”炫光喝乾了茶杯裡的茶，不客氣地給自己又泡了一壺，“淨澤破壞了婚約，她非但沒有怨恨，反而對憤怒的老爸說，她把淨澤當做最尊敬的哥哥，永遠不會嫁給他。而且，在審判淨澤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大聲對十殿閻王說，即使全世界和淨澤作對，她也站在他一邊。”
“真了不起！”紅曲不禁咋舌，“女人做到這份兒上，實在不容易！”
炫光撇撇嘴，“她只是個着名的逆反派而已！人家要東，她就偏往西。”
紅曲看着他，眨眨眼，“不愧是閻羅大王——對這麼浪漫的事情能這麼冷靜地分析，一點幻想都沒有！”
“是你平常幻想的太多了點！”炫光嘆了口氣，“不能忘記的人是最痛苦的——紫夷以爲別人原諒淨澤，他就能解脫。但囚禁淨澤的，並不是十八層，而是他自己的心。”
“你幹嗎說得這麼深奧？”紅曲撓撓頭，“不過聽你話裡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那麼痛恨我的先祖嘛！”
“他是個沒完沒了陷在自己世界裡的男人，編造各種理由去理解世界。現在他一定又創造了一套新理論，對自己深惡痛絕。除此之外我對他沒有更多感想！”炫光瞟了紅曲一眼，“在十八層，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認爲自己罪有應得。如果離開十八層，他會被自我厭惡壓垮，他的痛苦會越來越分明——前提是他真的像紫夷說的那樣真心悔過了。唉，還是再開一次大會討論一番吧！”
在這時候，拂水殿的大門“嘭”的一聲被撞開，閻羅大王的另一個秘書妙瑩一臉驚恐地跑了進來，大聲喊：“大王——十八層，又被打碎了！”
炫光倒吸一口冷氣，打個哆嗦，“這個可惡的淨澤！他的事兒，到底什麼時候纔算完？！”
閻羅寶殿。
十殿閻王靜靜地佇立在炫光兩旁。紅曲和冰萱站在寶殿門外的臺階上。
紅曲看着寶殿當中一動不動的男子的背影。他的長髮泛着柔和的青色光澤，頭上一對龍角略顯乾澀，像冬季的樹枝一樣黯淡。“這就是傳說的龍角嗎？”紅曲心裡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初代拂水公？”
紅曲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先祖，不禁暗自點頭：他確實和她印象中的那個有愛有恨的祖先相去不遠——只是現實中的這個先祖，卻更加深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看了紅曲一眼，猶豫着，“你是紅曲？”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的眼神中似乎摻雜了一點遺憾，緩緩地說，“你的長相，和薇香不大相似……”
炫光沉着臉，兇巴巴地怒喝道：“淨澤，你竟然又把十八層打碎了！明目張膽到閻羅寶殿來，是什麼意思？”
“紫夷，”淨澤尖銳的目光直逼炫光，“你把她怎麼樣了？”
炫光皺皺眉，“她好得很！你還是操心自己吧！”
“好得很？”淨澤哼了一聲，張開手掌，手心有一塊藍盈盈的晶瑩透亮的尖角石。那是龍的。淨澤把龍牙緊緊握住，沉聲道：“這是紫夷的牙。如果她有危險，我能最先知道。龍牙發出藍色的光，是千年來第一次——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炫光沒做聲，拍拍手，立刻有一顆紅色的小球出現在他手邊。炫光在小球上一彈，小球立刻變大成一個光球，紫夷的身影出現在光球中。
“哥哥？”紫夷看到淨澤，驚叫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淨澤沒回答她的問題，卻問：“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紫夷愣了一下，輕聲問：“你……是爲我離開十八層的？”
“我在你父母面前發過誓，要永遠保護好你！”淨澤一字一頓，清晰地說，“要是有任何人傷害你，不論他是誰，我也要取他性命！”
“哥哥……”紫夷神色一凜，還沒說什麼，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淨澤！”平等王詫異地大聲問，“你只是因爲這個，就打碎了十八層？你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對我來說不是兒戲！”淨澤沉着臉，“這是我幾千年來恪守的誓言！”
炫光冷哼一聲，諷刺道：“和上次相比，確實算比較正當的理由了！”楚江王搖搖頭，“淨澤，這次你的麻煩大了！破壞十八層是重罪，你竟然一錯再錯！”
紅曲使勁眨着眼睛，代爲求情，“這應該算炫光工作失誤造成的吧？隨便囚禁紫夷，也不發個通告——至少要讓全冥界知道纔對嘛！一聲不吭把人家禁閉，家屬找上門，也在情理之中。”
“你所說的‘情理之中’的這個人……”炫光一臉不高興，指着淨澤說，“他可是冥界的第一要犯！”
紫夷把他們的話都聽在耳中，急忙對淨澤揮手大叫：“哥哥——你快走吧！去人間！再一次躲起來！”淨澤對嘰嘰喳喳的十殿閻王置之不理，似乎對一切都見慣，只仰起頭問紫夷：“去人間？”
紫夷用力點頭，“既然已走出來，就走得遠一點，去找一個新的你吧！”
“你能走得了嗎？”炫光哼了一聲，十殿閻王立刻把淨澤圍在中間。
淨澤看着紫夷，神情有些落寞，“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溫蓮早已回到天上，不會再回來。如你所說，甚至薇香和靜潮也不再認識我。我牽掛的、牽掛我的，我傷害過的、愧疚的，一切都消逝在茫茫塵世。十八層以外的世界與我不再有任何交集。三界中，哪有我的容身之所？我除了在那個不變的空間中回憶他們，還能做什麼？”
十殿閻王聽了他的話，沉默不語。紫夷張了張口，但什麼也說不出來。
“竟然是這樣一個膽小鬼呀……真不值得啊，紫夷！”紅曲惋惜地咕噥一聲。可是誰也沒理她。
“紫夷，現在你明白了吧？”淨澤說，“如果我只是想要自由，憑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得到。你別再爲我做傻事！”
十八層的破壞狀況並不嚴重，第三代監獄很快竣工。黑暗中的淨澤似乎非常疲憊，說一句話都很困難。許久，他才說：“十八層新的封印散發着難以估量的力量，我不會冒險去闖那個強大的封印。你大可放心。”
“你真狠，”炫光慨嘆，“當着十殿閻王的面，那麼明白地拒絕了紫夷。”
“我沒法回到那天阻止她立誓，也沒法阻攔她進入十八層探望我。”淨澤平靜地說，“我不想讓她抱有不該有的幻想。我這一世，不會再爲誰動心。”
炫光愣了會兒，低下頭笑了笑，“可是淨澤，這，還不算完。我有預感。”
與此同時，在清虛殿的大門外，紅曲一邊喝茶，一邊對光球中的紫夷說：“可惜他連新的人生也拒絕。有了新的人生，也許就有新的可能。”
不知是不是因爲那個光球的緣故，紫夷的笑容看起來泛着淡淡的光輝。她輕聲笑着問紅曲：“你好像說過，‘婚姻少了愛情，總是讓人覺得遺憾’，那麼沒有婚姻的愛情，又能得到什麼？”
紅曲淡淡地回答：“並不是每一份愛情都要以婚姻告終——你雖然得不到他的心，卻永遠在他心裡。”
紫夷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聽起來，的確像是我的愛情，像是……我的生生世世。”
紅曲呷了口香茶，微笑道：“哎呀，但這一定還不算完，我也有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