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憶自身雖肉眼凡胎,但那把防禦摺扇上的符咒卻是雲華上仙親手所寫,藏有極強大的仙氣,能安全通過魔獄之門上的法障。
踏入魔獄,漫天的魔氣充斥其中。洛芊顏低頭看了看無憶腕間的靈衣玉鐲,已被濃重的魔氣染成純黑色。
柳清明盯着魔獄大門裡那幾具血肉模糊的軀體,久久不走一步。
愫君不是仙身,也不像無憶那樣擁有防禦摺扇,若她當年真的進入海底牢獄,如今即使擁有神樂之器,也不可能來去自如。所以,或許那根本不是她的氣息,只是相似罷了。畢竟這麼多年,她的氣息,他怎麼可能那麼清晰地記得?
可是,他就是記得啊!她的一顰一笑宛如生根般刻在心裡,歷久彌新。
無憶看出柳清明的心思,道:“不去看看怎麼知道,或許她亦有仙物護體呢?”
與其說海底牢獄是座監獄,不如說是獨立於六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這裡看起來與人界城鎮無甚差別,有客棧、有飯館,只是這裡暗無天日,饒是正午最強烈的豔陽也透不進一絲光。
三人往裡面走去。魔氣充斥的街道上點着長明燈,酒樓客棧大門四開,街上人煙稀少,大部分人閉門不出。
洛芊顏有些害怕,拉着無憶朝柳清明身邊靠了靠。
柳清明皺着眉,極力搜尋着愫君的氣息。
三人沿着街道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在拐角處看到一家裝飾華麗的酒樓。無憶道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得找,不如進去歇歇腳,順便打聽下情況。
酒樓生意並不紅火,甚至有些冷清。三人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剛想叫酒水,卻被幾個女子尖細的嗓音吸引過去。
“弄玉公子,這幾天都去忙什麼了,這麼久也不來看奴家。”
“弄玉公子,奴家給您揉揉腿。”
“弄玉公子,奴家給您倒酒。”
洛芊顏納悶,循聲望去,不遠處靠窗的桌上,一羣胭脂眉黛擁坐個容貌秀美的紫衣少年。此刻,少年慵懶地靠在椅子上,雙腳離地,搭在面前的飯桌上,左右手各抱一美人,額前一條紫色緞帶,直繞道腦後繫個死結,綁住三千青絲,額前長長的劉海垂下來嚴嚴遮住左眼,顯得無限風流。
洛芊顏注意到少年未被遮住的右眼,是灼灼的火紅色。
是純血統魔族的標誌。
正如純血統仙族的柳清明擁有一雙冰藍色的眸子,純血統的魔族便是火紅色的瞳仁。洛芊顏父母雖是魔族中人,卻非純血統,是以洛芊顏的眼睛是淡紅色的。
“美人兒,可是寂寞了?”少年淡淡一笑,輕挑起懷中美人兒的下巴,挑弄道。
對方紅着臉,剛想說什麼,就被酒樓外的一聲尖叫打斷。
對面藥鋪,一名瘦弱的女孩子被一個魔族男子捉住手腕。光線闇弱,幾乎看不清女孩子驚恐的表情,可那一聲聲絕望的求饒與噁心的□□聲卻破空而來。
女孩子被年輕男子推到在地上,緊接着便是衣服撕裂的聲音。然而,奇怪的是,周圍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看一眼,說一句,彷彿這種事在這裡司空見慣。
“太過分了!”洛芊顏拍案而起。
無憶拉住她,道:“不要衝動。”
“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着那個女孩子被欺辱?”洛芊顏管不了這麼多,起身要過去阻止,這時,周身一股強大的力量直竄而起,那種壓迫感,竟讓她窒息。
洛芊顏擡眼,看見那名喚作弄玉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茶樓。手握長笛,紫衣飛揚,風流倜儻。
少年走到男子身後,道了句:“放開她。”語氣雖淡,卻隱忍着強烈的殺意。
男子站起身,上下打量着他,撂下一句:“少管閒事!”
少年倒是不惱,嘴角輕輕一牽:“看來你還不懂這裡的規矩,這海底牢獄早就是我弄玉公子的地盤,想在這兒動女人,要先經過我的允許。”
男子從海底牢獄深處的大荒之界而來,之前沒有來過這兒,未曾聽說過弄玉公子的名頭,對他不屑一顧。
“小子,知道一萬年前,老子在外頭名號嗎?”男子身材魁梧,比少年高出一個頭,他站在少年面前,指着少年道:“小子,告訴你,從今兒起,在這海底牢獄、這城鎮中,我纔是老大!”
少年依舊不惱,不置可否地站在那裡輕笑,風流中竟透着一種能讓男子爲之傾倒的陰柔之美。
男子見狀,□□道:“瞧着臉蛋,若是女人,也該別有一番風情,可惜是個男人。”說着,便伸手去捏少年白皙的臉頰。
少年閉着眼,不躲不閃,就在對方的手近在咫尺的時候,倏忽睜開那隻鮮紅欲滴的眼睛,殺氣瀰漫,厲風如刃。下一刻,只聽男人一聲慘叫,雙手已然離開手臂,安靜地躺在地上。切口平整,沒有一點瑕疵。
少年沉了臉:“看在你不知規矩的份上,暫且留你性命,以後該怎麼辦,你心裡也該清楚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對方,再不敢多說一句話,撿起殘肢,忍着劇痛驚恐逃開。
少年冷哼一聲,隨手變出一件衣服,溫柔地搭在女孩子衣衫襤褸的身上。
被嚇傻的女孩子這纔回神,帶着哭腔道:“多謝弄玉公子。”
酒樓中的胭脂粉黛見事情平息,忙又一窩蜂地擁過去。
洛芊顏發現柳清明的臉色不對勁,問發生何事。柳清明不說話,抓起長劍,道:“我們先離開這裡。”
“怎麼了?”洛芊顏追問。
柳清明警告兩人不論發生何時,儘量不要與那名紫衣少年起衝突,以他剛纔的觀察,對方性情怪異,喜怒無常,修爲又高深莫測,若真對陣,他甚至無法確定能不能與他打個平手,暫且儘量避開此人。
洛芊顏倒吸一口氣,剛纔根本沒看到少年出手,對方的雙手已然脫落下來。那種修爲,那種速度,不禁讓洛芊顏爲之一顫。
走出酒樓的時候,紫衣少年還在安慰嚇的不知所措的女孩子,道路窄小,洛芊顏幾乎與他擦身而過。
紫衣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擡眼正對上洛芊顏迎面而來的目光。
洛芊顏悚然一驚,急忙扭過頭。
身後,少年眼中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單薄的脣角微微一牽:“哈,有趣的來了!”
此處,魔氣濃厚,愫君若真在這兒,混在衆多之中,一時也難以察覺。三個人在城中轉了大半天,無憶見柳清明毫無頭緒,就找家客棧,打算先住下再從長計議。
店主看起來不像先前在街上遇到的囂張跋扈,欺軟怕硬的魔族男人,是名面相和善的中年人。
洛芊顏走進去,喊道:“店家,來三間上等客房。”
店主沒有答話,表示不歡迎他們。
看來店主並沒有想象中的好對付。
洛芊顏又累又餓,有些不耐煩,牛脾氣上來,擼了袖子,就要找店主的茬。無憶攔住她,上前,拱手施了一禮,又重複了一遍洛芊顏的話:“店家,麻煩給我們準備三間客房,乾淨即可。”
店家停了手中的筆,擡頭看一眼,又低下頭去,冷冷道:“各位仙家,小店招待不起,還請另尋他處。”
洛芊顏以爲如此濃厚的魔氣中,他們的仙氣定是微乎其微,不會引人注意,沒想到還是被有心人察覺出了。
自古神魔勢不兩立,魔獄中的人更是恨透了神仙,店家沒動手已是算客氣的了。
三人無奈,只能另找住處。
洛芊顏前腳剛跨出店門,迎面走來一名紫衣風流的少年。洛芊顏心下一顫,下意識朝柳清明靠了靠。
少年似是衝他們來的,上前,施禮:“三位仙家留步。”
店家也從裡面迎出來,一臉奉承道:“是弄玉公子,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還請賞臉,進屋喝杯水酒。”
弄玉公子不置可否,徑道:“客人既然來了,哪有趕出去的道理?”頓了頓,又說:“我說店家,不如這樣,看在我的面上,讓三位仙家暫且留宿一晚,房費就算在我頭上,如何?”措辭雖然客氣有禮,語氣中卻有種不容否決之力。
店家急忙道:“哪能收公子的錢,既然如此,三位裡面請,我這就叫人準備客房。”
弄玉公子薄脣微微一勾,做出邀請入室的姿勢:“請吧,三位。”
柳清明看着對方,沒有說話。洛芊顏看看無憶,只見無憶爽快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弄玉公子。”
弄玉公子請幾人用過膳食,便坐在店中閒聊。
弄玉公子道:“在下弄玉,不知可否得仙者賞光,交個朋友?”
洛芊顏心直口快,見此人幫了他們,又請他們吃飯,着實沒有惡意,心底的防備便放下去,道:“我叫洛芊顏。”
“在下北川無憶。”
柳清明沉默,神情淡然,似乎不願告知名姓。
弄玉公子端了杯茶,輕輕抿一口,道:“這位仙者不肯賞臉,是怕日後被衆仙友知道有個魔族朋友,丟了顏面吧。”
氣氛僵下來,洛芊顏暗中扯扯柳清明的袖子。
柳清明擡眼,冰藍色的眸子正對上弄玉公子那隻灼灼似火的瞳仁。對峙良久,淡淡道:“柳清明。”
對方一愣,似是沒聽清,又問一遍:“你說,你叫什麼?”
“崑崙山,柳清明。”
弄玉公子驀地起身,驚呼:“清明上仙,你是清明上仙!”
這次換三人吃了一驚,洛芊顏與無憶交換了眼神。
柳清明道:“正是。”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弄玉公子一臉歉意地抱拳:“久仰大名。”
“不敢。”
幾個人又隨便聊了幾句,遠方遠遠傳來打更的鐘聲,已經是子時了。魔獄常年暗無天日,人們的作息時間便是靠這鐘聲提醒。
弄玉公子見天色不早,便告辭了。
三人各自回房睡覺。
躺在牀上,洛芊顏翻來覆去睡不着,想起弄玉公子,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可就是想不出所以然。穿了衣服出來,發現柳清明也沒有睡,坐在一張桌子旁,不知想些什麼。
洛芊顏提了兩壺酒過去。兩人誰也沒說話,如兩千年來每一次的相聚一樣,不言不語,只是喝酒,彼此卻心照不宣。
“清明,如果找不到愫君該怎麼辦?”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柳清明沒有回答,這也是他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難道要回去退了與妙風女神的親事,從此認命,忘了這段虛無縹緲的愛情,忘了自己曾經發誓傾盡一生去守護的女子嗎?
他不知道。
他無法回答。
四更天,洛芊顏有些困了,趴在桌子上,不知怎麼睡着了。柳清明推了推她,對方卻沒有迴應
柳清明笑了笑,羨慕道:“你呀,不管什麼情況都能睡得這麼安心。”說完,將洛芊顏抱回樓上。之後,一個人到店門口醒酒。
城中長明燈徹夜不息,藉着長明燈,彷彿看見不遠處的柳樹上站了紫衣飄飄橫笛而吹的人影。笛音悽怨哀怨,隨夜風吹來,竟是一曲《忘仙調》。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