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憶揹着敖祁氣喘吁吁往前奔去, 靠近城門時被一道身影擋住去路。
眼前人，白衣銀髮，神情冷豔, 一副不食人間煙的模樣, 轉眼落在無憶面前, 好像從天而降。
洛芊顏見到雲華上仙如同見到救星, 喜出望外：“師父。”
雲華上仙瞥了眼無憶背上的人, 眼神變了變，沒有說話。
洛芊顏說：“剛纔我們去了一趟九嶷山，回來的路上敖祁就突然暈倒了, 你快過來給瞧瞧。”
雲華上仙不急不緩，道：“先回落腳處再說吧。”
“哦, 那好。”洛芊顏點頭, 又想起什麼, 扯着雲華上仙雪白的袖子，拽到無憶身後, 說：“師父，無憶身子不好，你來背敖祁。”
倆徒弟在場，這種體力活竟然還要勞煩他這個師父！雲華上仙臉一黑。洛芊顏視而不見，在一旁催促：“快點啊, 師父。”
雲華上仙看了看大徒弟清澈無辜的大眼睛, 又瞧了瞧小徒弟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樣, 無奈地搖搖頭, 接過敖祁。
東臨城四合院內, 雲華上仙收回替敖祁把脈的手，表情有些凝重。
“敖祁無大礙吧。”洛芊顏問。
雲華上仙沒有說話, 緩步走到桌旁，俯身挪開一張木椅，坐下來。
“師父，你倒是趕緊說啊，別賣關子了。”洛芊顏有些着急了。
雲華上仙還是沒有答話，擡眼對北川無憶道：“無憶，過來。”
無憶奇怪，卻還是依話過來。
“坐下。”
無憶疑惑着搬開凳子。
“手給我。”雲華上仙淡淡。
無憶擡起右手，放在桌面上，一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雲華上仙稍稍推了推無憶胳膊上的衣物，露出細瘦的手腕。旋即雲華上仙弓起食指、中指、無名指放在無憶橈骨動脈處。
洛芊顏不解，師父是不是老糊塗了，現在昏倒的是敖祁，放着敖祁不管，去替無憶看什麼脈？
“最近可有修習法術？”雲華上仙問。
“恩，每日都在練習。”無憶如實交代。
雲華上仙眯了眯眼，掐指似在算着什麼。
“哎呦喂，我的好師父，你就先別和師弟閒扯了，那兒還躺一個呢。”洛芊顏實在不知道師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雲華上仙不慌不忙，隨後揮來文房四寶，提筆在宣紙上筆走龍蛇一番，遞給洛芊顏：“沒事，不過是勞累過度，照這個方子去抓藥，明日這會兒差不多就醒了。”
一個時辰後，洛芊顏從藥鋪回來。
大家各自休息去了，只有無憶守在敖祁房中。
洛芊顏推門進入，把兩包藥往桌上一扔，氣呼呼說：“什麼破藥店，竟然連玄凝草都沒聽說過，還說開錯了藥房，有沒有搞錯，這藥方可是師父親手寫的，也不去問問六界之中有幾個人的醫術能超越他老人家？”
“玄凝草？”無憶一驚。
“恩，說實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對醫術草藥沒任何興趣，沒聽說過很正常，可藥鋪老闆就是吃這一行飯的，他再說沒聽過，也太說不過去了。”
“若真是玄凝草的話，藥鋪老闆沒聽過也不足爲奇。”無憶說。
“怎麼說？”
“這玄凝草生於九州最南端的玄冰島，那裡空氣稀薄，氣候嚴寒，凡人根本到不了那裡，所以人界並無此藥流傳。”無憶拿起茶壺，倒了杯水。
“啊？那我豈不是要去玄冰島找這個什麼玄凝草了？”洛芊顏一聽，泄了氣。
“這倒不必，我那兒還有幾株。不過師父爲何會給敖祁開玄凝草這味藥呢？”無憶盯着桌上那張藥方，捏着下巴，思索道。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有玄凝草？還有這玄凝草到底是治什麼病的呢？”洛芊顏好奇。
“哦，我從小體弱多病，師父說是因爲出生時魂魄受到了某種損傷，導致魂魄不穩定。這玄凝草最大的作用就是固魂，所以師父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到玄冰島幫我採一些來。”無憶解釋道。
“固魂？意思是說敖祁的魂魄也受到損傷了嗎？”洛芊顏疑惑。
“不清楚，我總覺着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無憶眉心皺成一座小山。
“別疑神疑鬼了，到底怎麼回事，下次問問師父不就完了。”洛芊顏渾身一鬆，一副樂天派的樣子，催促無憶去熬藥。
第二天中午洛芊顏出門買菜，回來路途中和路人撞個滿懷。
洛芊顏撿起東西，從地上站起來，見相撞之人身背大刀，頭戴棉帽，眼神陰冷瘮人，彷彿從地獄而來。
怪人低頭，說：“抱歉。”
怪人聲音沙啞，洛芊顏聽着不舒服，也懶得計較，拍拍衣服走了。
回到四合院，無憶正要出門，洛芊顏就上前問了問，才知南冥遠突然決定要在靈巖寺成親。在佛門聖地辦喜事實在不妥，靈巖寺的代理方丈起先是極力反對的，但南冥遠端出南冥家的架子，加之南冥遠本身霸道任性的性子，靈巖寺最終妥協。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無憶的母親已經在靈巖寺住下了，無憶正要過去幫忙打點事宜。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洛芊顏幾乎把無憶要成親的事給忘了，這會說起來，心頭莫明難受。
洛芊顏垂着頭，想了很久，拉住無憶，說：“無憶，難道你看不出來麼，南冥遠根本不愛你，她愛的是左尋蕭，她只是在利用你氣他，你娶了她不會幸福的。”
無憶愣了愣，低頭沉默，過了一會，開口：“師姐，我想問你，那日在九嶷山，你說要陪我一起死的話是真的嗎？”
洛芊顏也是呆了呆，臉驀地一紅，點點頭。
無憶鬆口氣，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就夠了。”
無憶深呼一口氣，雙手搭上洛芊顏肩頭，張張嘴，說：“師姐，我——”話到一半又頓住，搖搖頭，淡淡一笑：“哎，算了。”
“什麼？”洛芊顏歪着頭看無憶。
無憶微笑：“我想問的是師姐真的喜歡敖祁嗎？”
洛芊顏被問住，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對敖祁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洛芊顏把麟淵的事情告訴無憶，末了，半垂眼瞼：“你懂嗎？曾經有個很愛很愛我師弟因我而死，而如今這個師弟的魂魄就在敖祁身體裡，所以，我不能辜負他。”
無憶神情一黯，說：“我懂了。”
北川無憶終於明白，自己這一生只對一個人動過心，而這個人或屬於他的摯友敖祁，或屬於他的師弟麟淵，總之永遠也不會屬於他，那麼，他就默默看着，守着就好了。
“無憶。”洛芊顏叫住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地站在原地。
無憶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
無憶一個人往城外走去。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精緻的梳子，楓木材質，上繪鴛鴦戲水圖。邊走，邊對着梳子出神。
突然，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北川無憶。”
無憶聽聞，慌忙將梳子收起來。
來人玄衣黑髮，抱臂在胸，斜飛入鬢的眼角顯出幾分霸道與傲慢。
無憶吃了一驚：“阿祁，怎麼是你？師姐可知你醒了？你出來可有告訴師姐一聲？如果不說，師姐會擔心的。”
敖祁表情平淡，沒有像平時一樣嬉皮笑臉，看着無憶，嘴角輕薄一勾：“我看你是比較擔心洛芊顏吧。師姐師姐的，叫得可真深情啊。”
“你在說什麼？”無憶本就心思敏銳，早察覺出今天的敖祁有些不同尋常，言語間帶着滿滿的鍼芒。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洛芊顏的？”敖祁說話乾脆利落。
“什麼？”無憶聽罷，慌得後退一步。
“我問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洛芊顏的？”敖祁重複，聲音比剛纔又利一分，還帶了滿滿的怒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無憶別過頭去，避開敖祁的眼睛。
“不敢承認麼？”敖祁向前一步，揮起拳頭，朝無憶臉上打去。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無憶來不及躲閃，一下子被打在地上，齒間一片腥鹹：“阿祁，你做什麼？”
一句話沒說完，對方又衝過來，撲在無憶身上。兩人扭作一團，這時，一聲脆響，有東西從無憶懷中滑落出來，是一把精緻的木梳。無憶急忙去撿，卻被敖祁搶了先。
敖祁盯着梳子看了一會，目光變了又變，最終彎起脣角：“一把破梳子，你竟然還留着。”
“還給我！”北川無憶跳起來去搶，卻被敖祁輕而易舉躲開。
敖祁眯了眯眼：“北川無憶，我一直以爲你只是身子病弱，沒想到你連喜歡一個人都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不敢說出來，當真軟弱無能至極！”
無憶沒有反應。
敖祁聲音低下來：“無憶，你喜歡洛芊顏吧。”
無憶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手臂下垂，低着頭站在原地。
敖祁譏笑，拿着木梳來回審視幾遍：“哎，既然你不喜歡洛芊顏，想來這把木梳對你來說也無甚意義。我看這把梳子醜得很，不如折了它，趕明兒送你一金的。”說完，作勢用力。
無憶跨前一步，按住敖祁，與之對峙良久，才道：“是，我是喜歡她！但那又怎樣！師姐決定要和你在一起，我還能說不行，我還能和我最好的朋友搶師姐嗎？”
敖祁猛地抓住無憶前襟，眼睛瞪得彷彿滴出血來，他氣道：“你這麼做，是看不起我嗎？”
無憶眼中含淚，自嘲地笑笑：“看不起你，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你。敖祁，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你是仙，你擁有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強大的力量，而我呢。”他頓了頓，又是一聲苦笑：“師父說我這輩子也修不成仙骨，就是說終我一生，也只是區區一個凡人，我的生命在你們仙神眼中，不過彈指一瞬，你說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去喜歡師姐，我又有多少時間能陪着師姐，這些痛苦，你明白嗎？”
許是太過激動，無憶又不停地咳嗽起來，他扶着牆矮下身去，似要把心頭血都咳出來。
敖祁低頭看着他，原來這個外柔內剛、沉着儒雅的男子也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敖祁走過來扶起無憶，目光慢慢平靜下來，他說：“愛一個人是沒有時限的，若兩人真心相愛，即使下一秒面臨毀滅，也叫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