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洛芊顏與無憶回鳳仙山。
兩人手牽手從雲彩上下來時，又給鳳仙山帶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仙鳳兒嘖嘖稱歎：“想當年，風流瀟灑的麟淵太子在鳳仙山住了整整兩千年, 都沒把主人拿下, 你這人界皇子纔來幾天, 就把主人抱到手了, 真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無憶笑而不語。
用過晚膳, 洛芊顏問仙鳳兒師父去了哪裡。仙鳳兒答，昨日上仙去了九重天闕，至今未歸。
師父必是化作麟淵的樣子去天帝那兒了。五行幻化術着實耗費功力, 這段日子師父這般頻繁地使用，一定勞累壞了。
想到這兒, 洛芊顏委實愧疚。
天帝愛子心切, 若讓天帝得知自己的寶貝兒子麟淵因她洛芊顏而死, 怕是決計饒不了她的。
也不知還能瞞多久，真希望麟淵的魂魄早日甦醒, 不過到時候，敖祁身體裡住着兩個魂魄，怕也是件麻煩事。
梨樹林裡，洛芊顏躺在無憶身上，望着光禿禿的梨樹枝丫, 略微失神。
淺藍衣裳的男子靠坐在樹下, 低頭望着膝蓋上素面朝天的少女, 柔和一笑：“師姐又在想什麼呢？”
許是說話的時候有風灌進嘴裡, 男子猛然咳嗽起來。
洛芊顏想了想, 拿出一塊兒紅色的玉石，說：“這東西叫暖玉, 是前些日子從東嶽老頭那兒得來的，你貼身帶着，就不會覺着冷了。”
男子接過暖玉。玉質光滑，呈淺紅色，鵪鶉蛋大小，握在手中只覺一股暖意侵入身體，隨着經絡走遍四肢百骸。
無憶俯首在洛芊顏額上淺淺一吻：“師姐，謝謝你。”
洛芊顏呆了呆，眸子忽而變得模糊：“無憶，你真的想好了嗎？古往今來，所有的異族相戀，阿碧和你大哥也好，柳清明和愫君也好，甚至忘仙調中傳說的神女和魔皇，無論那一對，都沒好結果，最好的結局也不過相忘於江湖。”
無憶眯了眯眼：“師姐怕了嗎？”
洛芊顏沒有回答。
無憶淡淡一笑：“只要師姐不後悔，哪怕有一天真的在劫難逃，最起碼我們這一刻的時光是真實存在過的。”停了停，又說：“不過，如果師姐真的害怕，無憶也不會責怪，你要記住，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無憶都不會勉強師姐做任何事情。”
洛芊顏眼眶一溼，倏然坐起身，拍着胸脯：“笑話，這世間還有我洛芊顏怕的東西嗎？只不過……”洛芊顏低下頭，對戳着小手指，一副難以啓齒的模樣：“無憶啊，你說你這麼聰明，又出口成章，我卻大字不識幾個，咱倆在一起，真的不會拉低孩子的智商？”
無憶眨了眨眼，望着洛芊顏，不禁失笑。
“你竟然敢笑！”洛芊顏鄙視地瞪無憶一眼，叉腰：“我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我要努力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一樣都不放過，絕對不能因爲我影響了下一代的智商。”
無憶笑得前仰後合，只當她是心血來潮，隨口一說。誰知第二天洛芊顏真的跑去師父書房蒐羅了幾大摞書籍。詩詞、文章、樂律，有小三百冊，幾乎把雲華上仙的書架掏空。
無憶問：“師姐，你想先從什麼學起呢？”
洛芊顏站在一堆書籍中央，轉着圈掃視一番，蹲在地上託着下巴思考了大半個時辰，打個響指，說：“就從詩詞讀起吧。”
說着，隨手拿起一本詩詞，才翻幾頁就看不下去，扔到一旁又換下一本。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翻過的書籍就堆成一座大山。
洛芊顏打個哈欠，覺着詩詞實在無聊，就從另一堆書籍裡，淘出一本苦情小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讀起來，一邊讀一邊自語：“看不出，師父竟然還偷藏了這種好書。”待到洛芊顏從苦情小說裡擡起頭來時，日頭已經走到最西端。
“師姐看完了？”男子雙手抱膝，凝視着洛芊顏，琥珀色的眸子溫溫軟軟，滿是寵溺與包容。
洛芊顏吃了一驚，埋頭書中三四個時辰，原以爲無憶定會覺得無聊回房休息了，沒想到一直陪着自己。
這時，林間鵝卵石小徑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二人回頭，來人白衣銀髮，面上說不出的淡漠，彷彿世間的一切對這人都無關緊要。
“師父。”無憶起身，恭敬施禮。
雲華上仙略微點頭。
雲華上仙徑直走到洛芊顏面前，加重了語氣道：“我纔回鳳仙山，就有小童跑來告知我的書房被人盜了，我前往一觀，果然亂得好不悽慘。”
洛芊顏一聽，急忙拍拍屁股站起身，賠笑道：“師父，我不過借您幾本書來看，您不會這麼小氣吧。”
雲華上仙雖沒有說話，眼中的微怒卻不動聲色地消失了：“那便說說你都讀了些什麼書吧。”
洛芊顏小心翼翼藏好手頭的苦情小說，指着剛剛還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當凳子的十幾本詩詞大言不慚道：“呶，這些書都是我今天讀的。”
雲華上仙點頭：“難得你也有長進的時候，那我便考考你吧。”
“啥？”洛芊顏沒想到師父今日這麼清閒，嚇了一跳。
無憶很自覺地上前幫襯：“師父，師姐讀了一天書，三餐尚未來得及用。”
洛芊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捂着肚子：“對對對，一整天滴水未進，餓得我都暈眼花，別說答題了，就連話都快說不出了。”
雲華上仙白洛芊顏一眼：“那就先去吃飽了，明早我在書房等你。”
洛芊顏渾身一萎，像泄了氣的茄子。
早知道就不對師父說謊了。想當年和麟淵一起學法術的時候，師父爲了讓他們牢記法術口訣，每次都會讓二人抄寫幾十遍。有一次洛芊顏偷懶，以從柳清明那兒騙來的一篇曲譜爲代價，賄賂麟淵，讓麟淵幫她代寫了一百遍。第二天師父問她可記住了，她拍着胸脯說記得一清二楚。她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因爲之前師父從未當面考過她，交上作業就算完事了。沒想到那一次師父竟讓她當面默寫口訣，她自是默不出。最後只得連累麟淵和她一起面壁一個月外加抄口訣一萬遍。
四更天，鳳仙山萬籟俱寂，洛芊顏房裡卻不時傳來嚶嚶的吟誦聲。
洛芊顏一手託着腮，一手拿着書，半眯着眼，嗡嗡念着。紅木桌對面，男子奮筆疾書，在每一首詩詞上圈畫着什麼。
“師姐，我勾出來的這些都是千古名句，你要先把這些背過，明日師父考你，也能答上一兩句。”無憶埋頭說。
過了一會，不見少女答話，擡起頭，只見洛芊顏趴在桌子上，早睡過去。男子搖頭，起身到牀上拿了條毯子搭在洛芊顏身上，打個呵欠，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燭光昏黃，照着少女微顫的睫毛與男子沉靜的眉眼，房間寂靜，只餘二人細微的呼吸聲，相互呼應。
翌日大早，洛芊顏和無憶頂着黑眼圈來到雲華上仙書房。
雲華上仙正在泡茶。洛芊顏遞上兩本書，試探着說：“師父，您就提這兩本吧。”
雲華上仙翻了翻，眉毛擰成一團。
洛芊顏急忙解釋：“師父，徒兒怕您勞累，昨晚徹夜不睡，特意把一些名句圈出來，您也不用費神找了，問這些就行。”
雲華上仙瞥洛芊顏一眼，隨口道一句：“身無綵鳳雙飛翼的下一句是什麼？”
洛芊顏一聽，得意道：“拔毛鳳凰不如雞！。”
雲華上仙眉毛一動，沒有說話。無憶在一旁用力咳嗽以示提醒，誰知洛芊顏全然不知。
雲華上仙又問：“垂死病中驚坐起。”
洛芊顏食指戳着下巴：“恩，這個好像有點難，我想想，好像是笑問客從何處來吧？”
北川無憶又是一聲咳嗽。
洛芊顏見師父一向冷漠的嘴角似帶了一抹弧度，以爲自己答得定是相當不錯，於是瞬時有了自信。
雲華上仙倒了杯茶，放在脣邊小抿一口，又翻開一頁詩詞，問道：“蓬萊文章建安骨的下句是什麼？”
“此時有子不如無！”
“但使龍城飛將在？”
“從此君王不早朝！”
雲華上仙的嘴角漸漸拉下來，聲音也低沉幾分。無憶在一旁再度以咳嗽聲提醒，無奈洛芊顏仍不自知，反問道：“無憶，你是不是又要犯病了？”
雲華上仙又倒了杯茶，送到嘴邊：“最後一題，後宮佳麗三千人？”
洛芊顏笑了笑，大聲道：“鐵杵磨成繡花針！”
雲華上仙一愣，驀地咳嗽起來。洛芊顏不明所以，只當師父被茶水嗆到了。無憶趕忙上前捂住洛芊顏的嘴巴，搶白道：“或許師姐的天賦並不在詩詞上面。”
雲華上仙臉一黑，恢復平日的威嚴：“把今天提問的句子每個抄一千遍。”
“爲什麼？”洛芊顏瞪着一雙無辜大眼睛，略帶憤怒地望着雲華上仙。
雲華上仙無奈搖頭，負手朝門外邊走邊道：“無憶，告訴你師姐錯在哪裡。”
無憶道：“是。”
洛芊顏眨巴着大眼睛，望望無憶，一下子跌進椅子裡，欲哭無淚道：“啊啊啊，真是無妄之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