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駿臉上輕鬆說:“放心,不會。”
在他的鼓勵和安慰下,喬若初接受了耳膜修復手術,正如辜駿說的那樣,手術非常之小,也很成功,幾日後,她恢復了聽力。
夕諾來家裡探望她,看到她家裡放置的德國製造收音機,搖了搖頭,前腳進來後腳就要撤走。
喬若初見他瞥了一眼她的收音機後神色異常,“噗嗤”笑了,笑夕諾三十好幾的人了,一點情緒都不會掩蓋。
“你都知道了?還笑的出來。”夕諾詫異地說。
喬若初拿了張報紙給他,正色說:“南昌戰敗的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噢噢,君勱要回來了吧。他再不回來,我那妹子可是繃不住的。就怕辜駿到你這裡來。”夕諾心裡沉重,愣是說出幾句玩笑的話來。
“唉,說到底,她還是不信任我。”喬若初翻了翻她的教案,刻意避開這個話題,“這麼轟炸下去,學校不得天天停課。”
重慶到處瀰漫着硝煙味,喬若初準備重返課堂,卻聽說學校上着課的時候一聽見空襲警報就得停下,先生跟學生一起躲到防空洞裡去。
夕諾搖頭苦笑:“這一轟炸,學生的心也不在學業上了,說都打到心臟來了,個個都要報名參軍去前線打仗,你我二人怕是很快要失業了。”
“照你說的,這一炸,還炸出學生們的血性來了。”
“不止學生。”夕諾停頓了下,“街上的民謠你聽到沒有:任你龜兒子兇,任你龜兒子炸,格老子我就是不怕;任你龜兒子炸,任你龜兒子惡,格老子豁上命出脫!”
夕諾學着四川話叫唱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聽他唱完,喬若初擰着眉頭說“這邊人性格激烈彪悍,日本人真要打過來,定然討不到什麼好處。”
夕諾沉思片刻,“我這陣子閒的慌,翻着《河洛理數》卜了卦,也不知道準不準的,我自己還要五六年才能過上安定生活,你說,是不是國家也要五六年才能擺脫同日本的兵戈之爭?戰爭不結束,我哪裡能過上安定日子。”
“五六年啊。”喬若初給他倒上一杯茶,“你還會這個?有空給我也卜一卦,要是算出也是這個數,那就有點靠譜。”
說話間,外面傳來空襲警報刺耳的鳴笛聲,喬若初來不及收拾東西,攙扶着夕諾躲入最近的防空洞。
是年五月中旬,南昌會戰結束,國軍戰敗,二十萬人投入戰鬥,傷亡五萬之多,代價非常慘痛。
六月初,林君勱來信說,因戰略改動,他奉命在四川周邊駐防,一切都沒安頓下來,探親計劃暫時推遲。
喬若初翻來覆去地把來信看了幾遍,最後盯着信上的地址出身發愣,他不能回來,她難道還不能過去嗎。
反正這些天學校停課,她在家裡也無所事事。
還沒等到她動身,日軍爲了鞏固武漢戰區,逼近四川,妄圖威脅重慶,林君勱的部隊短暫休息後奉命移兵宜昌,屯兵堅守四川門戶。
喬若初接到電報後只得打消前往探望的計劃,一切等待林君勱那邊安定下來再說。
十二日,日軍於傍晚發動對重慶的空襲,當時,重慶正爆發一撥夏季流感和霍亂病毒,染病的人和健康人長時間聚集在防空洞裡,吃喝拉撒,傳染的機率很大。
果然,幾日後,重慶市民大面積爆發傳染病,醫院提取血樣研究後,才呼籲廣大市民躲入防空洞的時候佩戴口罩。
重慶市的醫院到處都是病人,國外使館也出來做慈善,多方努力,終於遏制住傳染病的蔓延,只出現了小面積的染病市民死亡。
姚思桐是在醫院染上病毒的。
政府發出傳染病的防治通知後,醫院第一時間放了懷孕女醫生護士們的假。但爲時已晚,姚思桐回到家裡的第二天夜裡,忽然發起高熱,上吐下瀉,急忙送到醫院抽血化驗,結果確認染上了霍亂病毒。
經過幾天救治,總算保住了性命。可是正當大家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她突然大哭起來,說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幾日沒動靜了,會不會已經……
在場的人大驚失色。
產科醫生檢查後搖搖頭,宣佈孩子胎死腹中,他們無力迴天。
姚思桐瘋了似的捶打着枕頭嚎啕大哭。
辜駿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額上青筋暴起,鳳眸血紅,再不復往日的溫潤儒雅。
“辜醫生,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照顧思桐要緊。”喬若初和夕諾恰好來探病,見此情景,她忍不住勸解兩句。
辜駿點點頭,強忍着悲傷去找產科醫生商量妻子清宮手術和後續治療的事。
夕諾坐到妹妹牀邊,把她抱在懷裡安撫,作爲未出世孩子的舅舅,他的痛心,不比辜駿少幾分。
喬若初在兄妹身邊坐下,抓住姚思桐顫抖的雙手,心裡像堵了東西似的,一句安慰人的話都想不起來。
重慶的夏天就在姚思桐失去孩子的悲傷和日軍飛機無休止的轟炸中過去了。
長沙會戰打響,當時在南昌會戰中擔任指揮官的薛嶽調往長沙坐鎮指揮,林君勱的部隊與張自忠的第五戰區兵力一起原地待命,但隨時聽命長沙方向調遣。
喬若初收到他的來信,一併還有他過去半年多的軍餉。林君勱在信中告訴她,如果這錢用不完的話,就捐給政府用於抗日,亦或送到孤兒院賑濟孤兒也是好的。
孤兒院。
喬若初看到這三個字,莫名想到已經圓寂的妙儀師太,不禁捧着信大哭起來。
上半年得知妙儀師太圓寂的消息後,考慮到林君勱正在火線上打仗,一旦知道了,勢必影響他的冷靜,於是她一再央求沈儒南,千萬不能告訴林君勱,無論如何,都要瞞着他。
到後來,沈儒南和喬若初都不知道如何向林君勱開口此事,一拖再拖,至今他還知道妙儀師太圓寂的消息。
喬若初再三考慮,決定這次寫一封長信告訴他。
信發出去之前,她又覺得此舉欠妥,“算了,還是見了面對他講吧。”,這樣自言自語了一句,遂把信拿了回去。
中秋節,喬若初去看望沈儒南,又提起妙儀師太圓寂的事,她沉默了半晌說打算動身去棗宜陪伴林君勱,並親自把消息帶給他。
沈儒南先是不同意,說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子出遠門總歸是不安全的,後來見她心意執著,便派了十幾名心腹,驅車走大路護送喬若初前往棗宜。
她走後,沈儒南立刻給兒子發電報,叫他務必派人接應。
出來重慶,進入鄉下,便不見日軍的炸彈襲擊,躲避空襲逃過來的人不少,從日佔區逃到此地的人亦不少,沿途隨處可以聽到各地的口音。
出了四川,林君勱的人就迎頭來接她,一路上非常順利。
二日後,喬若初到達宜昌的國軍駐地。
通報進去不到十分鐘,就見林君勱飛一樣跑了出來,跑到離喬若初不遠處,腿腳猝然停住,看着她,大抵是“近鄉情更怯”的情愫在作怪,他心慌的有點不敢再朝她奔過去。
喬若初看着丈夫在離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呆呆的望着她,英俊的臉像少年一樣,緊張而害羞,完全沒有戰場上錚錚的氣勢,她愣神了一秒,莞爾巧笑,盈盈走向他。
林君勱張開手臂抱住她。
“收到電報知道你來,我是又期盼又擔心,你再不到,我就要瘋了。”當着下屬的面,他說,毫不掩飾對妻子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