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忒刻薄了。老宋,以後別怪我沒提醒你看走眼。”
“一定不會,司令,我呀,再毛遂自薦一次,還得跟他聊聊。我就不信,咱們老狐狸佈下的彀,套不住他個小年輕。”宋玉汀是愈戰愈勇,擡上槓了。
沈儒南巴不得如此,他叫人把緊急的公務列出來,命手下的人一旦見着林君勱來了,不管用什麼辦法,定要給宋玉汀製造和他上說話的機會。
讓林君勱認祖歸宗的計劃還沒付出行動,《浙報》就連續幾日刊登花邊新聞,指名點姓大肆渲染浙江警備司令沈儒南的風流往事,以及其私生子完全繼承了他的風流本性,強搶別人未婚妻囚禁在公館裡猥褻到大了肚子等下三濫的事兒。
其他報紙見此事成了熱點,紛紛轉載,一時間,這對父子淪爲文人騷客筆下的笑柄。
聽聞訊息沈儒南氣得火冒三丈,馬上派人去“請”《浙報》的負責人席量纔過來“作客”。
席量纔是《浙報》的總經理,報業界的大亨,爲人頗有些膽氣,見到殺氣騰騰的沈儒南,面上並無懼色,笑中帶刺:“沈司令要開文字獄?”
“不敢,沈某隻是覺得現在正是黨國的多事之秋,報界不該以這種風月惡俗之事來邀買發行量。”沈儒南虎目眈眈,一身正氣,盯着席量才說。
“本報秉承着無黨無偏、言論自由、爲民喉舌的宗旨,但凡有轟動的新聞,不管涉及到誰,都敢報道。”席量才執拗地反駁。
沈儒南忍無可忍,怕再聽他說下去會掏出手槍來直接斃了他,給天下人落個殘殺社會名人的口實,趕緊叫手下的副官把他哄了出去。
席量纔回到家裡,把事情同他的二太太盛秋水說了一遍,露出擔憂的神色,畢竟,報紙上寫的一半東西爲記者的杜撰,誇張的成分多,弄不好沈儒南較起真來,明着不敢怎麼他,暗地裡打個冷槍,他的小命就翹翹了。
二太太盛秋水嫁給他之前是個傳奇人物,上海灘的雛妓,後來被清朝皇室貝勒給贖了出來,貝勒死後她帶着幾十萬財產嫁給席量才,一手把他扶持成報業大亨。
爲了報答她的深情,他在杭州西湖邊上仿造《紅樓夢》裡的格局爲她建了一座秋水山莊作爲二人的愛巢。
盛秋水聽到席量才的擔憂,叫他不要慌張,“要是你被暗殺了,他沈儒南就是第一嫌疑人。他的家醜已經被天下人知曉了,就算他殺了你,也沒什麼用處,對他自己更沒好處,放心,他斷然不會這樣做的。”
“唉。話是這麼說。這些人瑕疵必報,未必按常理出牌,咱們還是準備準備到上海避避風頭吧。”
聽丈夫這麼說,盛秋水不敢大意,叫保鏢日夜輪流值守秋水山莊,並打包收拾東西,擇日動身前往上海。
在相城的林君勱看到報道,拍着桌子大罵《浙報》混蛋,揚言要把執筆的人打成馬蜂窩。
“會不會有人故意要激怒咱們?”魏同生這次特別敏銳。
“查,調查下這名記者什麼背景。”林君勱命令下屬馬上行動。
周玉成說如果上次襲擊沈儒南的事兒是個陰謀,這個誇大其詞的報道,可能是其中的一環,勸林君勱千萬別被人牽着鼻子走。
“方平山還是沒有動靜嗎?”林君勱一直對這個人頗爲忌憚。
副官們搖搖頭,出事後他們一直盯着方平山,並沒見他與外界聯繫。
“夢娘還是不肯招供,要不要往死里弄,再不吐出來就讓她死了算。”魏同生覺得夢娘應該知道方平山的一些底細。
“留着她。暫時別動。她的來歷打聽清楚了嗎?”林君勱覺得夢娘死扛着不交代或許是她的家人落在方平山手裡。
“和堂子裡的女人說她自稱是蘇州人氏,父親抽大煙上癮,十四歲上就把她賣到了堂子。”唐谷趕緊回話,他能查到的就這麼多。
這麼說來的話,夢娘和方平山應該是偶遇的,她的家人在他手上的可能性不大,林君勱決定親自再審一次夢娘。
夢娘自從撿回命之後就被單獨關在女子監獄裡,林君勱特地囑咐不要虐待毆打她,還送了她要的東西進去。
林君勱一行人進來的時候,她正端坐着刺繡,十指上春風舞動,勾勒出一副恬淡古典的畫面。如果她不是方平山眼線的話,這些男人,哪裡捨得對她動刑。
見有人來了,夢娘站起身來,手中的繡盤落地,往後退了兩步。
“你不要怕,我今天來只是問幾句話。”林君勱冷冷拋出一聲,算是憐香惜玉。
“我沒什麼可交代的。”夢娘看也不看他,眼皮微垂。
唐谷眼尖,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繡花盤,遽然一驚,拿給林君勱看,上面赫然一株將要繡完的雲鬆,其走線和意蘊同林君勱手帕上的一模一樣。
林君勱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帕,一對比,幾乎完全一樣。
“你是蘇州錢家繡鋪的人?”他驚訝地問。
夢娘也看傻眼了,“這手帕怎麼會在你手上?”
“本來就是我訂下的,給你們的圖也是我畫的。”當年他心血來潮,非要在自己用的手帕上繡棵雲鬆,沒想到後來還能和繡娘見面。
“周先生?”夢娘美眸打量着林君勱,看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林君勱恍然明白過來,當年他並有親自出面去訂手帕,而是叫周玉成拿着畫去的,這姑娘,大抵當年心儀周玉成,以爲雲鬆是他畫的,纔會天天在繡,寄託癡心。
“把玉成請來。”他看了魏同生一眼。
沒想到事情如此戲劇,周玉成來了之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細辨認之後,他能確定眼前的夢娘就是蘇州錢家的女兒,他沒想到,當年的幾面之緣,他甚至連名字都留,她竟對自己情根深種,念念不忘。
他看着夢娘含着淚,脈脈柔柔似有千言萬語的眼神,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麼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