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那一天的動盪不安
那一天, 方晴晴硬着頭皮,洗手作羹湯,準備了豐盛的晚飯, 卻仍然沒有安撫下母上那座火山的噴發。
席間劉叔叔一直插科打諢得與方晴晴二人唱和, 兩人雖非親生父女, 在對付同一個女人上卻已然非常默契得結成了同盟, 方晴晴暗自慶幸半路殺出了這位繼父, 否則她還得單槍匹馬應付媽媽,那真是可怕至極的事情。
用餐結束,享用了女兒精心料理的方媽媽仍未見霽顏, 她臉色陰沉如壓城的烏雲,在劉叔叔自動自覺得收拾碗筷洗刷的當兒, 冷着聲對方晴晴道:「晴晴, 這人咱家高攀不起, 還是在老家找吧。你過了年就把這的工作辭了,回家去。」
方晴晴悶聲不吭得起來, 她的忍耐也到了極限。
想想自十八歲上近十九歲離家讀大學,至今在外也快十年了,方晴晴深知自己沒有家世倚仗,無論學業事業,人際周旋, 全是自己努力咬着牙撐。畢業那年, 找工作的壓力山大, 她從未對媽媽訴過一句苦。被假模假樣的公司以招聘爲名作了一個來月的免費勞動力, 天天累得回校站都站不穩, 她也覺得這是無依無靠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必有的磨練,無論如何堅持下來, 不怨,不哭。
直到年輕的戀人選擇出國深造,一去經年,這段戀情前路未卜,癡纏在一起時的山盟海誓天曉得能抵擋多久時間空間的隔閡,方晴晴心如刀割,仍選擇支持戀人,放手任她高飛。她的微笑一直保持到馬立非來接她,她才得以宣泄痛哭一場。
原本是以爲經歷了這麼多的自己,已然完全夠格叫作「成年人」,她滿懷憧憬,理想主義,卻不乏理智,她會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卻只在信任的夥伴面前失態,她以爲她已經是大人了,有力量選擇人生之路的大人,卻突然被媽媽冷硬的一番命令打回原形。
到底,在媽媽的眼中,她還是個不懂世事,只會扯着媽媽裙角哭泣的小姑娘嗎?
聽着媽媽一天裡無休無止得詆譭馬立非,方晴晴已然在胸口堆積了無數的憤懣,她不想回擊,因爲那肯定會激起媽媽更大的、更情緒化的狂轟濫炸。
方晴晴只有在媽媽看不到的時候偷偷得背轉身子偷偷抹淚——她受不了,哪怕是生自己的母親,這般說馬立非的壞話。
沒有得到女兒的迴應,方媽媽不耐煩得擡起頭來追加了一句呵斥:「方晴晴,你聽到沒有?!」
「再說吧,劉叔叔,我出去一下。」方晴晴深深得吸口氣,朝廚房一探頭,留下句話給仍在忙碌的劉叔叔,也不等方媽媽迴應,打開房門迅速溜走。
快步下樓,一串疾走,完全不辯方向,方晴晴憋着口氣,坦克般無可抵擋的氣勢,佛擋殺佛,魔擋殺魔得衝了約莫十分鐘,她終於還是冷靜了下來,掏出臨走前撈走的手機,打給馬立非。
還是關機,那混蛋!
她轉而打給阿炫,幸好,那孩子很快就接了。
「晴晴麼,放心吧,他……沒事。」阿炫說。
方晴晴的心終於是放了下來,她握着電話「嗯」了一聲,忽覺眼眶有些溼潤,委屈的心情剎那間爬了上來。
「到底什麼事?」
阿炫讓她等一等,過了一小會,方晴晴聽到了馬立非愧疚不已的聲音:「晴晴,對不起。我遇到了很麻煩的事……」
「嗯,你沒事就好。」方晴晴抽了抽鼻子。
「我明天跟你說好嗎?今天太晚了……你媽媽那邊,還好過不?」
「不好,累死我了。馬馬,我覺得我這根本是餿主意,連累你了。」
馬立非一陣輕笑:「誰連累誰還不知道呢,別想太多,受不了的話,就回房間睡覺吧。」
聽着這笑聲,方晴晴的心算是安全着陸,她跟着輕笑了兩聲:「你要好好對阿炫哦。」
掛斷電話,她只覺整個胸懷都寬廣起來了,果然,世界上有些人就專門爲你添堵
,而有些人,就是能讓你最倒黴的時候,光是聽到他笑,你便也想笑的。
同樣鬆了口氣的馬立非把手機還給阿炫,他道:「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去那咖啡吧吃個咖喱飯吧?」
阿炫默默得接過手機,困頓之意襲上四肢百骸。
他聽從方晴晴的建議匆匆趕到馬立非家,奏起「敲門進行曲」,好不容易催得馬立非開門,卻見馬立非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愣愣的,傻傻的,不乏可愛,卻足以讓人氣炸了肺。
說起來這倒也不是馬立非的錯,他經歷了堪稱驚濤駭浪的一天後,意外得到林一誠這個救星,那人微笑着向他保證,事情大可以包在他身上,他定能爲馬立非排憂解難。這樣的林一誠卻在應了接踵而來的數個電話之後不得不告辭離開,但他仍然對馬立非道:「立非,你放心好了,我會給你解決問題的。」
不明所以的馬立非將林一誠送出門去,忽覺周身鬆懈,他本是打算給方晴晴報個無事,讓她暫時忍耐幾天,不想周公找上門,邀請他去做客喝酒,催得急了,他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昏沉沉得睡着,直到阿炫那催命的敲門聲才把他鬧醒。
馬立非自知理虧,期期艾艾得給阿炫稍稍解釋了一番,見那孩子端坐如儀,不作表態,已然心虛,恰好方晴晴打了電話來,這算給他解了圍。
至於明天要面對喜馬拉雅山般的BOSS,那也是明天的事。
「我想睡覺……」阿炫說。
這時候的馬立非才後知後覺得察覺到阿炫的臉色堪用憔悴形容,初見時,這男孩明明還意氣風發得讓他心生妒忌,怎麼回事?
「你沒吃飯啊,先吃吧!」
阿炫看着馬立非,從對方的表情中,他確定前男友的招數還沒有見效,他暫時得緩了口氣,「吃了飯呢?你送我回去?」
很累,真的很累。阿炫想,對眼前這個人放縱一下,馬立非不會介意的吧?不會——
果然見馬立非緩緩一笑,他自然而然伸手拍拍阿炫的肩:「沒問題。我今天焦頭爛額,到現在也沒吃點東西,走,我們飽餐一頓去。」
阿炫不由自主得回以一笑。
兩人相攜來到咖啡吧,店裡的客人出奇得多,有一羣年輕女性圍坐在一起嘰嘰喳喳。忙碌的老闆見他們進來,丟了個眼色,示意兩人坐到吧檯來。
「海鮮咖喱飯兩份,給多點咖喱。」馬立非衝老闆道,「嗯,飯也要多點,今天累死了。」
老闆瞅了各自露出倦態的兩人一眼,先給他們分倒了杯威士忌,轉頭讓幫忙的服務生擺弄咖喱飯,問道:「你們兩是一起去做賊了嗎?怎麼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呃……」馬立非看向已然趴在吧檯上的阿炫,不禁也怪道,「阿炫,你怎麼了?」
「沒什麼,」做了這樣的開場白,阿炫看着馬立非關心的眼神不禁心頭微疼,輕輕嘆了口氣,「那個,之前來找我,想複合來,我說我辦不到。」
「辦不到是應該的。」馬立非笑着用威士忌輕輕碰了阿炫的杯子。
阿炫張了張嘴,想接着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老闆把兩大份咖喱飯送上來,馬立非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食物上,阿炫卻沒什麼胃口,扒拉了幾下——老闆顯然聽到了他們剛纔的對話,倏然對阿炫道:「沒什麼好沮喪的,人啊,就是該不斷得認識新的對象,當朋友也好,情人也好,都行。沒必要那麼着急逮着一個就以爲萬事大吉,當了蠢人還不算,非往自己頭上套用情專一的高帽子,嘿。」
這番高論讓馬立非口中的咖喱差點噴了出來,他掃了眼老闆,到底忍住了沒反駁。
老闆冷冷一笑:「吃你的飯,少說話。」
阿炫也笑笑,倏然低頭一嘆:「我是真喜歡他。都打算留在這裡,不去哪裡了。」
馬立非定定得看着阿炫,莫名其妙得自己也心痛起來,他不由自嘲矯情,若阿炫跟那前男友藕斷絲連糾纏不清,他一定不贊成,但見阿炫因此失落,他又於心不忍。
只是,勸和的話馬立非是斷然不會出口,有些事可以原諒,有些事卻很難原諒,表面的原諒也只是醞釀下一場暴風雨,最終撕裂了雙方之後還是隻有分道揚鑣一途。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鬥爭無窮盡。
咖喱飯吃完後,馬立非即可享受到了這鬥爭的殘酷。
他的手機提示了信息音,他拿出手機,點開信息,屏幕上刷新的內容讓他慘然變色,他不可置信得看着手機好半晌不動,直到身邊的阿炫留意到了他的不對勁,湊過來一看:
屏幕上是兩張林一誠和某個與他年齡相當的不知名女性照片,兩人穿着正裝,顯見是共同出現在什麼比較正式的聚會場合。從女性緊貼且挽住林一誠手臂的姿勢看,他們並不是普通的關係。
照片之上,還有一小行說明文字:林大律師和他的妻子董女士^_^
見到那圖形的微笑表示,阿炫先於馬立非明白過來,這若不是前男友的伎倆,還能是誰的?只是他與林一誠相識時間也不太長,完全不清楚那居然是有家室的人,這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