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關月真的和皇族有關係嗎?
洛浮生摟緊了雙膝,她早就懷疑過秦關月的身份,在他提及護國觀當年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同樣被關押在了護國觀的皇子樑清。可是她見過樑清,那個肥頭大耳滿腦葷腸的三王爺在朝堂上恣意妄爲的時候,秦關月正在千波宮待她如兄妹。
難道說,秦關月是大梁皇族遺留在民間的孩子?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歷來貴族多濫情,民間裡關於貴族子弟寄情浣衣女又狠心拋棄的故事比比皆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謝陳石三家會對秦關月如此客氣,也能得到解釋。
難不成秦關月是奔着王位去的?
洛浮生被自己的想法驚到,若是秦關月真的是爲了奪位,那麼千波宮呢?這個隱匿在江湖中多年的神秘組織,是不是就是爲了推新帝登位而誕生的?對外聲稱不插手朝廷中事,亦不參合江湖紛爭,可暗煞營日日都有人在外執行任務,其眼線分舵更是遍佈大江南北,一個沒有野心的組織,發展成如此大的勢力難不成只是因爲無聊好玩嗎?
還有那個決定了台州一戰勝負的弩機,得是多麼瞭解戰爭與弩箭的人才能研製出這樣的驚人之作。
洛浮生手心開始冒汗,在此之前,她從未深想過千波宮存在的意義。
畢竟江湖上向來不少奇人怪事,像是千波宮這樣勢力龐大又懶得多事的江湖門派也不是沒有,只是沒有像千波宮這樣躲得格外深。
如果說,千波宮就是爲了推翻大梁而存在,石家、謝家、陳家又對代表着千波宮的秦關月格外忌憚,甚至可以說主動配合秦關月行事,是不是可以認定,曾經隨聖祖打下天下的五大家族,已經有三家打算支持新帝了?
而王家早在十年前就已勢力全無,只餘一個忠心耿耿有勇無謀的韓家還在效忠當今聖上。如此說來,不管是在財力、物力、戰力各方面碾壓朝廷的新帝,對這皇位是勢在必得了。
那麼新帝會是誰?樑原?秦關月?還是樑清?
洛浮生咽口唾沫,越想越覺得後背發冷。
還有一種可能,秦關月根本不是什麼皇族遺腹子,他就是樑清,當今聖上的兄弟。
比起什麼民間皇子,自幼被關在護國觀的秦關月,更符合樑清一切的成長軌跡。
如果這樣的話,那朝中現在的三王爺又是誰?難道早在十年前的朝變一起,就有人爲今天的造反做了準備?是不是在那個時候,真假樑清就已調換了身份?
反正沒人知道這位被關押起來的不詳皇子到底長什麼樣子。
假皇子進了宮,真皇子入了江湖。
一個癡傻成呆壞盡了皇親貴族的名聲。
一個叱吒江湖將名號傳遍了大江南北。
屆時再將這“偷樑換柱”的罪過歸咎到當今皇帝身上,新帝登基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誰也擋不住了。
樑清就是秦關月,秦關月就是樑清。
她當年在護國觀遇到的那個可憐被囚禁起的少年,就是梁武帝與瑾妃娘娘的大兒子,樑原的哥哥,樑清!
洛浮生一拳砸在了牆面上。
“浮生,你怎麼了?”燕思轅被這擊打牆面的聲音驚到。
“沒什麼。”洛浮生悶悶地說,“就是有點生氣。”
“生氣?你怎麼了?”
“思轅,我問你,要是有一個人,一個你很在乎他,他也很在乎你的人……”洛浮生仰着頭看向泛着白光的洞口,“他幫了你很多很多忙,可是到最後,你卻發現他始終在欺騙你,你會怎麼辦?”
牆那面沉默了許久。
“我不知道。”燕思轅淡淡道,“我也想知道,該怎麼辦?”
“嗯?”洛浮生沒想到燕思轅會這麼回答,“樑原也騙你了?”
燕思轅輕笑:“他沒騙過我,是我在騙他。”
洛浮生手指微微一動。
“我騙了他十年。”燕思轅話裡帶出幾分悲哀,“如果樑公子來質問我,我有很多的理由和藉口可以告訴他,我也是迫不得已而爲之,我只是想要保護他的安全。”
“但是站在他的位置上,被一個本應該踩在腳下嘲諷的家僕欺騙了整整十年,到頭來對方搖身一變,成了爲救他忍辱偷生的人……呵呵,如果擱在我身上,大概也沒辦法接受這樣突入其來的真相。”
“寧可那是假的,對嗎?”洛浮生輕聲問。
“嗯,寧可都是假的。”
洛浮生微微嘟起嘴巴:“那如果樑原不打算原諒你的欺騙,你會怎麼辦?”
“要是……”燕思轅聲音有些發乾,“要是他身邊有人可以保護他,不再需要我爲他做什麼,又厭惡我,不願意再見到我的話……我會離開。”
“去哪兒?”洛浮生攥緊的手指。
“不知道。”燕思轅眸子裡浮起幾分水霧,“江湖這麼大,總該有我落腳的地方。”
“那要是,你無地可去呢?”
“怎麼會無地可去?”燕思轅聽到這裡,才發覺出洛浮生有些不對勁兒,“浮生,你與那位秦公子是不是也有私情?”
“嗯。”洛浮生沒打算瞞着燕思轅。
“你們……”燕思轅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我與他,有點像你和樑原。”洛浮生將下巴放在膝蓋上,幽幽道,“只不過他是你,我是樑原。”
“哎?”燕思轅愣了愣,“你是在生氣當時在徐州時,他沒告訴你他的真實身份嗎?”
“秦關月跟你這麼說的?”看來燕思轅對她和秦關月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
“只說你們相識時,他未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告知於你,後來你發現了他的身份,於是生氣逃離他的身邊。”
“勉強算是吧。”秦關月這話說的模棱兩可,既可以說是她在氣秦關月借飛魄的身份接近她,又可以說成是他現在真的還有另外一層身份在瞞着她,比如先帝的三皇子……洛浮生不由得嗤笑出聲,秦關月將燕思轅帶到這裡來,怕是想要借燕思轅的嘴來探她的口風。
她因爲他的欺騙生氣。
燕思轅卻在因無法得到樑原的諒解而困擾。
秦關月與燕思轅,在某種程度上所面臨的問題其實是一樣的。
所以他就把她送到了她的身邊,讓她站在好友的角度去體諒他的苦心,然後原諒他。
呵,算盤打得倒是挺響,她偏不!
他和燕思轅能一樣嗎?
燕思轅是一心爲了樑原,把苦水都往自己肚子裡吞,甚至做好了樑原哪怕一輩子不原諒她,她就永遠不會去打擾他。
秦關月算什麼?是,他是一路幫着她走到現在,她想要做什麼,他就在背後推波助瀾,到最後擺到明面上告訴她,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可是他做這些對他自己而言並非沒有益處,如果他真的就是樑清,如果他真的是未來的新帝,那他絕不可能讓她真的找到龍脈。
他給她鋪路,最終鋪進的是他的牢籠。
燕思轅的愛是無私的,秦關月的愛是自私的,他只是爲了他自己。
洛浮生握緊了拳頭。
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原諒他,永遠!
“思轅。”打定了主意的洛浮生道,“我們一起逃,怎麼樣?”
“一起逃?”燕思轅好奇道,“爲什麼要逃?”
對哦,燕思轅壓根不需要逃,如果樑原原諒她的話,她大概會非常願意留下來陪他。
洛浮生眼珠子轉了轉:“我的意思是,萬一樑原登上了帝位,願意讓你留在他的身邊,你會留下嗎?”
“只要他肯原諒我,讓我做什麼都好。”燕思轅小聲道。
“哪怕他三宮六院,寵妃無數?你只是他後宮妃子中的一個?”
燕思轅神色微僵:“只要能看着他好好過完這一生,我就知足了。”
“爲什麼要把自己擺到這麼卑微的位置?”洛浮生不平,“你又不欠他的,是他欠你的。”
“大概是我太賤了吧。”
面對燕思轅的自賤自棄,洛浮生突然很生氣。
“你說什麼呢!”
“你喜歡樑原沒錯,願意去爲樑原付出也沒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面對一個無法給你回覆的人,你這些心甘情願的付出在對方看來可能更多是困擾。”
“困擾?”
“是,困擾。”洛浮生捏緊手指,“他不喜歡你,卻處處欠着你的人情,他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你是付出的過癮了,滿足了,覺得自己癡情無人可比,那他呢?殊不知,在外人眼裡,你就是把他推進了無情無義的地步!”
燕思轅眸光微微一閃,她看着燃燒得正旺的炭火,忍不住喃喃低語:“我給樑公子……造成了困擾……”
“除非他愛你。”
燕思轅不由得搖搖頭:“樑公子怎麼可能會愛我。”
“所以——”洛浮生正欲再說,就聽隔壁突然傳來一陣石牆移動聲,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誰說樑原不愛你了。”
秦關月!洛浮生猛地站起身。
“秦公子。”燕思轅俯身作揖。
“燕姑娘,這幾日多謝你照顧浮生。”盔甲上還沾染着血跡的秦關月一身蕭殺氣息。
“談不上照顧,我與浮生也許久未見了。”燕思轅淡笑,“我們二人互相爲伴而已。”
“燕姑娘,方纔聽到你們在說小弟的事情。”秦關月笑着道,“燕姑娘是在擔心,阿原心中沒你嗎?”
小弟……洛浮生神情變得慌張起來。
儘管她自己分析出了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比如秦關月就是樑清——但是她在心底希翼着,秦關月不是樑清。
“樑公子心中有我無我,都不重要。”燕思轅垂下眼睛,“只要他好好的,我便滿足了。”
“燕姑娘,你可知有些時候,愛情是需要爭取的。”秦關月不知是在與燕思轅講,還是說給牆那面的洛浮生聽,“默默的付出,感動的只是你自己。如果當對方明確拒絕了你的示愛,你還一意孤行,那對於他而言,你的愛是糾纏,是負擔,是麻煩。但是,你問過阿原他喜不喜歡你嗎?”
“樑公子怎麼會喜歡我,我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
“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秦關月將佩劍解下,往燕思轅跟前一遞。
燕思轅不解。
“你先拿着。”將佩劍強行塞進燕思轅手中,秦關月道,“你爲阿原做的那些事,即使我這個兄長看了都會唏噓。身邊有女子如此,夫復何求?阿原是我的兄弟,我們同胞而生,沒有比我更瞭解他的人了。”
同胞而生?燕思轅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秦關月。
洛浮生背靠在牆上,眸光呆滯。
“這把劍可以讓你在護國觀任意出行,外面有人守着,你就說是我的命令,讓他們隨便哪個帶你去見阿原。”
“你……”燕思轅的大腦還在混亂中,“你是……你是樑公子的親生哥哥?樑公子不是皇子嗎?”
“是,他是皇子。”秦關月望向石牆,灼灼的目光彷彿將牆面穿透,“他是,本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