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澗一役還有幸存者這一消息,不管是對於洛浮生而言還是對石煥顏來講無異都是好消息,尤其是常年跟隨父親生活在軍營,對每一位在石家人麾下戰鬥過將士都心存感激的石煥顏。
海河城防軍派出的百名勇士無一生還一事,一直是他壓在心頭上的一塊巨石。縱然他也算是身經百戰,深知戰場上生死難料,今日還一同喝酒打諢的戰友,明日或許就只能捧回一件戰衣,連屍首都難以帶回故鄉。
“黑月公子此話當真?”
面對石煥顏的激動,秦關月則平靜許多:“自然不假。”
“他們現在何處?”石煥顏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那些給守住台州立下大功的倖存者。
“就在平渡城。”秦關月道,“現在太晚了,石公子若是不介意,明日我可帶你過去。”
“多謝黑月公子!”石煥顏朝着秦關月行了一個大力。
秦關月將人攙住:“你該謝閒人。”
石煥顏將目光轉向洛浮生,先是一彎腰,隨即道:“不知閒人兄如何救得我石家兄弟?”
洛浮生沒吱聲,如何救的,怎麼救的,全都要看秦關月怎麼說。
“如何救的,待石公子見到令尊便都知曉了。”秦關月淡淡道。
石煥顏沒想到秦關月會把他的父親擡出來,心中不由得一驚,難道父親早就知道葫蘆澗有幸存者一事?既然如此,爲何要瞞着他?這是一件大喜之事,這些倖存的兄弟都該記上大功一件,怎麼反倒要裝死躲藏起來?
秦關月提醒石煥顏:“石公子,你可要知道,他們是靠着千波宮的弩機纔將比他們多出百倍兵力的燕軍困在了葫蘆澗。若是他們活着回來一人,這場仗如何打的,就要如實稟告給上面那位。”
“石某受教了。”對於秦關月,石煥顏顯然已經心服口服,“方纔黑月公子說起的那事,石某無力做主,只能將此事秉承家父,由他來拿主意。”
秦關月笑笑:“這是自然,一切其他事情都要在救出兩位將軍之後,纔有可能商談。”說完,微微向洛浮生偏首,“閒人,你可明白了?”
洛浮生點點頭,她來平渡城的主要目的也是爲了救石家兩位將軍,那件事再大,也抵不上兩位將軍的性命重要。
“今日本不該帶閒人來此,但石家十八位將士的命乃是他所救,他又爲了千波宮在這太叔府忍辱近十年之久,如今他既有求於我,我只能盡力牽一條線。”秦關月說着,在洛浮生與石煥顏之間輕輕比劃了一下,“待救出兩位將軍,解了當下的危機,此事成與不成,石公子也好,石將軍也罷,皆無需考慮在下的面子。此乃閒人個人訴求,與千波宮無關。”
洛浮生暗地裡朝着秦關月吐舌頭,當着別人面把事情推的一乾二淨,她這麼一路順利的走到現在,要沒他暗中調度從中安排,且不說能不能拿到謝家那一半東西,就單石家,她可是做好了從石家打雜丫頭做起,一步步混進去的準備。
“石某明白。”話至此,黑月公子會突然帶着個與今日之事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的閒人來進行商談的原因,石煥顏已經瞭解,“黑月公子若無其他事情相商,石某就先告退一步。”
“石公子再會。”
“再會。”
石煥顏一走,洛浮生長吐一口氣,走到秦關月面前擡手就去揭他的面具。
“別。”秦關月按住面具,“太亮。”話裡帶出幾分疲憊,與方纔同石煥顏談判時的狀態完全不同。
洛浮生快速將四周牆壁上的燈火熄滅,只遠遠的餘了一支。
這密室裡暗無天日,若是都熄滅了,就真的伸手不見五指了。
擔心秦關月連這點光亮都受不了,洛浮生將面具摘下,輕輕搭在燭臺上方,好在這燭臺是蓮花造型,上面有支撐的架子,正好可以固定住面具。
如此一來,密室雖有稍許亮光,但也和兩手一抹黑沒太大區別了。
好在地方寬敞,又沒什麼桌椅板凳,洛浮生習慣片刻,大致能看清另一邊秦關月正安靜地等她回去。
一襲黑衣,墨發微挽,即便是戴着唬人的面具,也讓人忍不住去想看一看,那面具之後的人到底生得是個什麼樣子,是否真如這風度翩翩的身姿般是位佳公子。
當然,別人不知道,洛浮生再清楚不過。
什麼佳公子,都是騙人的,這人一肚子的黑水,誰也玩不過他。
“你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大概是見洛浮生總不回去,秦關月開口道。
“總得把光罩好啊。”洛浮生甩着手走到秦關月身邊,先仔細看了看他下顎處,確定沒有黑血流出,才輕輕問道,“現在能摘面具嗎?”
秦關月背轉身去:“不要看。”
洛浮生止住了想要跟過去的步子。
她一直很想知道秦關月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前是擔心與好奇居多,現在又添了份疑惑。
他扮成飛魄的模樣跟了她三個月,眼睛從未出過問題,一旦恢復成秦關月,就戴上了面具,患上了無法見光難以治癒的眼疾。如果真的不能見光,那飛魄的三個月是怎麼回事?若是能見光,爲何現在又流血不止?
只是困惑再多,除非是這人願意說,不然問了也是徒增煩惱。
片刻之後,秦關月轉過身來,面具沒戴,眼睛卻是緊緊閉着,洛浮生能清楚看到殘留在眼角的血漬。
“你的帕子呢?”洛浮生去翻秦關月的胸口。
“要帕子做什麼?”將少女的小手撈住,秦關月脣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說呢?”洛浮生翻白眼,都什麼時候這人還老想着佔她便宜,強行拍開他的手,扯開他的衣襟翻手帕。
秦關月來不及阻止,藏在懷中的帕子被洛浮生直接拽了出去。
繡着紅梅雪白帕子已經被染得血跡斑斑,幾乎看不到一塊完好之處。
洛浮生臉色變了變,她記得在來這裡之前,這塊帕子還是乾淨的。
“你的眼睛到底怎麼了?”她的聲音忍不住發抖,遮着面具,不過這片刻時間,就流出這麼多膿血,要是現在有人跟她說秦關月已經瞎了,她恐怕都不得不相信,這人可能真的看不見了。
秦關月輕柔的揉揉不知所措的洛浮生的頭髮,將人拉進懷中:“沒事,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不一直沒事嗎?”
洛浮生埋在秦關月胸口,忍不住哽咽:“可是……從來沒這麼厲害過……”
大概是沒想到洛浮生的反應會這麼大,秦關月也有些慌了:“怎麼就哭了?”
是啊,怎麼就哭了呢?可是當心疼與酸楚一起涌上心頭的時候,她就說什麼也忍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洛浮生抹去眼角的淚花,“不許嫌我丟人……”
秦關月微微彎起脣角,他的眼睛還是閉着,細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像是折翅休憩的蝶翼:“傻瓜,我怎麼會嫌棄你……”將人再度擁進懷中,下顎輕放在少女柔軟的發頂,在洛浮生看不見的地方,眉宇凝成一團,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語調卻一如既往地溫柔,“你不生我的氣,願意接納我的存在,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洛浮生身子微僵,她知道秦關月說的是他另一個身份,飛魄。
只是現在再多介懷,也抵不過秦關月那雙不知患了什麼疾病,情況越發嚴重起來的眼睛。人總是這樣,面對一個身懷過錯又患了急症之人時,就忍不住將那些錯處拋到腦後,再生氣,也會軟下態度只想讓他趕快好起來。
說到底,還是關心大於生氣,再惱再怒也只是一時,哪怕對方不遭一場罪,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將那些事淡忘。
“我們得回去了。”儘管不捨,秦關月還是將少女輕輕從懷中帶出,“再耽擱下去,天就亮了。”
洛浮生輕試眼角:“我回去,那你呢?”
秦關月笑:“我自然還是回去做閒人,伺候太叔府的雪花公子啊。”
“可是你的眼睛……”洛浮生擔心的拉住秦關月的手。
秦關月樂得享受來自心上人的關心:“放心,沒什麼大礙,這麼多年不都這樣過來了麼?”
“可是……”洛浮生還是不放心。
面對將滿心關懷錶露在外,絲毫沒有遮掩的洛浮生,秦關月再也忍不住地在少女脣邊落下一聞,他輕聲道:“我真的沒事,相信我,好不好?”
洛浮生低着頭,輕嗯一聲。
眼圈卻還是紅得厲害。
“樑清應該也快醒了。”秦關月一手牽着洛浮生往外走一邊囑咐,“戲要做足,我昨天在他身上抽了幾鞭子,傷主要在背部,綁着就扔在牀上了。你回去後就在桌邊等他醒來,若是他醒了想對你動手動腳,你就對着他的背下手。”
“他要是疼狠了,不更得在我身上找回來?”洛浮生緊跟幾步,將他牽她變作她引着他往前走。
秦關月勾起一邊脣角,不知是不是因爲失血過多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你試試就知道了。”
試?怎麼試?
洛浮生突然很好奇秦關月在樑清身上到底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