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彭四嗎?”
謝無雙長臂一伸,攔住了彭四與洛浮生的去路。
“二少爺。”彭四拘禮。
“怎麼,流民營出事了?”謝無雙上下打量了彭四一眼,目光晃過洛浮生時未作停留,“還是你們的燕公子派你來請點什麼‘惠民利民’的指示?”
洛浮生暗鬆口氣,看來這謝家二少爺沒認出她來。
“回二少爺,是流民營的一個孩子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請大夫,來謝家做什麼?”
謝無雙顯然不想輕易放行,彭四暗自懊惱怎麼就撞上了謝二少,謝家二少爺一向與燕公子不對付,因燕公子掌管流民營的事情,沒少給流民營找麻煩。
“咳咳……”洛浮生攥拳一咳,從彭四背後走出,“二少爺,那孩子的病情有些特殊,需要請示一下燕公子。”
謝無雙這纔將注意力重新轉回洛浮生身上:“你又是什麼人?”
“哦,這位就是給孩子治病的大夫。”彭四見洛浮生主動搭腔,連忙介紹道。
謝無雙掃了洛浮生兩眼,輕嗤出聲:“好年輕的大夫,該不會是你們請不起大夫,隨便找個學童糊弄了事,想讓謝家給你們出錢找人看病吧?這是把我謝家人當成冤大頭了?”
彭四本就因小風來歷不明的病情心焦如焚,想要儘快見到燕思轅,這下被謝無雙堵在謝府門口百般難爲,加之對方話裡話外帶着的貶辱,積壓在心中的多年怨憤一時涌上心頭,瞬間失去了理智,張口就想分辨,被洛浮生一把攔住。
“二少爺說的極是。”洛浮生垂眉順目,並未因謝無雙的看不起惱怒,反而贊成道,“謝老爺與謝大公子再仁義,也救不了世間所有困苦之人。莫說是區區一介流民,就算是徐州府的百姓也沒有哪個病了就能驚擾謝府的。”
謝無雙臉色驀然一沉,這個矮子話裡帶着刺兒,是在譏諷他不如自家父兄慈悲,正欲反駁回去,洛浮生話頭一轉,接着說道:“不過,二少爺,流民營裡的百姓多來自戰亂之地,凡有戰亂的地方必有死喪惡疾,其中不乏傳染之症。流民營確實請不起什麼有名的大夫,我這個外來的道士正巧懂些岐黃之術便代爲診治,對患病者的症狀有所懷疑但不敢確診,爲了流民營的安全,彭四纔會帶我來見燕公子。據聞,燕公子奉命代管流民營,謝府又是代官府行權,若是流民營起了什麼疫症,怕是整個徐州府的百姓都會受到牽連。”
謝無雙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洛浮生一番。
年齡不大,面黃肌瘦,看着像個道士模樣,但穿得不倫不類,也就比大街上要飯的叫花子稍微好些,怪不得會和流民營的人混在一起。
“你的醫術好不好我不知道,倒是你這張嘴,厲害得很。”謝無雙冷笑,這傢伙將一人之症的危害擴大至整個徐州府,他要是再攔着,話傳出去他這謝家二少爺的名聲在老百姓口中怕是又要下降一個檔次。下就下,他不在乎,反正已經不是什麼好名聲,但是萬一此人所言是真,受影響的就是整個謝家。若是假的……呵,這臭道士早就給自己準備了臺階,略懂歧黃之術,誤診而已,又不曾鬧出什麼大亂子……
“二少爺過獎。”洛浮生當謝無雙在誇她,接受的心安理得。
“哼。”洛浮生的淡定模樣讓謝無雙莫名想起了燕思轅,那傢伙對上他時也是這般,不管他說什麼,都是不惱不怒,兩片嘴脣上下一碰就能把他說的啞口無言,不得不做出讓步。他黑着臉,朝着堵門的下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放行。
“多謝二少爺。”
彭四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朝着謝無雙一拱手,帶着洛浮生直奔燕思轅居處。
謝無雙則瞪着兩眼離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
“二少爺,您……”隨從小心翼翼開口,“還去醉花樓嗎?”
“去!怎麼不去!”謝無雙收回視線,帶着隨從就往府外走,沒走出幾米,眉頭略微一皺。
剛纔只顧着難爲彭四,竟然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按着燕思轅平時的習慣,每日的早中晚都會在流民營巡查,現在已到正午,怎麼流民營的人會來謝府找人?是大哥又給他安排新的事情了?什麼事會比流民營的事情更重要?
“燕思轅,今天去流民營了嗎?”謝無雙問隨從。
“燕公子一早去了,不過好像很快就回來了。”
“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謝無雙的步子一頓,眉心凝成一個川字:“什麼病?”
“小的也不知道……”隨從維諾道,“應該不是什麼大病,燕公子的身體一直好得很。”
謝無雙眼前浮現起昨夜跪在他門前的那個瘦弱身影,心中騰起一股子說不出由來的焦躁,比剛纔被洛浮生頂撞還讓人煩厭。
他扭頭就往回走,隨從連忙跟上:“少爺,咱們還去醉花樓嗎?”
“去什麼去!”謝無雙怒氣衝衝,“你去請柳刃堯,讓他速度來我院裡,就說我病了!”
“是是……”隨從擦擦頭上的汗,自家少爺的陰晴不定的脾性實在太難捉摸了,“可是,少爺……”
“可是什麼?”謝無雙的眸子一瞪,顯然是誤會了,“難不成現在用我的名號連柳刃堯都請不動了?”
“不不不……”隨從慌忙搖頭,小聲提醒道,“二少爺,燕公子現在……不在咱們院裡。”
“不是病了?”病了不在房間裡好好休息,還到處亂跑?謝無雙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二少爺……您忘啦,昨個兒夜裡,您已經把燕公子逐出院子了。”
“……”謝無雙愣了一下,恍惚想起昨晚他是跟燕思轅說過永遠不想再見到他的話。呵,他這次倒是聽話,怕是早就想換個主子了,畢竟像他這麼沒用又處處爲難下人的主子,可不好伺候。
謝無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垂在額前的髮絲被風撩起又落下。
隨從跟在謝無雙身側,不敢言也不敢動。
良久,謝無雙瞥了一眼戰戰兢兢地隨從:“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請柳刃堯?”
“二少爺……您的意思是……”
“讓他直接去厚載門。”謝無雙說着眸色暗沉,“他若不去,你就去稟告大少爺,大少爺會讓他去的。”
“是。”
“再有,吩咐幾個人去厚載門守着,除了柳刃堯,其他的大夫一律不準給燕思轅診治!”
“是!”
隨從應着快步離開。
等隨從的身影也消失,謝無雙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擔心一個厭惡了這麼多年的人?
眼前驀然閃過燕思轅清瘦的身影,謝無雙微微握拳,褐色的眸子變得越發幽深。
他轉身,出了府,直奔醉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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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載門不是一個門,而是謝府用來安置尋常下人的院子。除了隨伺的貼身丫鬟或者僕人是與主子們的住在一處,大多數家僕都住在厚載門。
比如燕思轅,自從他被管家分到謝家二少爺手下後,雖然後期謝家大少爺一度安排不少府中其他事物給他,但燕思轅一直沒有從謝無雙的院子裡搬出去。
在外人眼中,燕思轅依舊是謝無雙的人,儘管有些時候,他這個下人比主子更受人尊敬。
彭四隻來過謝府幾次,都是燕思轅主動喚他來安排事情,每次都是在厚載門見他,所以彭四直奔厚載門,倒是少走了冤枉路。
厚載門的管事認識彭四,知道他每次來都是奉了燕思轅的命,熱情引着彭四與洛浮生去找燕思轅。
“燕公子也太辛苦了。”領路的管事嘆息一聲,“昨夜裡忙到那般晚,怕擾了二少爺專門來跟我討屋子住,還好正巧有幾個下人請假回老家省親,正空出了一間,就是比不得二少爺院子裡住的舒適……”
管事絮叨了一路,直到把兩人領到燕思轅的居處,才住嘴。
“就是這兒了,據說燕公子平時在房中處理事務不喜歡別人打擾,我專門叮囑了下人們少來這片轉悠。”
“謝過管事。”彭四朝着管事拱手,上前敲了下門。
屋中沒有迴應,彭四又敲了敲,還是沒回應。
“燕公子不在嗎?”洛浮生好奇問道。
“燕公子一早回來後,沒見他出去啊……”管事也有些納悶,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門,喚道,“燕公子,燕公子,您在嗎?”
屋中一片安靜,洛浮生用力推了推門,門從裡面栓着,肯定有人。
“燕公子!燕公子!”
管事開始大力拍門,臉色變得有些緊張。
若是燕思轅在厚載門住了不過一夜半日就出點什麼事,那他這個厚載門的當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彭四,把門撞開!”
在確認窗戶也從裡面拴住後,洛浮生大聲道。
彭四沒有猶豫,直接開始撞門。
管事喊了幾個身材壯實的家僕過來,幫着彭四一起撞門。
門栓再結實,也是木頭造的,撞了十數下門就開了。
彭四沒剎住腳,跌進屋去,洛浮生顧不得拉他一把,越過彭四直奔牀邊。
只見燕思轅正滿面通紅的躺在牀榻之上,神思不清,眉心微揪,雙脣乾裂泛着白皮。
洛浮生伸手搭在燕思轅額上,驚道:“好燙!”
“燕公子!”彭四和管事也擠了過來。
“去準備冷水和毛巾,把門窗通通打開!”洛浮生說着將燕思轅的胳膊從被子裡拿出,打算給他把脈,“應該是發熱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降溫。”
“哎!”
管事連忙應道,匆匆跑出屋去安排僕人們準備降溫之物,等一干指令下達完畢才反應過來,那個小道士模樣的傢伙是什麼人?竟然敢直接命令於他?
“洛道長,燕公子怎麼樣?”燕思轅這副模樣,即使不懂醫術,彭四也知道燕公子病了。
洛浮生沒有回答,她蹙着雙眉疑惑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燕思轅。
彭四緊張道:“洛道長,燕公子是不是病得很嚴重?”小風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燕公子又病倒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應該只是受了風寒……”洛浮生將燕思轅的手放回被中,對重新回到房間裡的管事道,“再去準備些紅糖水。”
“紅糖水?”管事一愣,“紅糖水也能降熱?”
“我另有用處,你只管準備就是。”洛浮生話裡帶着幾分不耐煩,她定定看着燕思轅,內心的困惑越發大。
“哎呀,你愣什麼,趕緊着!”見管事站着不動,彭四催促,“這位是大夫,誤了燕公子的病可要不得!”
“好好……”
管事連忙出門去準備。
等管事離開,洛浮生轉身朝彭四道:“彭四哥,你出去守着,沒我的吩咐不要讓人進來。”
“好。”
經過與謝無雙的一番對峙,彭四對洛浮生似乎已經百分百信任。
彭四走出門後,洛浮生將剛打開的窗戶重新關閉,回到牀邊,靜靜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燕思轅。
“得罪了。”
洛浮生說着,掀開了燕思轅身上的被子,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