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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大行是在這一年嗎?
時間隔得太久遠了,張昌宗已經有些忘記了,需要仔細想想。他的記憶力在穿越後一直很好,看書基本一遍就能記住,但是,許多不經常用的記憶,時間長了就忘了。
薛崇秀曾戲言說,後世有研究表明人的大腦能記住的東西是有限的,真正的過目不忘是不存在的,因爲大腦容不下那麼多記憶,會爆掉的。
這個研究有什麼科學原理,張昌宗不知道,但他確實忘記了許多東西,可是,仔細想了一陣,總算依稀想起些東西,臉上也笑不出來了,對上薛崇秀關切的目光,嘆了口氣,道:“好像就是這一年沒的。”
薛崇秀也忍不住嘆了一下,感慨道:“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在宮裡見到她的樣子。”
張昌宗點頭:“我亦然。我記得我看過的有本書上寫說,女皇駐顏有術,便是八十歲了也如三十許人,我一直想不明白,八十歲怎麼保養成三十多的?那不是違反科學嗎?後來,在金鑾殿上見到坐在皇帝身後的她,才知道那些書上說的都是扯蛋,寫得一點都不嚴謹。先人早就說了,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小時候居然那麼相信史書……感覺自己當年真是又傻又甜。”
那一言難盡的樣子,逗得薛崇秀一笑,笑完了,又有些惆悵。這些年,女皇就像是一座壓在大唐臣民頭上的大山,現在,這座大山要垮了,感想總是十分複雜的。
不論女皇對別人如何,其實,細論起來,待他們倆兒總是好的。女皇愛才惜才,見薛崇秀音律一道絕佳,封了她做新安郡主,按制,公主之女是封不了郡主的,而薛崇秀還是薛紹之女。但因爲愛才惜才,女皇格外開恩,晉封她爲新安郡主,在太平公主與薛紹的子女中,格外的恩寵。
而張昌宗,不論其他,只論對他的悉心教導,便是大大的恩情。雖然,陛下也傷過他的心,但他也不曾真正的忠於女皇。一代女皇,即將大行歸天,看她以女子之身,卻在這以男子爲尊的世界裡一世威風,臨到頭自是滿懷感慨,她的不好也不想再提,倒是她的好心頭不免惦念。
張昌宗、薛崇秀相對而坐,俱都有些不知道怎麼言說的感慨,他倆兒經歷了一個傳奇人物的時代,如今,眼見這個人的時代落幕,心裡的感覺真是難言。彼此對望一眼,張昌宗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媳婦兒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握着,姿態卻堅定:“莫若……我潛過去看看,若能送上一送,也算全了彼此之間的恩義,秀兒你看如何?”
定州到洛陽的距離不遠不近的,時值冬天,趕路就更加艱難些,薛崇秀有些猶豫。張昌宗笑着握了她手一下,道:“沒事的,北疆比這裡冷多了,我領兵不也要騎馬打仗,放心,我的馬術很好的,我只是想去盡一盡心意,送陛下一程。”
薛崇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頭不滿地看他一眼,道:“你知道的,凡是你想做的事情,我總是支持的,又何必這樣說?”
張昌宗笑着,眼裡亮晶晶地注視着她,誠摯道:“因爲你是我老婆啊,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女人,別人我可以不介意,但是你的感受和想法,我不能不介意。以前不懂,你又一直順着我,不知不覺就延續着單身時的樣子,這一年來,做了父親,阿孃故去忙着守孝,我靜心想一想,才知我的運氣有多好,居然會有你這樣的好女子鍾情於我……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我做什麼決定不能再任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還需得顧及你和寶寧,我不再是一個人了,還要爲妻兒考慮。”
“你說這世上最愛我?這是真的嗎?”
薛崇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明明不想哭的,明明很高興,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早就知道這人看着一副口若懸河的樣子,可要他說句貼心的情啊愛啊之類的,那是決計不行的,這些年,她也習慣了,如今驟然聽到也不免激動歡喜。
張昌宗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薛崇秀多堅韌的一個人啊,居然掉眼淚了,感覺他以前似乎做得很混蛋,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剛擡起手,就被一把抱住:“不許打!這臉是我的,憑什麼讓你想打就打?不許打,打了我心疼!”
張昌宗嘿嘿笑:“好,不打!不止臉,連整個人都是你的,你說往東,咱以後絕不往西,好不好?”
薛崇秀是決計不會像別的女子那般的,既不會嬌嗔他貧嘴,又不會覺得他亂說,只會抓緊機會讓他立下諾言:“你說的?”
張昌宗笑着點頭,眼神認真:“我說的。”
“好!我記下了!若有反悔……張昌宗,這絕不是跪搓衣板可以解決的事情。”
居然還趁機威脅他!
張昌宗忍不住仰頭大笑,愛煞了她這般嬌俏刁鑽的樣子,說什麼男人不止一面,女人不還是一樣嗎!所以,這跟性別無關,這跟人的複雜程度有關。只是,若真的愛一個人,自然不能只愛喜歡的那一面,也不能強迫對方去改掉不喜歡的那一面,真正成熟的人,是要學會包容的。
雖然擔心張昌宗路上受苦,可薛崇秀還是同意他踏上了去洛陽的路途,怕走漏風聲,馬匹都不在義豐縣城裡準備,而是給他備在城外,路途上還有手下的人接應,倒也不用擔心馬匹跟不上。
本來還想讓張昌宗帶上一壺酒,只是,猶在孝期,禁飲酒,便也不再勉強,只讓路途中負責接應的人準備好薑湯,等張昌宗到了,必要他飲一碗再趕路,晚上歇腳的時候,必是要泡一個祛溼驅寒的藥浴纔可歇下。
如此趕了幾天路——
上陽宮,迎仙殿內,武氏虛弱的躺在榻上,感覺似乎有人在看她,睜開眼,還未看清便脫口喚了一聲:“六郎?可是六郎來了?”
貼身服侍的宮女一驚,連忙四處看看,道:“天后,並無人來。”
武氏眼都沒睜,只道:“你且退下。”
“可是,天后……”
宮女有些猶豫。武氏眉頭一立,不悅道:“怎麼?本宮現在連你也管不了了?”
宮女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罪:“奴婢不敢,天后息怒。奴婢這就出去。”
說着,連忙退了下去,不過,剛退下,莫成安便進來了:“天后,,可是有何不適?或是有什麼想要的?天后儘可吩咐,老奴去給天后取來。”
女皇不答,只扭頭,向殿中柱子上掛着的幔帳,又喚了一聲:“六郎,莫要頑皮,還不快出來?”
莫成安心頭一酸,低聲勸道:“天后,六郎在定州守孝呢,怎會在這裡?天后可是想起六郎了?”
武氏面上現出個笑容來,道:“莫成安,你錯了,六郎來了,朕知道的。六郎,真的不出來嗎?你這頑皮的小子,朕老了,病了,可起不來身去找你出來了,你再不出來,朕就要生氣了!”
莫成安眼眶頓溼:“天后……”
正待說話,只聽見一陣輕微的響動,似乎身旁多了一個人,連忙回頭,就見張昌宗從幔帳後走出來,輕輕地跪倒武氏榻前,低語:“陛下,六郎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