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焰湖城回雲水城的路上,沈文安默默嘗試了很多種辦法,想要看看自己被抹去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然不管是他以通透的劍心映照,還是讓神魂沐浴在神性三花的光輝之下,卻始終無法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對方的手段很乾淨,既沒有傷害他的神魂,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種手段再次讓沈文安意識到了出手之人的恐怖。
“三叔?”
身旁的沈崇明感受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面帶擔憂開口。
以沈文安半步金丹的實力,此番竟遭受如此詭異的襲擊,記憶好像都被抹去了一部分,他很擔心對方會在三叔沈文安身上留下什麼後手。
“沒事,走吧。”
沈文安回過神,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後,猛然加速朝雲水城飛去。
……
黑水閣。
叔侄二人回來之後,沈崇明去忙着處理在大收割中剛獲得的那幾座城池管理問題,沈文安獨自來見沈元。
黑水閣二樓,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沈元端了端寬大的袖袍,緩緩伸出手。
對面的沈文安愣了一下,便是直接將右手伸了過來。
沈元的手掌搭在他的手腕上,先是以神識檢查一番他的身體,沒有發現異常。
隨之又以大衍之力將其神魂籠罩。
感受到這些,沈文安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多問。
良久之後,沈元方纔收回了手掌,沉聲開口道:“那人並未留下其他後手。”
“只是你此次西行的記憶被對方全都抹去了。”
聞聽此言,沈文安略微思忖後開口道:“如此看來,兒此行應當是發現了什麼。”
說話間,他的手中光芒一閃,取出了一沓凌亂的紙張。
“重熠說,這是從兒身上找到的。”
“可兒卻是什麼都不記得,更是不知道這上面畫的都是什麼。”
沈元接過那一沓紙,粗略翻看之後,眸中閃過一道異色。
“水火共濟……陰陽共生……好大的手筆……”
“這些東西對爲父有大用。”
“你且先回去休息吧,待得爲父參悟一番,到時候再與你細說。”
沈文安頷首後,便起身離開了黑水閣。
山下小院中,已是翩翩少年的沈崇真正在院中練劍。
如之前其與沈文安所說的那般,對於劍道的認知,他更注重於“術”與“道”並行。
這兩年,除了苦修劍經之外,沈崇真也花了大量的時間來鑽研劍術。
當年爲了提升文道修士的實力,沈崇玄讓人在暘淖之地蒐集了大量的世俗劍術劍法。
甚至於還請衛秋靈讓落霞山在儋州也蒐集了不少相關的秘籍。
因而沈家的藏書閣中,關於劍道基礎的劍術和劍法儲量十分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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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閱大量的劍法典籍,如今的沈崇真在劍術上的成就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吱呀——
小院的木門被推開。
沈文安緩步走進來,聽到演武場內傳來的劍嘯聲,他也收起了心中的愁緒,緩步朝演武場走去。
站在演武場外,觀看了沈崇真打完一套落葉劍,其眸中閃過一道異色。
當年,詹臺家的那名劍道奇才“詹臺無咎”在靈氣還未復甦的末法時代,能夠以術入道,領悟劍意雛形,從而留下石碑《大夢劍經》,在沈文安看來相當驚豔。
但如今看到兒子一手落葉劍法,飄然如悠悠落葉,那種三分入神,七分隨心的姿態,竟讓其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韻味。
以術入道,難道是劍修的一個捷徑?
一瞬間,沈文安心中忽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但隨之便被他否定了。
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清除,沈文安發現,此番西行的遭遇還是給自己帶來了一定的影響。
這種影響雖不是實質性的,但卻近乎毀了他的無敵之心。
修行近百年了,不管是最初的弱小,還是後來的半步金丹,他對於自己的劍道理解一直都有着絕對的自信,從未自我懷疑過。
即便是後來在儋州和暘淖之地的結界處,遇到了斗笠老者那位化嬰真君,他也未曾如此。
可就是這一次莫名其妙被人抹去了一段記憶,讓其始終無法釋懷,儼然有要摧毀他道心的徵兆。
“阿爹!”
“您回來了?”
看到沈文安站在長廊內,沈崇真收劍歸鞘,興奮來到跟前。
思緒被打斷,沈文安面色溫和點了點頭。
“你娘呢?”
沈崇真抹去臉上細密的汗珠,環顧四周道:“不在院中的話,應該去奶奶那裡了。”
“阿爹,您……怎麼了?”
望着面前的父親,沈崇真忽地有些狐疑開口。
沈文安不解的看了看自己,隨之淡笑道:“怎麼?爲父哪裡不一樣嗎?”
沈崇真臉上的疑惑更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搖頭道:“兒也不知該怎麼說。”
“就好像……好像這柄劍。”
將手中歸鞘的長劍舉在父親面前,沈崇真繼續道:“以前的阿爹,即便是藏鋒在鞘,也能讓人感受到那鋒銳的劍芒,給人一種‘劍出萬法避退’的感覺。”
“哦?”沈文安臉上露出一絲輕笑:“那現在呢?”
沈崇真認真凝望着他。
“現在……”
他將手中的長劍從劍鞘中拔出了一小半,露出七寸寒芒閃爍的劍身道:“現在就像這般,即便出鞘七寸,卻給人一種猶猶豫豫,沒了鋒銳氣息的感覺。”
聽到兒子的這番話,沈文安內心略微驚訝之後,便是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的感知很敏銳。”
“不過……阿爹沒事,需要好好調息一番。”
“等你娘回來了,跟她說一聲。”
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沈文安又沉聲道:“術與道要修,但自身的境界也不能落下。”
“劍修需要將自身的靈力轉化爲劍元,提升境界本身就要比仙道修士花費的時間更多。”
“你自己要權衡利弊,莫要顧此失彼。”
沈崇真恭敬拱手後道:“兒謹記父親教誨。”
……
第二次大收割之前,沈崇明便是算好了,未來的十年必然是沈家飛速發展的十年。
只是相關的一些決策,他還是有些拿捏不準。
他之前的行事風格一直都是激進,甚至有些不擇手段,如今隨着年歲的增長,心性沉穩不少後,自是也能夠意識到這些。
盛夏,一場暴雨來時迅猛,如同天河倒灌,去時也毫不留戀,雲收雨停之後,天空便是露出了西斜的落日。
莊園後院,沈文煋躺在涼亭內的竹製躺椅上,悠閒閉着雙目。
這一場大雨恍惚之間讓他想到了百年前的那個下午。
當時的自己還只有七八歲,弟弟沈文焰那時候應該只有三四歲吧……
兄弟二人大中午剛吃過飯,便是被父親拉着去村頭的穀場收稻穀。
他直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時還只是凡夫俗子的父親,究竟是如何在晴空萬里的情況下,精確預知到“申時有雨”的。
“大鍋,等雨停了,你帶阿奴去塘裡抓蛤蟆……”
沈文焰稚嫩的聲音在腦海中迴盪,那種遙遠的感覺襲來,讓沈文煋感覺心中莫名堵得慌。
“老夫這是怎麼了?”
緩緩睜開眼,沈文煋望着屋檐下“啪嗒”“啪嗒”滴落的水珠。
眼角餘光卻是瞥見一道身影緩步走來。
沈崇明來到涼亭後,微微拱手道:“爹。”
“嗯,坐吧。”
收回了思緒,沈文煋坐正了身子道:“潁川四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沈崇明沒有答話,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靈茶,又將父親的茶盞添滿。
“前些日子偶遇玉靜弟妹,她與兒說了一些話。”
沈文煋端起茶盞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道:“崇玄家的詹臺玉靜?”
“都說了什麼?”
沈崇明嗤笑着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茶盞飲了一口道:“自是想要爲詹臺家謀一些好處。”
“她是一個聰明人,應該也是崇玄告誡過,不讓她插手家族大事。”
“話裡話外很是委婉,且還央求兒不要告訴崇玄。”
沈文煋微微頷首後,摩挲着手中的茶盞,眸光深沉道:“那丫頭是一個直性子,雖有私心,但還分得清是非。”
“詹臺家是外戚,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聽了父親這番話,沈崇明略微思忖後開口道:“那兒回頭便是將藁城交給詹臺家來打理。”
“不過,此事兒還是準備提前和崇玄及玉靜弟妹打聲招呼,若是詹臺家沒有那個實力,亦或者日後行事違反了族規,倒是不能講什麼情面。”
嚴苛的族規是沈家的立足根本。
百餘年來,沈家的族規從未因爲親情或功勞而有過徇私的情況。
沈文煋並沒有說話。
父子二人沉默片刻後,沈崇明又道:“阿爹打算何時閉關突破?”
“後天吧,明日是你奶奶的壽誕,你娘前些日子就與爲父說了。”
“等過了她老人家的壽誕,爲父便可安心的閉關了。”
“家裡的重擔不能總壓在你三叔一人身上。”
“此番閉關若是順利,下一次大收割,爲父便也能夠爲你三叔分擔一些壓力。”
第二次大收割前,沈文安強行讓自己的境界停留在半步金丹境。
如今大收割已經結束,其遲遲還沒有突破金丹,沈文煋明白,他是擔心突破金丹之後,沈家在胎息境的頂尖戰力會出現斷層。
下一次大收割要吃大虧。
“三叔這些年太辛苦了。”
提及沈文安,沈崇明也是微微握緊了拳頭。
他與父親如今的實力都堪比胎息後期,但相較於南疆幾大金丹勢力中的胎息圓滿境還是有些差距。
大收割拼的便是各方胎息圓滿境修士的實力。
底層修士都只是基礎。
“阿爹,兒此來是有兩件事想要請教您。”
一番思索之後,沈崇明還是開口道。
沈文煋抿了一口茶水望着他,也是猜到肯定是有什麼棘手的事情讓其無法決斷了。
“說說看。”
見父親罕見沒有拒絕自己的詢問,沈崇明心中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直接開口道。
“修濯他們兄弟幾個如今的境界也都上來了。”
“之前大收割後,咱們沈家與鳧山國做了一筆交易,將那七賢山秘境拿了回來。”
“如今都已經過去了近一年的時間,兒想要讓他們一羣小傢伙和族中一些天賦不錯的練氣境修士去七賢山秘境中碰碰運氣。”
“您覺得如何?”
此事事關沈家一衆嫡系弟子的安危,若是於他自己來說,當是能夠狠下心來讓他們好好歷練一番。
但一羣臭小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自知是沒有辦法和家中長輩們交代。
“爲父沒有去過七賢山秘境,也不知其中的兇險。”
“不過,修濯他們也確實需要歷練,一直在家族的庇護下成長,將來如何放心的將沈家交到他們手中?”
微微頓了一下,沈文煋又道:“這樣吧。”
“將他們幾個小輩分開,每兩人一組,再帶上一些其他練氣境的修士分批前往。”
“去與你三叔說一聲,讓白狼王護送他們。”
七賢山橫亙在潁川和靜河郡之間。
鳧山國上一次大收割,已經被沈家打怕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對沈家之人出手。
但佔據靜河郡的陰屍宗可就不好說了。
讓胎息圓滿境的白狼王當衆人的護道者,倒是能夠安全一些。
沈崇明聽後點了點頭。
“兒明白了。”
“還有一事。”
沈崇明略微一頓後又道:“兒準備重開坊市,爹覺得此舉是否可行?”
第二次大收割,沈家收穫頗豐。
但如今前往儋州的通道已經被那斗笠老者堵住,暘淖之地的人無法前往儋州。
沈家手中一些用不到的靈材或礦石等,越積越多,無法變成提升家族實力的修行資糧,嚴重桎梏了家族的發展。
他想要重開坊市,與南疆的六大勢力做交易,將手中一些用不到的東西換成靈晶靈米等,以便於快速提升族中修士的實力。
只是南疆六大金丹勢力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這坊市一個不好,就容易出現禍端。
沈文煋聽後,一番沉思道:“此事的利弊相信你都想明白了,爲父也不多說什麼。”
“關於你所擔憂的事情,爲父倒是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那些桀驁不馴的南疆修士最怕什麼你可知道?”
迎着父親似笑非笑的目光,沈崇明神情微怔。
沈文煋也沒有繼續賣關子,直接開口道:“他們怕死。”
“對於那些胎息圓滿境的修士而言,當下整個暘淖之地,能讓他們畏懼的便只有你三叔與江老前輩。”
“當然,還有他們誤認爲我們沈家存在的金丹老祖。”
“你三叔在閉關,操心不了這事兒。”
“爲父建議你可以與落霞山商量一下,將這坊市開在雲中郡城周邊。”
“如此,再讓江老前輩降下金丹法旨,定可保證坊市的安全。”
幾大勢力是有約定,金丹修士不能干預暘淖之地的事情。
但若是有不長眼的去主動挑釁金丹修士,那就另當別論了。
聞聽此言,沈崇明雙眸一亮。
“還是爹這個方法比較好。”
“落霞山那邊應該也同樣需要將一些用不到的資源換成靈晶等修行資糧,此事相信他們肯定會贊同。”
“兒這就前往雲中郡城去拜會江老前輩。”
匆匆說完這些後,他便是起身拱手,朝院外走去。
這些天,爲了這坊市的事情,他可是沒少勞心費神,卻始終想不到萬全之策。
“幾十歲的人了,還是這般毛毛躁躁。”
但見沈崇明形色匆匆離開,沈文煋笑着搖了搖頭。
……
夜幕降臨時,一道身影自遠處的夜空踏步而來,慢慢降落在壬水掩靈大陣外。
“來人止步!”
“雲水城入夜之後,不開城門!”
“閣下若是前來拜訪,還請明日一早再來。”
城牆上巡邏的年輕修士見有人來到鎮外,也不表明身份,便是厲聲開口。
然那身着月白長袍,鬚髮潔白似雪的身影卻是沒有離去。
“張虎,大呼小叫的在作甚?”
一名練氣七層的中年修士聽到動靜,從身後的城樓中走了出來。
“大人,有個奇怪的老者,在陣外徘徊,也不說話,也不走。”
老者?
那練氣七層的修士聞言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陸夫子!?”
看清鎮外的身影正是離開雲水城幾年的陸致遠後,他當即怒罵道:“你他孃的眼瞎了,那是陸夫子!”
“族正院初代族正!”
“快打開陣法,打開城門!”
雲水城的北城門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諸多上了年紀的修士雖然好奇陸致遠回來爲何沒有自己打開陣法進來,反而只是在陣外徘徊,但確定是陸致遠後,他們也不敢耽擱。
當即開啓了陣法,將城門慢慢打開。
壬水掩靈大陣深夜被打開的動靜自是驚動了族正院內的沈狸。
自修煉中醒來,沈狸看向北城門的位置,秀眉微蹙後便是招呼了一聲:“小金,隨我出去看看。”
旁邊慵懶伏在地上的金蟾聽到這話,倏然睜開眼,身化流光追着沈狸朝北城門而去。
待她趕到時,諸多修士已經將城門打開。
那徘徊在城外的陸致遠也緩步走了進來。
一衆沈家修士只看到其渾身散發着乳白色的光暈,步履很輕,踏步的時候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陸致遠的身形剛穿過城門,一身素紗長裙的沈狸便是從城中飛來。
“小姐。”
諸多修士見到她,全都恭敬行禮。
沈狸頷首之後,目光看向了緩步走來的陸致遠,瞳孔微縮,當即迎上前去。
“先生,您……”
陸致遠卻只是含笑望着她,沒有任何反應。
沈狸面色凝重,只是略微遲疑後,便是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塊上等玉簡。
隨之,其手中閃過一道幽藍色的靈光,快速在玉簡上刻畫出數道複雜的符籙。
待那些符籙刻畫完成後,整塊玉簡便是散發着奪魂攝魄的光芒。
“去!”
沈狸不敢耽擱,玉簡刻畫完成的瞬間,便是直接將其擲到陸致遠頭頂。
伴隨着她的靈力催動,玉簡灑下大片幽藍色光暈。
那光暈一閃而逝後,衆人眼前的陸致遠也消失了。
沈狸隔空將那玉簡吸入手中,轉身便是朝黑水閣而去。
餘下那些沈家的修士們直到其身形徹底消失,也都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家小姐到底使用了什麼手段?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憑空就給變沒了?
諸多修士中,唯有幾名達到練氣圓滿境的存在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眸光中忽地閃過一絲哀傷。
他們這些人的父輩或自己,在幼年時都曾在書院啓蒙,多多少少受過陸致遠的教誨。
此番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自是有些難過。
……
黑水閣。
沈狸並未走正門,直接從二樓的窗戶飛掠進來。
盤膝而坐的沈元緩緩睜開眼,見其神色凝重的樣子,皺眉道:“丫頭,怎麼了?”
沈狸沒有說話,慢慢舉起手中的玉簡,催動靈力。
下一刻,一道白光倏然從玉簡中飛出,化作陸致遠的身形。
沈元見此,猛然起身。
“先生!?”
“先生的神魂離開肉身太久了,完全是憑藉本能回到了雲水城。”沈狸話中帶着惋惜與淡淡的哀傷。
聞聽此言,沈元的身軀微微一僵。
陸致遠當年離開雲水城時,肉身就已經垂垂老矣,如今歸來,卻是隻剩神魂。
看來其肉身已經徹底腐朽了。
“狸兒,巫修對神魂有着一定的研究,你可有辦法?”
沈元聲音顫抖道。
他與陸致遠相識百年了,百年的交情,讓他不忍心就這般看着老友的神魂就這樣慢慢消散。
沈狸一番思忖後開口道:“狸兒確實有一個辦法可以嘗試。”
“不過……先生的神魂回到雲水城,當還有一些遺言需要交代。”
“狸兒已經讓人去通知崇玄哥哥了。”
“崇玄哥哥身懷文心,體內蘊有浩然正氣,與先生的神魂契合,當能夠讓其暫借肉身,交代一些遺言。”
其話音剛落,黑水閣一樓便是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沈崇玄的身形出現在黑水閣二樓,見到陸致遠時,本能的來到跟前,想要拉起他的手掌。
“師公。”
然其手掌在觸碰到陸致遠的身軀時,卻直接穿透過去。
“崇玄吶,這是先生的神魂……”
沈元聲音低沉道。
沈崇玄聞言,有些不願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師公他……”
“崇玄哥哥先莫要着急。”
“狸兒讓你來,便是想要讓先生的神魂借你的肉身一用。”
“看看他是否還有什麼遺言。”
沈崇玄聞言,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點頭答應了下來。
沈狸和陸致遠都是他最信任的人,自是不會有任何擔心。
“崇玄哥哥收斂心神,不要有任何抵抗,狸兒要開始了。”
沈崇玄聞言,點了點頭後便壓下心中的悲傷,緩緩閉上了眼睛。
見此,沈狸也立即出手。
其白皙的手掌在虛空中刻下一道道詭異的幽藍色光線。
這些幽藍色的光線在陸致遠的神魂和沈崇玄身體之間形成個巨大的符籙虛影。
伴隨着沈狸的靈力注入,那符籙便是牽引着陸致遠的神魂緩緩沒入沈崇玄體內。
沈崇玄的身體微微一顫後,眼瞼抖動了幾下,便慢慢睜開。
“沈小兄弟?”
倏然看到沈元的身影,陸致遠藉助沈崇玄的肉身開口。
其眸中的訝然與驚喜流露。
沈元重重點了點頭。
“先生吶,您的肉身遺落在何處了?”
“老夫這就安排人去找回來,得讓您入土爲安。”
“陸致遠”淡笑着搖了搖頭:“老夫也記不清了……”
“只是走着走着,那蒼老的軀殼便是徹底不行了。”
“老夫這神魂便是離開了軀殼,一路遊蕩,漸漸的也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隨之便有些驚訝道:“這是崇玄的身體?”
沈狸點了點頭道:“先生的神魂離開肉身太久了,已經陷入迷惘之境。”
“如今是藉助了崇玄哥哥肉身的滋養,方纔短暫恢復。”
“陸致遠”點了點頭,忽地像是想起來什麼。
“沈小兄弟,快爲老夫準備紙筆。”
“當年離開時,老夫曾答應石頭,歸來之日,要給他一個輔修法門,解決那《九煞攢身功》的後遺症。”
“遊歷數年,老夫也終是悟到一法。”
一旁的沈狸聞言,忙取來了紙筆。
“陸致遠”鋪好紙張之後,便是提筆寫下了四個大字。
《省身通書》。
“聖賢有言,‘吾日三省吾身’,老夫這《省身通書》便是借鑑了聖賢言論與文道的浩然正氣,沖刷《九煞攢身功》的煞氣在心神上留下的污垢。”
“讓修行《九煞攢身功》的體修能夠時刻保持神智清醒。”
陸致遠一邊說着,一邊將《省身通書》洋洋灑灑寫了出來。
待其寫完之後,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是換了一張紙。
“老夫給崇玄留一封信吧。”
身旁,沈狸和沈元兩人只是靜靜的看着,並未打擾。
待得“陸致遠”將信寫完,他便是看向沈狸道:“將老夫的神魂弄出來吧,時間久了,會傷到崇玄。”
沈狸見此,看了看沈元。
見其頷首,便是施展術法,將陸致遠的神魂從沈崇玄肉身中剝離了出來。
閣樓內,陸致遠的神魂依舊散發着淡淡的光暈,再次恢復到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
沈崇玄的神魂重新掌控身體之後,面色有些蒼白。
但卻是第一時間看向沈元拱手:“爺爺,師公他……都說了什麼?”
沈元將陸致遠所留的書信遞了過去。
“這是你師公留給你的,看看吧。”
沈崇玄接過書信,細細看完之後,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珍重的將書信揣進懷中,其眸光看向靜靜站在面前的陸致遠。
不能就這麼讓師公的神魂消散了,得想個辦法!
看着陸致遠的神魂明顯黯淡了些許,沈崇玄內心焦躁時,忽地閃過一道念頭。
“飼靈!”
“爺爺還記得父親當年喜歡的那本《飼靈》嗎?”
飼靈?
沈元皺眉思忖許久,終於想到了沈崇玄口中的飼靈是什麼了。
仙宗降臨之初,他從許修那裡得到了一份遺蹟地圖,後來又得白玉龜甲的指引,找到了豢龍者府邸。
《飼靈》正是他當初從豢龍者府邸中得到的一本奇怪古書。
與之一同被發現的還有《雲龍術》和《蒼龍勁》。
幾本古書當年都是沈文焰破譯的,只不過那本《飼靈》在沈元眼中就是一個志怪小說,沒有當回事。
“爺爺,孫兒早年間曾細細研讀過那本古書,發現其中蘊含着一種‘養魂法’,能夠將生靈的神魂收進體內孕養,必要的時候也能將魂靈召喚出來,幫忙戰鬥。”
“主身不死,魂靈不滅。”
聞聽此言,沈元眉頭緊皺。
他對於神魂沒有多少研究,也摸不清此舉是否可行。
“狸兒,你怎麼看?”
沈狸精修巫道,對神魂的瞭解很深。
猜到沈崇玄的打算後,他便是想要聽聽沈狸的意見。
若是可行,那是最好了。
沈狸略微思忖後開口道:“此法在理論上是可行的,獸皮古書上確實有記載過‘魂靈’之事。”
“不過,崇玄哥哥所說的《飼靈》,狸兒沒看過,不敢保證那‘養魂法’就一定能行。”
“生靈魂魄複雜而又脆弱,萬一有所差池,不僅會讓先生的神魂徹底消散,還有可能傷到施術之人。”
沈崇玄聽後略微猶豫一番看向她道:“狸兒,先生的神魂還能堅持多久?”
沈狸淡笑答道:“我若施法,還能保住先生的神魂百日。”
“崇玄哥哥若是真打算使用養魂法,便是先將那《飼靈》拿來讓狸兒看看吧。”
“好。”沈崇玄應下之後,朝沈元拱了拱手便離開了黑水閣。
而沈狸則再次取出了之前的玉簡,將陸致遠的神魂收入其中。
……
雲中郡城。
沈崇明與洛瑤、江修齊三人靜坐在七層塔樓的頂層。
“重設坊市之事確實可行。”
“洛瑤,這件事便是交由你來負責吧。”
洛瑤微微拱手:“是,師叔。”
敲定了坊市的事情,江修齊略微沉吟後又道:“老夫聽聞,文安遭到了神秘強者的襲擊,具體傷勢如何?”
沈崇明笑着拱了拱手:“三叔的身體倒是沒事,不過……”
“他的記憶好像被那神秘強者抹去了一段。”
對於江修齊,倒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沈崇明直接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文安的境界爲半步金丹,想要悄無聲息間抹除他的記憶,又不留下痕跡,不傷其神魂,出手之人必定是化嬰真君了。”
“且老夫懷疑,那人在化嬰真君層次,都算是極強的存在。”
江修齊面色凝重說着,話鋒隨之一轉:“儋州前些時日也傳來了消息。”
“那連通暘淖之地和儋州的結界處,似乎爆發了一場大戰。”
“受大戰波及,岐山山脈被打崩了千餘里,仙宗勢力和世俗黎庶死傷無數。”
結界處?
沈崇明有些訝然道:“聽三叔說,那裡不是有着一名化嬰境的老怪物坐鎮嗎?”
江修齊微微頷首道:“出手的正是那位真君。”
“如今儋州還有一個傳言,對那位真君出手的也是一位化嬰境的神秘存在。”
“雙方爆發大戰的原因正是因爲那位神秘的化嬰境想要送一些人來暘淖之地。”
“至於最終有沒有人來到暘淖之地,暫時還沒有具體的消息。”
重重嘆了口氣,江修齊繼續道:“老夫之前就發現這方天地在慢慢發生異變。”
“如今更是能夠感受到天機混亂,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不斷調動這方天地之間的勢。”
“回去告訴你三叔,若是能突破金丹,便是儘快突破吧,莫要再拖了。”
沈崇明聽後,面色凝重點了點頭。
“前輩的話,晚輩一定帶到。”
“坊市的事情,若是能用到沈家的,還請洛前輩吩咐。”
“若無其他事情,晚輩便告辭了。”
面前二人皆是點了點頭。
……
雲水城。
沈崇明趕回來之後,便是把江修齊的囑咐全都告訴給爺爺沈元。
但沈元聽到這些話時,臉上卻沒有太多的驚訝。
“攪局的出現了……”
其負手來到窗前,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聲道:“不過這樣也挺好。”
“這盤大棋只有亂起來,背後執棋者的謀劃纔有可能暴露的更多。”
沈崇明跟着來到其身後,思忖片刻道:“爺爺覺得這攪局的會不會和燧火教有關?”
沈元微微搖頭道:“不好說。”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事情肯定都和當年的大盈仙府有關係。”
“即日起,你要調派一些人手,嚴加防守山中的豢龍者府邸,儋州那邊的神秘勢力,不惜派出一名化嬰境的老怪物,也要送人來暘淖之地。”
“足以證明所圖不小。”
沈元的話微微一頓後,隨之轉身從旁邊的案牘上拿起一張紙遞了過去。
沈崇明接過那張紙,打開看了一眼便是愕然道:“這是……夫子的筆記!?”
“他回來了?”
沈元悠悠嘆息道:“只是一縷神魂回到了雲水城。”
“肉身也不知在何處腐朽了。”
聽到這話,沈崇明神情一僵,隨之握了握拳頭。
“《省身通書》是先生爲《九煞攢身功》編撰的輔修法門。”
“你回頭便是找徐湛那小子一起試試。”
“不過再此之前,還是要先爲陸夫子辦一場葬禮吧。”
“老夥計爲了沈家操勞這麼多年,不能讓沈家的後人忘了他。”
沈崇明恭敬頷首。
“規格禮制上……爺爺可有特殊的要求?”
沈元嘆了口氣道:“去找崇玄吧,禮制的事情讓他安排,順便也讓其領孝。”
陸致遠一生未曾娶妻,也無子嗣留下。
但早年間,沈文焰曾拜入其門下,後來,沈崇玄也隨他修行文道,被其是爲親孫子一般。
這一次,便是讓他爲陸致遠領孝扛幡吧。
“孫兒明白了。”
沈崇明拱手之後離開了黑水閣。
沈元獨自在窗邊站了許久,仰望着遠處的天空。
其眸中玄光閃爍,似是直接穿透了那籠罩在雲水城上方的壬水掩靈大陣,看向這天空的更高處。
許久之後,沈元轉過身,來到了那有着黑白棋子交錯的棋盤跟前,盯着棋盤略微思忖,便是拈其一枚白子,下在遠離兩方棋子膠着的一個地方。
……
西荒,焰湖城。
和鎮南城相比,焰湖城這座城池可以用人煙稀少來形容。
偌大的城池中,僅有上百名修士,黎庶凡人也只有數百人,大都是負責照顧這些修士生活起居的僕人。
焰湖城建立之初,本身也就沒打算讓更多的凡人居住在城內。
有那佔據了半個城池的恐怖岩漿存在,加上後來江修齊出手,在城中接連佈下了三座大陣,鎖住岩漿湖泊之中不斷冒出來的金精火氣,使得這座城池內金、火兩種天地靈氣遠超其他。
這種情況下,尋常凡人若無一些保護手段,根本無法在城中生活。
而非金火兩種靈根的修士,在城中同樣也會非常難受。
岩漿湖泊邊緣的鐵匠鋪,賀重熠正領着一羣修士忙碌着。
“重熠公子,請看。”
一名壯碩的漢子光着上身,手持一根黝黑的長槍匆匆來到跟前。
賀重熠接過那長槍仔仔細細大量一番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錯,已經趕上當年百鍊谷鍛造出來的器胚水準了。”
修行《離宮丙火煉形訣》後,賀重熠明白,當年百鍊谷煉製的那些所謂的制式兵刃和鎧甲,其實都是“器胚”。
簡單來說,就是上古法器的胚子。
至於想要將“器胚”煉製成真正的法器,便是需要再內部銘刻“器紋”。
上古煉器法中並沒有在法器上銘刻陣法的方式。
法器的威力大小,完全取決於器紋的搭配和數量。
修爲突破胎息,賀重熠已經從《離宮丙火煉形訣》中領悟了幾個一階“器紋”。
此番便是讓衆人先嚐試着打造出一些器胚來,然後由他統一銘刻,嘗試着看看能否以古煉器法煉製出真正的法器。
“重熠公子。”
“公子。”
就在那壯漢交上自己煉製的長槍後,又有幾人匆匆趕來,將自己煉製的器胚都遞到他面前。
賀重熠一一檢查之後,給出了評價。
“爾等幾人今日便是先到這兒吧,若是還想修行,便可去湖上蓮臺修行一個時辰。”
“切記不要貪功冒進,否則火毒入體,有你們受的。”
江修齊來焰湖城佈陣時,便是看出了這岩漿湖泊的不凡,由他提議,沈家在岩漿湖的一些礁石上,又修建了三十六座蓮臺。
江修齊則是多耗費了一些手段,將那三十六座蓮臺與岩漿湖泊的地脈勾連,加上微型陣法過濾岩漿火毒,形成一個又一個的修煉寶地。
城中修士包括賀重熠與沈修白,每日便會到蓮臺上去修行。
只是那蓮臺雖然有江修齊佈下的陣法,能夠過濾掉九成的岩漿火毒,但殘存的一成也十分恐怖。
練氣境修士在上面修煉一個時辰,體內的岩漿火毒便會慢慢淤積到一起,需要花費些時間來煉化祛除。
若是耽擱的時間長了,那些未能及時被煉化吸收的濃郁火氣便會淤積在體內經脈中,將修士折磨的死去活來。
“謝公子!”
幾人領命之後,便興奮的沿着站到朝蓮臺跑去。
賀重熠淡笑看向他們,隨之便是帶着衆人交上來的器胚,朝着不遠處的石屋走去。
在器胚中銘刻器紋,他已經嘗試過數次,雖然都以失敗告終,但每一次的失敗,同樣也讓他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這一次若是成功,他便算是能夠初步掌握上古煉器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