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學子,諸位賢達,老夫宋濂!”
宋濂望着衆人開了口,儘量的提高聲音。
彙集在此處的各種讀書人何止兩千?
在宋濂起身開口之後,瞬間寂靜無聲。
從而能使得宋言的聲音,遠遠的傳出去。
宋濂在儒門當中的地位,聲望,從此可略見一斑。
而宋濂也沒有託大,不管他的名聲有多大,在場這些,基本上可以說是認識他的,就算是那些不認識的,也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他是誰。
但此時開口,依然在第一時間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這是一種尊重。
在場衆人聞聽宋濂此言,紛紛對宋濂躬身行禮,以示恭敬。
宋濂亦是對他們躬身行禮。
做完這些後,場面纔再度恢復安靜。
無數人翹首以盼,望着宋濂,期待着宋先生能在接下來,說出他們所想要知道的事兒。
、我知道諸位賢達彙集於此所謂何故。
是工業大學做奇技淫巧之事,有辱斯文。
不造讀書習字所用之紙張,反而專門製造一些無法書寫,專供人如廁用的東西!”
宋濂開口後,衆人心頭愈發的期待起來。
景濂先生果然不讓人失望,沒有婆媽,直接便點出了重點。
“對於這事兒,我也同樣很激憤,覺得不應當如此,也不能如此!”
更多的人用力點頭,景濂先生說的太對了,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就是不能如此!
“所以,我今日前去面見陛下,專門就此事向陛下陳說。”
聞聽宋濂所言,更多的人心裡面暗暗升起了希望。
還得是景濂先生!想衆人之所想,急衆人之所急。
這麼多人彙集一起鼓譟聲勢,所起到的作用,也沒有那麼多。
至今都沒什麼官府的人出來,就這事兒表態。
景濂先生出面,直接就上達天庭,面見皇帝了。
看來,這件事情肯定是有了一個好的結果。
景濂先生學究天人,地位極高,當代大儒,又有這麼多人聽他的號令。
又是太子的老師,名聲地位等這些皆非常人所能比。
而景濂先生在見了皇帝之後,第一時間裡就前來與自己等人相見,那肯定是有了一個特別好的結果。
不然,絕對不會如此。
越想,衆人心頭就愈發的期待起來。
只盼着景濂先生趕快往下說。
“我見了陛下之後,向陛下陳說厲害,陛下說我很膚淺,沒有看到事情的本質。”
聽到宋濂這話,衆多讀書人一下子就炸鍋了。
皇帝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這都說的是些什麼話?當真是不知悔改!太過分了!
景濂先生這等大儒,親自前去相見,與他言說,他竟是這種態度,說出這樣的歪理學!
成何體統?不像話!真真不像話!
接下來就看景濂先生,如何義正詞嚴指出皇帝錯誤,並讓皇帝幡然醒悟!
“聞聽陛下所言,我自是不服,向陛下據理力爭。
讓陛下明白他之所言所想,沒有道理,要讓陛下迷途知返。”
衆人點頭,就說嘛,事情肯定會是如此。
景濂先生當面,皇帝也敢如此胡說八道,景濂先生又豈能饒他?
有些人已經是暗自下了決心,決定將這些好好的記在心裡。
接下來事情定下後,就將之記錄下來,傳揚天下。
讓衆人都知皇帝之昏庸,知道景濂先生在這次的事情裡,立下了多大的功勞,爲景濂先生歌功頌德。
同時,也可以讓後面的那些當政者引以爲戒。
別再如此胡作非爲。
不僅將如今皇帝的路給堵死,同時也要將後來皇帝的路給堵死了。
有當今開國皇帝的例子在,那麼,大明後面的那些皇帝也別想在這等事情上,翻起什麼浪花,胡作非爲!
“可是,經過一番的據理力爭之後,我忽然間意識到,是我膚淺了,是我認識不到位,誤會了陛下。
沒有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是我錯了!
不僅是我,我們衆多人都錯了!”
嗯?!
啥東西?!”
聽到宋濂所說出來的這話,在場衆人無不齊齊一驚,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一時間都有一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他們聽到了啥?景濂先生說的啥?這些是景濂先生應該說的?
不是……按照正正常的情況來講,不是應該景濂先生一番義正詞嚴的訓斥之後,皇帝幡然醒悟,改過自新深刻的認識到他的錯誤,再三保證不敢再犯,並取締工業大學,取消衛生紙,下令嚴懲一些人才對嗎?
怎麼現在……竟是成了這等模樣?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一下子被整不會了。
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攥住了脖子一樣,要多懵就有多懵。
“宋……宋先生,您……您是不是說反了?”
強烈的震驚之後,有人忍不住望着宋濂開了口,都顯得有些結巴了。
想要就這個事兒來提醒一下宋濂。
宋濂面對着無數用異樣眼光,看着他的人搖了搖頭。
“沒有說錯,我之所言都是真的。
我也很清醒,斷然不會在這等事情上瞎說。
我是真的被陛下所言給說服了。”
宋濂知道這些人,想要從自己這裡聽到些什麼。
也知道那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裡,都蘊含着什麼樣的情緒。
可他還是選擇繼續堅持這個說法不動搖。
嘩的一聲,炸開了鍋!
安靜的地方,一下子議論紛紛。
在場的這麼多人,再也保持不了淡然。
不過這種情況,在持續了一陣兒之後,最終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很多人心中忐忑,帶着無比的驚愕與迫切的疑惑不解望着宋濂。
想要從宋濂這裡得到一個答案,知道宋濂爲什麼這麼說。
到了此時,他們都還覺得宋先生絕對不可能會背叛他們,去當皇帝的走狗。
絕對是有什麼原因,也肯定會有轉折!
等到衆人安靜下來後,宋濂暗自深吸一口氣,再度開了口。
“這等事情上我錯了,我們都錯了,陛下是對的。
我們讀書人心裡面,不應當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要真的爲天下萬民做考慮。
至於說讓陛下嚴令,禁止那些人使用布帛,讓他們都用廁籌,不得養婢女當廁籌來用,根本不現實。
這等禁令縱然是下了,也是一紙空文,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那些人該用還是用,想要讓他們放棄這個錯誤的做法,辦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以更加好用,便宜的東西來作爲代替品,再配上相關的禁令才能做到。
而造紙這事,看起來似乎是在爲這些達官貴人享受之所用,實際上並非如此。
造紙有方方面面的要求,各道工序都需要人。
百姓們可以在這個過程裡前去做工,賺取錢財,可以用所賺取的錢財,來購買布,買糧食來改善生活。
這比指望人良心發現,去對他們進行施捨,要可靠的太多,也現實的太多,有尊嚴的太多!
這叫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而我輩讀書人所用紙張,也確實比之前數量更多,且價格上面也有下降。
這說明陛下並沒有略掉我們,對文教之事心裡面一直掛念着。
我輩讀書人,以天下爲己任,豈能想着,讓所有的材料都造成供我們讀書識字作用的紙,只考慮自己,而不考慮百姓?
不考慮那些被糟蹋掉的布匹,以及那根本不被人當人看的,當廁籌來用的婢女?
陛下不只是我們讀書人的陛下,而是整個天下人的陛下。
要爲我等考慮,同時也要爲天下萬民考慮!
我輩讀書人更應明白陛良苦用心,卻不能被人利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誤會了陛下的善政。
如此,那纔是最大的罪過!
真的如此,那我們還配叫做讀書人嗎?”
宋濂提高聲音,繼續說出這些在很多人聽起來,極其大逆不道的言語。
此言說出,頓時令許多人又驚又怒。
徹底被宋濂所說的話給驚到了。這居然是景濂先生會說出來的話?
景濂先生怎能說出這等言語來?
不像話!
真真不像話!
這可是被他們抱有大期望,覺得面見皇帝之後,絕對能讓皇帝認識到錯誤的景濂先生!
被他們視作了希望之所在!
結果就這?
不僅沒有說服皇帝,反而還被皇帝給說服了。
怎會如此?怎能如此?
這……這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景濂先生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才能說出此等言語?
一時之間,在場衆人盡數懵逼茫然,全都呆滯了。
被宋濂所說出來的話給驚呆了!
“景濂先生,您……是不是受到了什麼脅迫?
您要是受到脅迫了,您就說出來。
咱們有這麼多人在,定然能給景濂先生你討回一個公道!”
有人忍不住望着宋濂開口詢問,帶着滿心的急迫。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不少也都隨之開口詢問。
這個時候,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相似的想法。
那就是宋先生一定是受到了威脅,而且,還是特別特別嚴重的威脅。
不然的話,依照景濂先生的品格,秉性,絕對不會說出這等話。
在這件事情上,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濂搖頭:“沒有,我能受到什麼威脅?
陛下也絕對不屑於使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我之所言,皆是出於本心!
陛下所言就是有道理。
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是我們錯了。”
這話話說出後,令更多的人爲之呆滯。
不是……景濂先生,他竟然來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被脅迫?
“對於工業大學,我們許多人,包括我在內,都有着太深太深的誤解了!
我知道,這一次很多人會拿着衛生紙來說事。
實際上,並不單單是衛生紙的問題。
對於這事兒,我只能說你們想錯了!
絕大部分人都想錯了!”
聽到宋濂這話,無數人神色爲之驟變!
別提有多麼的精彩!
這是能說的?
這等事,那都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這個時候,怎麼能當衆宣諸於口?
而且,還是在這等情況之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由宋濂這麼一個大儒說出來。
這豈不是要把他們,什麼東西都給扒光了?
很多人,這下子徹底的坐不住了。
“宋先生,慎言!”
“宋先生,切勿胡說!”
“宋先生怎能如此詆譭我等讀書人!”
不少人紛紛開口,提高音量,要讓安宋濂謹言慎行,不要再胡說。
由此可見,便是宋濂這等大儒,在這事情上說出這些話來,也同樣是爲人所不容。
一樣有人對他呵斥。
短短的時間裡,就從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
道統之爭,利益之爭,向來如此。
牽扯到了具體的利益,尤其是利益巨大時,即便是宋濂當面那也一樣不行。
同樣要被呵斥,不可能讓其在這裡胡說八道。
“我沒有說胡說八道,也不會胡說八道!我所言皆是爲真。
身爲讀書人,宋某在這事情上也略微有些名聲,多少要受一些人尊敬。
論起對儒家的瞭解,我還是要比尋常人知道的多上一些。
今日匯聚一次的衆多人,個個義憤填膺,可真的論起來,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爲民請命?
又有真就是爲了衛生紙而來的?
在我面前,有些事兒便可直截了當一些。”
宋濂的話也變得犀利,不再客氣。
此言一出,令的很多人紛紛色變。
有人着急的,想要上去堵住宋濂的嘴。
但也有人心中愧疚,低下的頭。
前來的這些人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要臉。
也並不是所有的人,在宋濂這個大儒當面說出這話時,能做到面色不改,無動於衷。
“無非就是有很多人,覺得陛下偏向於工業大學,偏向於這些奇技淫巧,心裡面看不慣,覺得不服氣。
這纔是最爲根本的原因!”
宋濂言辭犀利,直往最根本的地方去說。
“可是,平心而論,陛下真的就虧待了儒學?真就這般排斥儒學嗎?
沒有!
不要聽那些言論紛紛擾擾,且看陛下所作所爲。
國子學依舊在辦,且不斷的進行招生擴建。
國子學的教習,以及那衆多的學子,每年陛下要給他們貼補多少的錢財?
陛下在興建工業大學的同時,也同樣在營造新的國子學!
皇宮潮溼陰暗悶熱,地基下沉。
有些地方都裂口子了。
可是面對這麼一個情況,陛下卻從沒有想着去動用人力物力,用大量錢財去修繕。
所爲何故?
就是因爲用錢的地方太多。
陛下自己的屋子不修繕,卻興建這麼多學府,又推進紙張降價。
這些是不重視文教嗎?
是輕視文教嗎?
我也知你們許多人心中所想,無非就是怕工業大學之類的學校逐漸坐大,會影響儒家之地位。
繼而影響諸多人的相關利益,衝擊儒家。
在這裡,我今日便都分說清楚。
會不會對儒家進行一定的衝擊?我覺得會,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
工業大學等這些,所注重的是匠人,是技術。
而非是如同我們儒家這等學問。
儒家不會被取代!
陛下更不會放棄儒家。
儒家很重要,陛下親口與我所說。
但是儒家卻不能因循守舊,不能只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思進取。
想要靠扼殺其餘的諸多學問,因循守舊,一成不變,固步自封,這是不對的。
也是絕對應該發生的。
我儒家爲什麼能經久不衰,爲人所接受?
靠的不是固步自封,靠的不是排擠打壓其餘學問。
而是因爲儒家能適應社會發展,能夠給無數迷茫之人,帶去理想,能指明道路。
於國,於家,於人,都有所裨益。
所以儒家纔會經久不衰。
如果固步自封,不思進取,只想着打壓別人,那是不成的。
終究是會被拋棄!
所以面對這種情況,儒家應當有所反思,有所進取,更能適應情況之變化,更能符合當今大明所需要!
工業大學,也並非是諸多人多想多說那般,是奇技淫巧,於國無用。
這些東西,真就與國無用嗎?
各種東西,包括我們書寫用的紙張,用的筆,用的墨,哪一個不是匠人制作出來?
哪一個不是研究出來的?
怎麼能稱爲奇技淫巧呢?
這些都是奇技淫巧的話,那我們這些使用這些東西的人呢?
人不能一邊鄙夷這些東西,一邊又使用。
這在我看來是不合理的,是虛僞的!
陛下設立工業大學,就是因爲看到了儒家只重視文教,而不看其他。
一直以來都是用一條腿走路。
所以,就要將另外一條腿也給補上!
諸位賢達,今日我有一些話想要說與諸君聽。
不管你們認同也好,不認同也罷,我都要說。
你們不能把我的嘴給捂上。
實幹興邦,空談誤國。
人不能拋棄衣食住行等等方面,去空談理想,空談道德。
這是不現實的。
讓百姓生活過好,讓國家富強,僅僅只靠讀書,提高思想道德也是不行的。
要有實實在在的東西,實實在在的做事兒,才能實現真的興盛!
百姓富足了,纔會有更多的人有餘力,讓子侄來讀書,才能讓更多的人來學習和弘揚聖人之道!
這纔是發展儒學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