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wωw●ttkan●¢Ο
南郊圜丘,隨着皇帝這一句話的說出,在場豎耳傾聽皇帝下罪己詔的人,不論文武,全都齊齊一怔,心神巨震。
繼而無數人猛然擡頭去看皇帝。
卻是驚愕之下,已然顧不得去考慮太多的禮法。
皇帝說的什麼?
出現日蝕這等天象,竟然全都是官吏上下勾結,貪贓枉法所至?
這就是皇帝下的罪己詔?
這是下罪己詔嗎?
這分明就是在推過於臣子!
話說,不是沒有人想過,皇帝在下罪己詔的時候,會再度弄出一些新花樣。
中都城下罪己詔的時,皇帝就曾拋開寫好的祭詞,滿嘴大白話的認錯。
並非常不合禮制的向百姓亡魂下跪,認錯。
這一次,不少人做好了聽皇帝大白話下罪己詔的準備。
別管是不是大白話,只要皇帝是在下罪己詔,是在認錯就行。
經歷了中都一事後,衆多對於皇帝祭天下罪己詔的要求,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
可誰能想到,都已經把要求降低到這種程度了,皇帝一開口,還是再一次突破了衆人對他想象的極限!
從未見過,在下罪己詔上,如此胡作非爲之人!
劉伯溫震動之餘,心中的那點疑惑盡數消失。
就知道上位不會就此低頭的,怎麼可能因爲區區日蝕,以及這些人的鼓譟,就真的下罪己詔認輸?
罪己詔這事,上位可以自己下,卻無人能逼着上位下。
如今這猛然出現的轉折,果真是充斥着上位強烈的個人風格。
李善長暗自嘆口氣,這等殺伐出來的帝王,豈能那般好欺?
天人感應這一套,董仲舒弄出來之後,連當時漢武帝都關不住。
隔着了一千多年,想要用其束縛當今皇帝,豈不可笑?
連自己之前彙集天下官員的力量,向皇帝施壓,尚且被皇帝輕易擊破。
這些人想要藉助這區區天象,就讓皇帝屈服,又怎麼可能?
這等雄主,是不接受威脅的!
一念及此,李善長心中念頭更加堅定,自己確實需要一直追隨着皇帝的步伐走下去了。
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陛下,此祭詞不合規範,嚴重失真,請陛下暫止!”
一片寂然無聲中,宋濂忽然出列,出聲勸阻。
宋濂這等人物開口後,立刻有人受到鼓舞。
也立刻跟着出列道:“陛下下罪己詔,豈能當着蒼天的面,把罪過推給臣下?
此等行爲,豈非聖君所爲?
又豈能瞞得過蒼天?”
開口這人,乃是工部郎中王凱。
朱元璋對於氛圍的變化,以及這些人說的話,充耳不聞。
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繼續開口:
“官員等失德,致幹天和。
代臣僚屬,謹以犧牲玉帛告祭於天,懇祈上蒼止怒,消弭災異,佑我大明國祚永延,山河寧泰,兆民得安。
伏惟饗之!”
朱元璋聲音落下,滿場寂靜無聲。
只有清風拂過,捲動旗角。
特意被喊過來,頂替中書舍人王敏來執筆的宣傳使羅貫中,菊花眼放光,下筆如有神助!
他覺得,曹操的形象更加豐滿了,今後動筆寫出來的,肯定比之前更加動人!
太子朱標滿心焦急,數次以目示宋濂,讓老師趕緊退回去。
可宋濂此時卻像是根本沒有見到一樣,依舊執拗的站在這裡,一動不動。
在其側後方的工部郎中王凱,也站立不動,腰桿挺的筆直。
只覺此時此刻,自己肩負聖人使命,爲天下官員發聲,維護儒門正統。
乃是極其正義的事。
御史大夫陳寧,悄然間望向丞相胡惟庸,帶着徵詢之色。
胡惟庸微不可覺的搖了搖頭。
剩下羣臣中,有不少人都有意動,想要出列站在宋濂身後。
只是,想想不久之前發生的空印案,那些跟着胡惟庸一起出列的人,被皇帝一網打盡,盡數株連,無數人都被皇帝拿捏的事,終究還是忍住了。
因此,此時場中只有宋濂和王凱二人出列,顯得非常顯眼。
羅貫中看着此幕,不由想起自己所寫三國演義,太史慈要去抓孫策,只有一個曲阿一小將大聲叫太史慈真英雄也,吾可助之。
而後縱馬隨太史慈而去的場景。
和此時何其相似?
當然,只是對事不對人。
和太史慈等人的英雄氣相比,宋濂,王凱二人此時的行徑,真令人不恥。
嘴上說的正氣凜然,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小九九。
也就是當今陛下,聖文神武,天縱之才,手裡面握着刀子,又敢真的殺人。
不然,此時跳出來進行質問的,絕對不止宋濂兩個。
必然會是犬儒羣起而攻之的場面。
也肯定會有一些人,故意做出此等事情來邀名。
還好當今陛下是真的會殺人,纔能有效阻止更多的這等厚顏無恥之人的出現。
一絲不苟的做完相應禮儀之後,朱元璋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向圜丘邊緣。
立在高臺之上,手按漢白玉欄杆,居高臨下,望向羣臣。
從衆官員身上,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有憤怒,有震驚,有不敢置信,有屈辱,有敢怒而不敢言。
亦有面無表情,亦或神情振奮,帶着解氣之人。
朱元璋的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
本就偉岸的身軀,此時顯得越發挺拔偉岸。
氣氛越發凝重。
他目光落在了顯得鶴立雞羣的宋濂,以及王凱二人身上。
“怎麼?覺得咱說的不對?
咱不覺得咱說錯了。
咱自起兵以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大明,再復我漢人河山,努力彌合南北。
咱廢除元末苛政,重整秩序,明律法,約束文臣武將,恢復民生,壯我華夏。
多年以來,從未懈怠。
大明立國八年來,肉眼可見,正在變好。
雖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卻也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爲了這大明,爲了這江山,咱是嘔心瀝血,幹出來的成果也不差。
老天憑什麼要以日蝕來向咱示警?
咱處置貪官污吏,處置的不對?
貪官污吏不該殺?
是行省不該廢除,朝廷不該集中權?
還是咱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不對?
這天變不該應兆在衆多貪官污吏身上,不該應兆在居心叵測,無國無華夏,無天下蒼生,無歷史責任,只有門戶私計的人身上?
讓咱下罪己詔?下恁孃的頭!
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朱元璋立於圜丘之上,站在這理論上最接近上蒼的地方,發出靈魂拷問。
這話,他說的理直氣壯。
和自己這個皇帝比起來,這些蠅營狗苟之輩,有何面目指責自己,讓自己來下罪己詔?
且不說在現代生活十五年,知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天人感應,日蝕乃是正常現象。
就算真的是有天人感應,他今日也一樣敢這樣說!
羅貫中眼中異彩連連,運筆如飛。
今後寫諸葛亮罵王朗時,或許可以從今日事情上找點靈感,借鑑一二。
尤其是最後這句,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是真帶勁。
必須要寫上!
羣臣之中,諸多人心神震盪,一些人甚至於雙腿發軟,想要跪在地上認錯。
誰能想到,皇帝居然這般強勢,連日蝕這等天象都拿捏他不住。
居然敢專門彙集官員,祭天時說出此等話。
原來,日蝕發生之後,乃至於有揭帖出來,皇帝不在第一時間處置事情,並不是因爲在猶豫,在害怕。
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而是皇帝故意要讓事情鬧大,然後再在這個時候,來上這麼強勢一擊!
“陛下,您有些話言之有理,但事情不是這麼做的。
自漢孝武皇帝下輪臺罪己詔後,歷代帝王下罪己詔的不在少數。
向來都是罪己而已,從未有人代臣子下罪己詔。”
一片安靜之中,宋濂開口打破了沉默。
朱元璋看了宋濂一眼,這樣的老古板,沉浸了快一輩子儒學之人,想要扭轉其觀念,是真不容易。
以往打天下,和治理天下時,這樣的人可以爲助力。
可等到進一步前行時,以宋濂爲代表的這些人,又很容易成爲阻礙。
朱元璋準備開口說話,卻聽得一道聲音已經先一步響起。
“以往沒有皇帝這樣做,上位就不可以做了嗎?
在武帝沒下輪臺罪己詔之前,還從沒有帝王下過罪己詔。
上位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爲我大明開創之君,論起功業,古之明君,又有幾人可比得上上位?
上位做出一些開創之舉,又有何不可?”
卻是韓國公李善長越衆而出,對着宋濂開炮。
依照宋濂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在士林之中的影響力,很多人都不敢和他對着來。
但李善長卻是毫無顧慮。
論資歷,論爵位,論功勞,論地位,宋濂都比不過他。
當然,他所說的地位,不是指在儒家士林中的地位。
而今的李善長一心想要進步,這樣的好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
“且天變預兆臣子過失之事,從武帝時就有。
自武帝開始,漢朝的丞相因天變而受罰,乃至於罷相的不在少數。
宋濂你身爲儒學大家,學究天人,連這點都知道?
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不懂?”
李善長這話,問的可就誅心了。
李善長這老狗!
一條斷脊之犬,如今還恬不知恥的在這裡狂吠!
宋濂還沒有什麼反應,胡惟庸就已經在心裡面狂罵開了。
自己可什麼都沒有說,這狗東西把自己給牽扯進去幹什麼?
轟宋濂轟宋濂,爲何要給自己兩拳?
自己爲什麼這次事情這般老實?
除了空印案上,已經取得了巨大的好處,不願意短時間內,再招惹什麼是非之外。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不就是因爲怕人將漢朝時的舊事,給拿出來說嗎?
董仲舒也是廢物,想要用天人感應這一套來約束皇帝,結果這一招反手就被漢武帝給廢了。
說丞相統領百官,調和陰陽,出現天變,不正是丞相無能,失職才造成的?
應該對此負責的是丞相,而不是皇帝。
他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有人將這些翻出來,殃及了他這個丞相。
把本該衝着皇帝去刀子,都弄到這個丞相身上。
本以爲這次自己能順利過關,哪成想李善長這不得好死的老狗,把這事給翻了出來!
胡惟庸氣在心裡,直問候李善長的十八輩祖宗。
“上位,天象示警確是臣這個丞相失職所致,請上位降罪於臣,以告上天。”
胡惟庸出列,望着皇帝滿是誠懇的認錯。
說出這話時,心都在滴血。
他是真怕皇帝會趁此機會,反手就把自己的丞相之位去了。
他纔剛享受了沒幾天實權宰相的快樂啊!
可此情此景之下,李善長已經把這事捅出來了,他哪怕再不想,也不得不進行表態了。
“事情與你無關,只管做好你的丞相。”
朱元璋望着胡惟庸,面無表情的開了口。
胡惟庸聞言,心中長鬆一口氣,皇帝確實是離不開自己。
謝恩之後,退回原位。
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李善長。
這老狗想要憑此把自己拉下水,想的美。
自己聖眷正隆,不是這等無恥狗賊,用這樣的手段,就能暗算的。
“陛下爲開創之君,代臣子向上蒼認罪,也不是不可。
只是……治國之道,有張有弛。
衆官員追隨陛下,是陛下治國理政的幫手,不是賊寇。
只一味殺伐,強壓,或許並不能起到很好的效用。
剛柔相濟,陰陽相合才能長久。”
宋濂沉默了一下後,再度開了口。
不過言語之間,已經不再說皇帝代臣子向上天謝罪不行了。
轉而說起了其餘方面。
這就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開國之主的好處。
很多後世之君無法完成的事,開國之主都能比較輕易的做到。
且有了這一次之後,大明後面的那些官員,想要用天人感應這一套來束縛皇帝,謀求他們的利益,也做不到了。
畢竟有祖宗成法可以參考。
“此言大謬!”
李善長高聲呵斥。
“官員的確是陛下幫手,可那些違法亂紀,貪贓枉法之人,不是幫手,他們就是辜負皇恩的賊寇。
上位別管怎麼處罰,都是理所應當,都是他們自作自受!
空印案被牽扯的那些人,不都是他們先辜負皇恩的嗎?
不然爲什麼只處罰他們,不處罰別的官員?
宋濂你一味爲這些辜負皇恩,貪贓枉法之人說話,到底是何居心?”
李善長現在真的是錚錚鐵骨。
宋濂哪怕是好脾氣,此時被李善長接連呵斥,說出誅心之語,也一樣是忍耐不住。
“李善長,你少在這裡扣帽子,含血噴人!
我是在說正事,你少在這裡一味歪曲!”
李善長聞言,哼了一聲,當即就要開口,針鋒相對。
朱元璋先一步的開了口:“方孝孺是宋先生的學生吧?”
宋濂點頭:“回陛下,確實爲臣的學生,先前曾找臣說情,想要臣挽救其父。
臣求見太子殿下,得知陛下言說,凡涉空印案官員,沒有一個被冤屈的。
哪怕在一些地方做出了成績,可身爲主印官,在空白賬冊上蓋印,讓人隨意填寫,就說明其不是個好官。
臣便熄了這個心思。
臣此時言說這些,不是爲那些人開脫,只是單純覺得,治國不能只一味的殺伐。”
宋濂此時表現倒是實誠,竟是把他前去找太子朱標說情的事,都給當衆說了出來。
朱元璋點了點頭道:“可宋先生的這位學生,可不會這麼想。 他連夜寫揭帖,貼的滿城都是,這事不知宋先生知道不知道?”
宋濂聞言,心中咯噔一下,神色爲之大變。
揭帖竟是方孝孺所爲?
這……不太可能吧?
自己這個學生,歷來重禮儀,更重三綱五常。
雖說父爲子綱,可還有一個君爲臣綱在。
爲父求情乃人之常情,可也不至於攻訐君父,寫揭帖,直接罵君父爲獨夫民賊。
之前宋濂還在想,這是誰如此喪心病狂,竟能幹這事來,說出此等癲狂之語言。
現在突然得知,這事竟然是自己極爲看好的弟子之所爲。
這等消息對於他來說,着實驚人,衝擊太大。
“陛下,這……方孝孺真幹出了此等事?”
愣神之後,宋濂出聲詢問,帶着急切。
比方纔被李善長使勁炮轟還要着急。
“是與不是,宋先生還是自己問一問吧。”
聲音落下,很快就有錦衣衛,押這一個被捆綁了雙手之人前來。
正是方孝孺。
方孝孺被帶來後,一絲不苟的對皇帝行禮,又對宋濂這個老師行禮,看起來很是恭敬。
朱元璋看着方孝孺沒有理會,宋濂則來到了方孝孺跟前。
同樣沒有理會方孝孺的行禮。
“揭帖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他望着方孝孺出聲喝問,聲色俱厲,全然沒了平日裡的儒雅穩重。
一雙已然有些渾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方孝孺。
除了氣憤之外,還帶着諸多的不可置信,以及一些祈求。
他是真不願意去想,自己的學生會幹出這等事情來。
方孝孺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從未見過自己老師有過這種狀態。
也知道自己老師此時有多麼希望,能從自己口中聽到,這事情不是自己做的話。
可事已至此,他都已經被錦衣衛捉拿,帶到了這個地方,又有什麼好說的?
莫非還要欺騙自己的老師,讓自己老師爲了自己的謊言,去和皇帝爭辯,陷自己老師於不義?
他雙腿一軟,對着宋濂跪了下去,滿面羞慚之色。
“老師,弟子……弟子對不起您,讓老師您跟着弟子蒙羞了。”
說罷,對着宋濂不斷磕頭。
宋濂最後一絲希冀也徹底斷絕,看着方孝孺,眼中盡皆失望之色。
整個人的身子,都不住顫抖起來。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上前兩步,伸手拉住方孝孺的頭髮,狠狠的幾耳光抽了上去。
方孝孺不敢動,保持好姿勢,方便老師抽打。
“你是對不起我嗎?你對不起的是陛下!你的君父!
誰告訴你,可以對君父行此等之事的?!”
宋濂對着方孝孺出聲怒斥,帶着抑制不住的失望與痛心。
一旁的李善長看的津津有味,想不到老宋頭還有這樣的一面,當真難得啊!
今天開眼了,真沒白來。
還別說,老宋頭一把年紀了,力氣還不小。
宋濂在抽了方孝孺後,對着朱元璋跪了下去。
“陛下,臣教出這等無君無父的奸邪小人,是臣的罪過,請陛下治臣之罪。”
他聲音沉痛,以額觸地。
“陛下,是小人胡作非爲,小人老師完全不之情,罪責在小人,不在小人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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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陛下給小人降下責罰。
什麼樣的責罰,小人都心甘情願認領,絕對沒有任何怨言。
真不關小人老師的事。”
方孝孺連連磕頭。
太子朱標也站不下去了,來到宋濂身側,也對着朱元璋下跪,爲宋濂求情。
朱元璋見此,暗自嘆口氣。
“一樣米養百樣人,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方孝孺行此欺天之事,乃是他個人行爲,與你這個當老師又有什麼關係?
同樣都是你教出來的學生,太子不就特別好嗎?
標兒,扶你老師起來。”
朱標謝恩,攙扶宋濂。
宋濂謝恩之後,在朱標的攙扶下起身。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經是淚流滿臉的方孝孺,忍不住重重的嘆口氣。
他沒有再說什麼話,搖了搖頭,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站好。
一時間,這裡只剩下了跪地的方孝孺,還有之前昂然出列,阻止皇帝代臣子下罪己詔,說皇帝此等作爲,乃是推罪臣下的戶部郎中王凱。
王凱現在非常的慌,也非常的懵。
宋濂就這樣回去了?
那自己呢?
自己咋辦啊!
朱元璋沒有理會王凱,而是先將目光落到了方孝孺的身上。
方孝孺他可是鼎鼎大名,傳說中的被誅十族的選手嘛。
朱元璋的印象裡,方孝孺方正古板,做事情一絲不苟,學問造詣挺不錯。
上輩子他爹方克勤同樣牽扯到了空印案中被殺,他倒是沒有搞出太多的事情。
但是在他爹死後,卻開始寫小作文了。
先是懇請他老師宋濂爲他爹寫墓誌銘,而後把他親手撰寫的《先府君行狀》給了宋濂。
宋濂在此基礎上,寫了《故愚庵先生方公墓銘》。
把方克勤塑造成了一個絕對清廉的好官形象。
而這也成爲了後世之人,看空印案時,覺得是冤假錯案,誅殺了太多無辜的一大有利證據。
方克勤有些能力,這點自己是認的。
但還是那句話,能把印蓋在空白文書上,讓人拿着隨意填寫,做假賬,那他死的就不冤!
華夏一直有個傳統,叫做死者爲大。
一般情況,寫悼詞,寫墓誌銘,那都是隻撿着好的說,壞的隻字不提。
更不要說,方克勤是方孝孺的爹,方孝孺又是一個古板的儒家資深學者。
儒家可是講究一個親親相隱的。
父親犯罪,兒子需要爲父親隱瞞罪行。
在這套理論指導下,很多儒家官員遇到老公公強行扒灰的案子,並不是處罰做出禽獸之行的爹,而是會讓做兒子的把兒媳驅逐,讓當兒子的息事寧人。
在這等情況下,宋濂這個當老師的,根據方孝孺提供的材料,爲方克勤寫的墓誌銘是個什麼成分,不言而喻。
這輩子自己重新來過,不少事情發生了改變,這方孝孺也是長進了,居然敢弄那樣的揭帖出來了!
原本自己也沒有想着怎麼着方孝孺,畢竟上輩子在朱允炆這狗東西的建文朝,方孝孺的所作所爲,也是維護正統。
可現在,卻硬要湊上來,並幹出這等事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方孝孺欺君罔上,散佈揭帖,歪曲事實,罪大惡極,其行當誅!
和其父同時斬首。
方家之人,盡數流放,子孫後代永不得爲官,遇赦不赦!”
朱元璋說出了他對方孝孺的懲罰。
方孝孺聞言癱軟在地。
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家人被流放,子孫後代永不能爲官的懲罰,甚至於比全家都被殺了,乃至於誅了全族還要嚴重。
宋濂嘆息一聲,別過臉去,不願意看方孝孺被拖拽走的一幕。
朱元璋處置了方孝孺之後,目光落到了王凱身上。
王凱瑟瑟發抖,猶豫再三後,竟是跪了下來。
“陛下,微臣錯了,微臣先前沒有認識到天變的真諦,一時間口不擇言了……”
朱元璋面露鄙夷之色。
這王凱若是能一直強硬下去,他還能高看他一眼。
結果這傢伙現在直接就跪了,這等行爲,當真讓人不恥。
“你知道錯了?
你是知道錯了嗎?
你是想要跟着宋先生,趁機刷些名聲出來。
現在看到事情不對了,你慌了,你知道錯了。
你這樣的人,道貌岸然,滿嘴仁義道德,家國大義,開口就是天下蒼生,實則極其虛僞,都是自己的算盤。
這樣的狗東西,咱最是看不上。
與咱去死吧!
衛士何在?與咱拉下去杖斃,祭天!”
朱元璋連看都懶得多看這王凱一眼。
想要用自己來刷聲望,那就去死吧。
真以爲自己是後代那些不爭氣的兒孫?
立刻有甲士上前,拖起已經完全癱軟在地的王凱離去。
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水印。
卻原來是這位不久之前,還昂然出列,喝止皇帝的忠義之士,被嚇尿了。
片刻之後,有噗噗的棍棒猛砸之聲,以及慘叫之聲隱約傳來,又很快消失。
圜丘這裡的五百多文武臣子,變得越發肅然起來。
許多人都在慶幸,不久之前他們沒有腦子一熱,就學着王凱那樣,跟着宋濂出列反對皇帝。
不然,他們的下場只怕會和王凱一樣。
畢竟他們可沒有太子殿下那樣的好弟子。
“我大明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不是建國了就完事大吉。
就可以鬆懈了。
任務還很重,挑戰依舊很大。
殘元未滅,東北,西南,皆被韃子佔據,漢土不全。
黃河未治理,每逢大水,必然氾濫,膏腴之地,化爲澤國,人爲魚鱉。
咱雖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可因爲北方被韃子佔據的時間太久了。
經濟,文化,環境,歷史成見這些事實存在。
南北之間分裂,對立依舊嚴重。
百姓不富裕,每年都會有大量百姓,因爲受災而流利失所,乃至於家破人亡。
咱大明距離大漢的文景之治,距離唐朝的貞觀之治,開元盛世還特別的遠,有着很長的路要走……”
立於圜丘高臺之上,朱元璋望着衆多官員開了口。
聲音顯得沉重。
“對於大明,咱想了很多,也是真的想要大明變好,華夏振興,再次騰飛。
咱有一個夢想,咱想着有朝一日,殘元覆滅,北方再無威脅。
東北、西南凡是我華夏故土,盡皆迴歸我華夏,拿回老祖們的東西。
咱有一個夢想,咱想着有朝一日,黃河這條翻騰的惡龍能被束縛住。
這條孕育我華夏文明的大河,能再次變成溫柔的母親。
大河靜靜流淌,大地灑滿夕陽,源源不斷的黃河水,澆灌着着農田,讓莊稼茁壯成長。
咱有一個夢想,咱夢想着有朝一日,我大明能徹底融爲一體,南北分裂不再。
同根同源的華夏兒女,再不分彼此。
沒有南蠻,沒有北侉,有的只是華夏兒女一家親。
咱有一個夢想,咱夢想着有朝一日,咱大明的人,不論貧賤富貴,哪怕失去了勞動能力的最底層,也能有一口飯吃,有衣服可穿,有一個哪怕再簡陋,也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咱大明人人都能吃飽飯,不再每逢災年,便有無數百姓流利失所,遭災而死!
咱有一個夢想,咱夢想着有朝一日,我大明吏治清明,官員不再高高在上,能實心實意爲百姓做事,官民親如一家。
官員們能爲大明的發展而努力,上下同心,所思所想,所作所爲,都是如何讓我大明如何富強,百姓如何安居樂業,華夏如何騰飛!
咱有一個夢想,咱夢想着有朝一日,咱大明能勝過強漢,超越盛唐!
能讓萬國來朝,成爲整個世界的明燈,成爲他們做夢都想看一眼的地方。
能讓我華夏的每一個人,提起我大明,就挺起胸膛,油然而生的自豪,在每個人的胸膛中盪漾!”
朱元璋的聲音逐漸變得激昂,在圜丘的加持之下,在這距離上蒼最近的地方,滾滾回蕩。
朱標雙目放光,劉伯溫挺直脊樑,宋濂嘴巴微張。
李善長心神震動,薛祥鬥志昂揚,也有人心中發慌。
本就寂靜的圜丘,變得更加安靜,就連那颳着的風,不知何時都停止了。
天地之間,只有朱元璋的聲音在滾滾回蕩。
“咱知道,這些事情沒有一個是好完成的。
甚至於其中有很多,比打下江山還要困難。
一路行去,遍佈荊棘。
稍有不慎,就是遍體鱗傷,乃至於是粉身碎骨!
但,哪有能如何?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咱今日說這些,就是告訴諸君,咱準備拿出打天下時的決心,精氣神來做這些。
咱也想諸君能和咱一起,再拿出當初打天下氣勢,心態,朝着這些困難宣戰,發起衝鋒。
克服這艱難險阻,打下這一場場的硬仗!
咱這裡得了首詞,今日與諸君共勉。”
說罷,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立於圜丘之上,望着衆多臣子開了口: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