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鍋聞言,立刻縱身一躍,現出真身,變得無比龐大,足踏魔焰,向界上界殘片外衝去。陳實托起木車,飛身落在黑鍋背上。
黑鍋眼看便要衝出界上界,突然身軀一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速度不覺慢了下來。
陳實、柳青虹也各自身軀僵硬,只覺一身修爲、精氣,皆蠢蠢欲動,竟欲從體內飛出!
同一時間,界上界中所有人的精氣,也各自破體而出,匯聚成洪流,向李家老祖的體內涌去。
李家老祖顯然發現了什麼,在第一時間催動界上界,調動界上界所有的力量!
界上界是虛空大境,本就是更爲高等的道場,李家老祖在道場中就是無上神祇,陳實等人身在其中,便要受他左右。
柳青虹來的只是一具分身,修爲最弱,悶哼一聲,自身的精氣便止不住外流。
同一時間,拔劍的那尊李家鬼神身軀僵硬,一身不凡之力嘩啦一聲破碎,化作滾滾的青煙,如同一道青色的柱子,沖天而起。
這尊鬼神的金身崩碎之後,顯露出來的便是最初的狀態,元神。
修神這條道路,主要指的是靈、魂或者元神,承受香火之氣,轉化爲不凡之力,凝聚神相。不凡之力便是神靈的力量。但剝除不凡之力,一尊強大的神祇本來面目便是靈、魂或元神。
李家這尊鬼神的元神,不過是化神境修爲,金身破碎的瞬間,元神竟然也在分解,頃刻間化作無數流光,飛向那具白骨。
他的元神在短短呼吸之間,便只剩下三魂七魄,下一刻魂魄也自崩解,天地二魂飛去,人魂也被白骨吸收。
其他李家的修士、神靈,紛紛向白骨攻去,打算營救此人,突然也自身軀僵住。神靈的金身也嘭嘭炸開,不凡之力化作青煙沖天而起。
一根根青色的煙柱直衝雲霄,頗爲壯觀。
而那些修士則是肉身開始飛速分解,先是衣裳飛速腐朽,肌膚炸開,如蝶飛舞,一身氣血飛速向外流失,肌肉分解,五臟六腑消融,短短片刻,便只剩下一具具站在原地的白骨。
有人察覺到不妙,立刻轉身而逃,剛跑出兩步一身血肉便被吸走,只剩下一具奔跑中的骸骨。
而先前那具白骨,此刻竟然直立起來,飛速的凝聚元神,白骨上血肉飛速生長,短短片刻,便血肉豐滿,甚至生出衣裳。
看衣着服飾,也是大明時期的風格。
他的身上長出肌膚,脣邊長有鬍鬚,看似三十許歲,相貌不算英俊,但道骨仙風,有出塵之意。
決陽子,復生!
只是他的身後,血肉亂舞,邪氣森然,渾然不似有道之士的模樣!
他已經合道成仙,但卻是邪仙!
他沒能擺脫邪化,邪化成仙后飛昇,但在飛入仙界的那一刻,被仙界的一道劍光誅殺,死在飛昇地的最高峰上,被那道劍光煉成白骨!
但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死亡,尤其是邪化的仙人,更是極難被殺死。
倘若那道劍光還在,他早晚會被煉得形神俱滅,但可惜李家的鬼神動了貪念,劍光消散,他也隨之而復生。
他剛剛恢復身軀同時,李家老祖一指飛來,點在他的眉心,這一指是小劫運度訣中的幹運劫指,指力可以破一切金身類法門。
小劫運度訣乃修真十書中的功法,以他超越大乘的修爲,再加上無邊神力,催動這一指神通,當真無堅不摧!
決陽子正欲躲避,突然身軀顫抖,面孔扭曲,僵在原地。
李家老祖這道指力點在決陽子眉心,發出澎湃激盪的巨響,決陽子腦袋後仰,背後無數血肉被打得爆開,塗滿他背後的天空。
不過這些血肉還在蠕動,相繼從天幕上飛出,又迴歸決陽子的身體。
李家老祖一擊又一擊,向決陽子瘋狂打去,試圖在他尚未恢復過來之前,將他轟殺。
然而李家老祖感覺到,決陽子的生命力越來越強,而他的神力竟然在不斷崩潰,瓦解,心中不禁駭然。
也就是說,這一次又一次攻擊,沒能傷到決陽子的根本。然而是他打在決陽子身上,反震力震得他金身支撐不住!
“不能讓他活過來!他活過來,死的就是我!”
李家老祖強行催動界上界殘片,哪怕將所有人的精氣都吸收了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他將界上界催發到極致,即將爆發出自己最強一擊之時,突然咔嚓一聲,界上界竟然從他的腦後飛出,呼嘯而去!
他不由呆滯:“我的虛空大境,跑了?”
他匆忙中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脖子上纏繞着上吊繩的吊死鬼,此刻竟化作千丈巨人,揹着界上界狂奔而去。
“朱秀才!”
李家老祖心神大震,突然想起一千多年前遇到的一個朱家後人,竟然恢復朱姓,試圖參加科舉,震驚天下。此人被十三世家壓下後,竟然殺到西京,試圖以此舉恢復朱家正統。
那時,李家老祖還在人世,但已經辭去宗主之位,賦閒在家。朱秀才殺到西京時,他聞訊前去,與其他老祖一起鎮壓了朱秀才。
之後,朱秀才便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
“他上吊死了?真是道心淺薄,受不了打擊。”
李家老祖隨即勃然大怒,“我的界上界!”
“轟!”
他這一拳砸在決陽子身上,決陽子身上的血肉不斷炸開,險些又變回一具白骨。
這是他的最強一擊。
沒有了界上界殘片,以他的實力,根本壓制不住決陽子!
決陽子身軀飛速復原。
李家老祖金身潰爛,不斷瓦解,化作青色的煙氣蒸騰而起。
他向決陽子撲去,又是一指擊出,這一道劫指擊中決陽子的眉心,決陽子身軀不動,他的指頭卻啪的一聲炸開!
突然,他的金身噼裡啪啦爆碎,不凡之力紛紛瓦解,顯露出元神。
李家老祖飛身而退,向入口處飛去。
此時,朱秀才已經扛着界上界殘片,飛到霞光入口,突然,那道霞光入口閉合。
朱秀才心中一沉,轉身便見李家老祖飛來。
李家老祖也是心中一沉,這處仙境是決陽子的合道之地,他也無法逃出這片合道的虛空大境。
“若非你奪走我的界上界殘片……”
李家老祖恨到極點,正欲撲向朱秀才,突然元神嘭地一聲爆開,化作光流,流入飛來的決陽子體內。
朱秀才連忙放下界上界,緊張的盯着向這邊飛來的決陽子,大聲道:“小十!”
陳實和黑鍋從界上界中飛出,柳青虹坐在車裡,連忙大聲道:“你們堅持一會兒,我真身馬上趕過來!”
她的真身已經修煉到還虛境,放在陰陽兩界,已經是極爲了不起的高手。但是在決陽子這等邪仙面前,卻萬萬不夠看。
黑鍋緊張的盯着走來的決陽子,突然人立起來,催動周天火界,丈天鐵尺呼的一聲從木車中飛出,落入它的手中。
陳實祭起另一件仙器陰陽日月環,拋給朱秀才,道:“老師拿去防身!”
朱秀才連忙催動日月環,周身陰陽二氣環繞,稍稍放心。
陳實心念微動,又將小椴仙子請出小廟,小椴仙子微微皺眉,道:“我合道的空間只有小廟的空間,他合道的空間這麼大,我不是對手。”
陳實祭起西王玉璽,咬了咬牙,沒有取下神龕上的天羅化血神刀,心道:“祭出神刀,只怕便有兩尊魔!”
決陽子邁步走來,目光落在黑鍋和丈天鐵尺上,隨即又掃過朱秀才和陰陽日月環,最後目光落在陳實和西王玉璽上。
“你便是當今的真王?這麼年輕。”
決陽子面帶邪氣,身後無數血肉在蠕動,飛速的攀爬,生長,很快便將天幕籠罩,開始侵染山河。沒多久,便只剩下那座飛昇之山還不曾被血肉完全污染。
仙氣嫋嫋,似能逼退那些血肉。
陳實一壯膽氣,大聲道:“沒錯,我便是當今西牛新洲的真王!決陽子,你見了真王,爲何不拜?”
決陽子魔性越來越重,哈哈大笑,森然道:“當年真王殘害同道,誅天下之仙,但凡渡過天劫的,都在必殺之列!我的道友,被狗朝廷和朝廷走狗殺了不知多少!你是真王,那麼當年的真王已經死了罷?也好,便先殺了你們……”
他邪氣大盛,正欲出手將陳實等人一併誅殺,突然怔住,目光落在陳實身後的那座界上界殘片上,只見這座殘片中有着數以萬計的百姓父老,絕望的看着他。
決陽子陡然面色猙獰,叫道:“把他們一起殺了!”
他衝上前來,陳實、黑鍋、朱秀才和小椴仙子各自做好準備,突然決陽子又停頓下來,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身軀顫抖。
“這不是我!是真王害我,與百姓無關,與小真王也無關。這不是我,這絕不是我……若是不能明辨是非,這仙,不修也罷!”
他一振衣袖,天空中一道長虹從天而降,自他體內穿過。
長虹透體的一瞬間,化作一柄仙劍,決陽子擡手,握住透體而過的劍光,向他合道的小世界斬下。
這一劍劈落,光芒照耀小世界,江山摧折,世界破裂,坍塌,無數血肉紛紛斷去!
短短片刻,這個小世界便與西牛新洲分離,變回虛空大境。
決陽子氣息委頓,連連咳血,拋下手中的仙劍,仙劍化作一道長虹掛在空中。
他神態蕭索,面色黯然,仰頭望着天空。
天空中,他飛昇仙界留下的那道霞光,依舊飄蕩在那裡,並未被毀去。
陳實動容,決陽子竟然將自己的合道小世界斬了,把自己從仙人境界斬落!
他如今邪化程度沒有之前那麼深,應該有了理智。
不過,在邪化失控的那一瞬,拔劍自斬,這位道人的毅力真是強得可怕!
“決陽子前輩。”
陳實試探道,“你傷勢嚴重麼?我這裡有療傷的靈藥。”
決陽子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自言自語道:“我只是一介修士,不喜歡朝堂,也不喜歡爭權奪利,我只喜歡修行,能夠和幾個志同道合的道友相互論道,相互解決修行的難題,便足夠了。朝廷曾經多次邀請我做官,都被我拒絕了。”
他喃喃自語:“修行到合體境時,我察覺到體內有邪氣在蠢蠢欲動,我的道友們也察覺到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此事,磕磕絆絆的修煉到大乘境,我們在渡劫境借天劫壓制體內的邪氣,終於修煉到飛昇境。”
他似笑非笑,搖頭道:“這一步跨出,我們便是真仙。我們在一起設計了種種法門,就是爲了在飛昇的那一刻,壓制住體內的邪氣,阻止邪變發生。嘿嘿,誰知真王竟下了封仙令,讓所有修士廢掉渡劫飛昇二境,讓天下無仙!”
他悲愴萬分。
有些人畏懼朝廷,廢掉了修爲,但有些人寧死不從。
真王鐵律,膽敢違抗,那便誅殺!
與他一起修行的道友,一個個倒在朝廷的圍剿之下,除了他們,還有那時所有渡過天劫的修士,也都在剷除封印之列!
他惶恐不安,東躲西藏,總算逃過追殺和圍剿,但朝廷的仙器還在追蹤着他。
“真王不讓修士飛昇,我偏要飛昇給他看。我不但要飛昇,我還要在我的飛昇地留下字碑,光明正大的告訴他!我要驗證我和道友們的成果!他們死了,但我要飛昇,我要告訴天下人,真王錯了!他不該殺我們!我們可以壓制住邪變,可以飛昇!”
他低笑道,“只是合道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們都錯了!我和道友們設計的各種功法,根本壓制不住邪氣!我們只要合道,就會邪變,就會邪化變成邪仙!”
他噗通跪下,仰頭大笑,笑聲如哭,“合道就會邪變!邪變,便會引來仙界的誅殺!沒有例外!錯啦,哈哈哈,都錯啦!任天行,丹丘子,瀟湘子,你們逃命時還在想着如何才能避免邪變,還在想着開創道法所不能,讓真王認錯!可是,都錯了!都錯了……”
他伏地大哭,久久沒有起身。
陳實同情的看着他,不是真王斷了他們的成仙路,而是這片天地斷了他們的成仙路。